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媽柴可:穿越「死亡谷」

過去幾年,移動互聯網大潮呼嘯而過。作為弄潮兒,大姨媽可謂被資本簇擁,星光環繞。

2012 年,大姨媽獲得真格基金的天使投資。2015 年底,本可以依靠不斷講故事、不斷融資、不斷做用戶直到 IPO 的大姨媽創始人柴可卻突然清醒並意識到:

唯有關注收入、利潤、用戶的真實需求,耐著性子用曠日持久的瑣碎運營公司,才能走得長遠。然而,一旦務實化,收入又不好看,公司就會瞬間跌入谷底。柴可體重暴增至 180 斤……

所幸,經歷過近一年的痛苦折磨,柴可成功穿越了“死亡谷”,並完成了從創業家到企業家的蛻變與重生。以下為大姨媽創始人柴可口述節選:

大姨妈柴可:穿越“死亡谷”

本文轉載自創業家 | ID:chuangyejia

大姨妈柴可:穿越“死亡谷”

從“糊塗”到“清醒”

2015 年底,我們上線了電商業務。

當時,我們流量非常好,隨便發篇文章都上百萬的閱讀量,一賣東西卻沒多少人買,轉化率僅萬分之幾。我直接懵了,為什麼流量這麼好,轉化率卻這麼低?若按此推算,只有每篇文章閱讀量變成百萬、千萬級,單產量才能上來,但這怎麼可能呢?

我隱隱感覺到,雖然大姨媽女性健康的大方向看似正確,但我並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用戶要什麼。我們並未真正自省,跑到用戶身邊細膩地觀察其言行舉止、行為習慣,而是一直學習淘寶、京東推薦商品的方式。

試想,當用戶在淘寶、京東上買裙子時,選擇肯定越多越好;但當用戶買痛經藥時,還是給她越多選擇越好嗎?必然不是。

再比如,社區中討論婆媳關係的人比討論備孕的多,少數就一定得服從多數?其實,雖然備孕用戶人群數量少,但他們願意付出更多時間、金錢,其經濟效益是普通用戶的幾十倍。

這時,我意識到出問題了,經營太粗放。

之前,我一直覺得自己是清醒的,但其實很糊塗。我不得不清醒,認真考慮公司業績,像個家庭主婦一樣操心每天的柴米油鹽,要求團隊數據化經營,從一家高增長用戶、高市場知名度、高品牌動能的企業向一家高收入、高利潤、高盈利的企業轉變。

如果不親自跳下去,只借鑑別人的模式,根本無法變現。所有生意都是自己的生意,而非別人的。

我想,用戶因痛經、月經不調、備孕等問題來到大姨媽,解決這些問題的過程就產生了商業價值,賣貨、賣產品、賣服務都可以。

大姨妈柴可:穿越“死亡谷”

但從“用戶有需求”到用戶憑什麼在大姨媽買”再到“如何引導用戶找到自己是何種病症”,這中間全是問號。這條路尚未有人走過,需要一步步去摸索。

大姨妈柴可:穿越“死亡谷”

“永遠無法叫醒裝睡的人”

然而,我卻被現實“啪啪”打了臉。公司一旦務實化,收入又不是很好看,就會瞬間跌入谷底。

2016 年初,我找遍了所有能找到的投資機構,但他們都不願意投資,FA 也不願意碰這個案子。

有些投資人“揣著明白,表達也很明白”:你雖然腦子清醒了,但大姨媽沒有業績支撐,資本無法按照清醒的市場來看待公司經營情況。

有些投資人則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他們告訴我做了盡調,也知道別人怎麼玩。

大姨媽流量比別人好,應該刷點好看的數據(在淘寶上花 10 塊錢就能刷到 100 塊的 GMV),按糊塗的模式估值,抓糊塗業務,不應該抓收入、利潤。如果未來一直虧損,可以去國外資本市場上市。

繼續吹牛也能募資,但你非要講一個清醒卻沒有業績支撐的故事,那就是傻。

當然,很多互聯網公司靠著吹用戶,把泡泡吹大,財務虧損著也上市了。我並不鄙視一直裝睡到 IPO 的公司,我特別崇拜他們,他們有更高端的玩法,並不是不對,只是我看不懂。

