我有一個傻表妹，是大姑的女兒。聽家裡人說大姑懷孕的時候來孃家，那時候沒有車，多遠的路都靠步行。孕婦走遠路就更吃力了，奶奶讓大姑在家休息一晚，早上送大姑去婆家，大姑挺著肚子一個人回去奶奶不放心。誰曾想那天晚上大姑叫喚肚子疼，奶奶說以她的經驗應該沒那麼快，可能是走累了。大姑越痛越厲害，像水霧一樣的液體變成豆大的汗珠從臉上流到脖子，大姑緊緊地抓著被子讓奶奶把燈點上。奶奶划著火柴點上燈，大姑蒼白的臉色嚇的奶奶從炕上跳起來。老家有一個習俗，出閨的女兒不能在孃家分娩，否則對大人或小孩都不吉利。
外面漆黑如墨，細雨濛濛。大姑在炕上撕心裂肺的叫著“娘，我痛死了，你快去叫產婆啊。娘……都什麼時候了……”
奶奶看看跪在炕上雙手緊抓被子的大姑，擦掉眼淚走進雨中。
李婆婆是村裡有名的產婆，手法嫻熟，技術精湛。村裡大多數孩子都是她接生的。奶奶一路狂奔，跌跌撞撞地跑到李婆婆家，邊喊邊敲門。幸虧李婆婆耳朵尖，奶奶敲了幾下她就聽到了，聽見奶奶的叫聲李婆婆心想“陸家媳婦都結紮了，這是怎麼回事呢”李婆婆年紀大了，除了誰家生孩子找她，別的事是不會打擾她的。
李婆婆從院裡拿了一把鋤頭備著路滑的時候當柺杖，打開門奶奶用溼漉漉的手攙著李婆婆的胳膊說了她深夜打擾的原因。李婆婆聽了忙說“哎吆，她怎麼這個時候來孃家呀，孩子不能生在你家的。”奶奶顫抖著聲音說“顧不得那麼多了，命重要。”
雨停了，一聲嬰兒的啼哭吵醒了沉睡的夜。大姑生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女兒。母女平安，奶奶迷性，對各方神靈又是燒香又是跪拜，我叔去大姑婆家告訴姑父和他的家人。大姑公婆臉色鐵青，一言未發。姑父借了一輛牛車，把大姑和孩子接回家坐月子。
大姑給孩子取名“長明”長命的諧音，長明十幾個月的時候一有感冒咳嗽大姑心裡就慌的厲害，常常胡思亂想。到了兩歲，長明和同齡孩子一樣可愛，咿呀學語，蹣跚學步。長明的爺爺奶奶也喜歡抱她了，大姑總算可以安心睡覺了。
長明像門前的柳樹苗，一年長一節，但她的成長沒有給大姑帶來快樂，而是噩耗。
五歲那年大姑發現長明和其他孩子不一樣，呆頭呆腦，說話顛三倒四，毫無徵兆的痛哭。起初以為孩子只是嘴笨，小孩都愛哭，畢竟還小也就沒當回事。
轉眼和長明一起玩耍的小朋友都上學了，長明還是老樣子，走出去連家都找不到。大姑急了，帶著長明四處求醫，醫生的診斷都是一樣的:先天性精神病，幾乎看不好，除非花很多錢，但也不見得會治好。大姑絕望的帶長明回家了。
公婆抱怨不斷，大姑一聲不吭，她自責，她悔恨。但無濟於事，擦乾眼淚還要面對現實。有人勸大姑把長明帶到外地扔掉，養著是個累贅。大姑苦笑著說“做為一個母親你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她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是好是壞都是我的命，只要我活著，就不會讓她受委屈。”
後來大姑給長明生了一個弟弟，長明的爺爺奶奶高興了，對長明的態度也有所轉變，人老了內心也就變的柔軟了，長明的奶奶對大姑也不刻薄了。
大姑不能一直待在家，她要出外打工，和姑父攢錢，等有朝一日治好長明的病。長明讓她奶奶照顧，大姑還是放心的。
長明爺爺奶奶白天去幹活的時候帶著她弟弟把長明一個人鎖在家裡。她望著頭頂的一片天，變幻莫測，時而萬里無雲，時而大雨傾盆。
長明在慢慢長大，可是吃再多藥，行再多醫，她依舊胡言亂語，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病情沒有絲毫緩和，看到小孩拿的玩具和好吃的她就撲上去一把搶回來。因此遭受過很多小孩的拳打腳踢和大人的謾罵。
長明十八歲時，村裡有人讓大姑把長明嫁人，附近沒人要，可以往遠處打聽。長明長得好看，還能生孩子。說不定真能嫁出去呢。
被人這樣一說大姑一晚上睡不著，翻來覆去的想著鄰居的話，她一年添一歲，老了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時候還怎麼照顧長明，如果真的有人不嫌棄長明，嫁人應該是讓長明以後有個保障的最好選擇。到時候長明生個一兒半女，以後就有了依靠，兒不嫌母醜，孩子將來會照顧好長明的，但絕不能遠嫁，畢竟長明不是正常人，要是被婆家欺負，連一個說好話的人都沒有。萬一有個頭疼腦熱她想去看看，跋山涉水的什麼時候才能到。
思來想去一整夜，大姑和姑父商量著還是給長明招個上門女婿，她家家境不算差，長明的弟弟在最好的高中上學，考個好大學不成問題，將來肯定不願意回農村，給長明招個上門女婿總比嫁人好，可誰願意做長明的上門女婿呢，這成了一個大問題。
大姑和姑父把他們的想法告訴了村裡關係好的老李，老李是收山藥的老闆，走的地方多，認識的人也多。說不定能幫上忙。大姑說他們對男方沒有太多要求，只要人家不嫌棄長明就行。
老李也覺得有道理，他也當了回事，沒幾天功夫竟然打聽到了，他告訴大姑和姑父“男娃四肢健全，腦子正常。只是小時候失去了母親，跟後母在一起生活，後母不待見他，孩子有點自閉症的狀況，看上去比較木訥。”
大姑姑父開心的說“夠好的了，夠好的了，只是人家會不會嫌棄咱長明啊。”
“應該不會，他現在在我家，等會我去把他帶來你們瞧瞧，也讓他看看長明，成不成今天就知道。”
傍晚時分，老李帶男娃來大姑家，老李說“這娃叫二狗。”二狗嘴裡叫著“叔叔阿姨”，手心卻捏了一把汗。大姑姑父歡喜的不得了，連忙照呼老李和二狗坐下。姑父給他們倒水，大姑已經悄悄出去了，她到長明房間給長明換了一身乾淨衣服，重新梳了頭髮，大姑看著漂亮的長明眼睛溼潤了，她說“我的孩子，要是你……該多好……”大姑擦掉眼淚把長明從炕上扶下來說“長明啊，媽給你找了一個伴兒，以後有人陪你了，一會兒見到他可不能哭，不能鬧，要乖乖坐著，知道嗎。”大姑說著把長明帶過來。
二狗見到長明還是低著頭，不說話，水也不喝，矜持的像個姑娘。長明坐在凳子上，望著二狗笑。
老李和二狗走後，長明哭了起來，哭累了才讓大姑脫了外套睡著了
第二天老李來大姑家說“娃同意，你們選個日子讓娃過門就行了。”
長明結婚後，大姑可輕鬆了很多，長明的衣服二狗洗，長明的頭髮二狗梳理。奇怪的是長明再也沒有哭過鬧過，把小孩的玩具搶回來看一眼就會還回去。
長明十九歲的時候生了一個胖小子，大姑把孩子放在長明懷裡餵奶，長明用食指小心翼翼地在孩子臉上摸一下，望著大姑嘿嘿地笑。大姑說“他長大就叫你媽媽了。”長明又在孩子手上摸一下嘿嘿地笑著。
孩子還未滿月的時候生了一場病不幸夭折。長明抱著枕頭時而哭，時而笑。哭累了就抱著枕頭睡覺，她的手緊緊地抓著枕頭，怎麼分也分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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