我不是神仙,不是大資本家,背後也沒巨頭,神仙打架這種事我模仿不了。

我也很清楚,這種商業模式早晚會露餡,通過講假故事拉來的股東,對公司沒有任何幫助。所以,

當一個清醒的人和一群裝糊塗的人一塊聊時,雙方就會發生錯位。

這時我才真正明白,原來別人一直把我看作一個只會忽悠的傻小子,只是把我當豬養。

但我不想當被殺的豬。

迫不得已,我去找了醫藥健康領域的產業投資人,但他們壓根聽不懂互聯網,也不敢賭。

他們會顧慮大姨媽的用戶是真的假的,不知道什麼是 DAU、Cohort Analysis (注:一種分析用戶留存率的方法),更不知道如何判斷大姨媽的模型和演算的思路和規模是否靠譜。

大姨妈柴可:穿越“死亡谷”

當時的盡調是最搞笑的。

產業投資人的盡調延續了傳統生意人的風格,壓根不關心用戶體驗。他們要打 500 多個盡調電話,一個個調客戶、客單、手機號。但這樣調研互聯網用戶,誰受得了?

有些用戶在大姨媽上買的是情趣用品,我總不能打電話就問:“您覺得昨天下單的震動棒好用嗎?”用戶秒刪你。

我又不能讓他騷擾用戶,只能借用戶回訪的名義繞著彎問:您覺得大姨媽的產品怎麼樣?如果用戶提出電商還行,他就知道了,否則無法印證。我們盡調過程中出了許多洋相,最後就要反覆向投資人證明“為什麼你媽是你媽”。

最要命的是,很多醫療基金的 LP 是國企背景,在 GP 聯合投票,最後人家一票否決,我們前面所有工作都全白費。甚至有領導還問:有抵押資產嗎?創始人有房子嗎?

所以,我就被“卡死”了。當然,我也可以繼續裝糊塗,但依靠過度營銷、過度包裝、刷數據而存活的團隊能走多遠?一旦有一天增長卡住了,會摔得更慘。

過去,我們之前融資一直挺順利的,這並非我們厲害,而是市場上錢太多了。

那波融資是神仙打架,大勢到了,國家經濟需要新的增長引擎,出臺了一系列創業創新扶持政策,恰好又趕上了移動互聯網的春風,許多社會綜合因素疊加,才使得創業紅利期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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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 年的柴可

大姨妈柴可:穿越“死亡谷”

“你是有信託的,只要不跳樓就行”

2016 年 7 月-9 月,我們足足 2 個月發不出工資,最高時欠供應商貨款幾千萬。

當時,董事會的決議是自生自滅,老股東不願再出資了。還有人提議,把公司便宜點賣了。如果想要持續經營,就得自己找錢。

於是,我抱著完整的提案找我父親。雖然老爺子不算太有錢,但他涉足酒業、地產、藥企、酒店領域,也擁有差不多好幾個億的資產。

說實話,當時我預期挺高的,就像見投資人一樣告訴他將如何改善公司經營狀況。他聽完說方案是對的,有這些意識很好,但同時也非常堅決地拒絕了我。

他告訴我,如果你不跳進去觀察你的成本結構,永遠無法成為一個成熟的企業家。成熟企業家不光要有強大的募資能力、講故事的能力和戰略眼光,還要苛求每分成本,對每個部門、每條業務線、每類用戶都清晰瞭解。

如果永遠停留在講故事,期待著借一筆錢週轉,就能經營好,是沒用的。一個沒有經歷過現金流危機的企業家不是合格的企業家。

聽他說完,我非常震撼。

當時有很多創業者跑路、自殺,他扔了句話給我:你是有信託的,家族資產足夠大,只要不跳樓自殺就行。

被老爺子拒絕,我當然是很失望。不過沒哭,在他面前我怎麼可能哭呢?只是心裡有些置氣。

我們家都是部隊出來的,都不服軟,對領導或長輩絕對服從。老爺子說不,我就不會再跟他磨,因為磨出來的東西不會好到哪去,還顯得自己沒骨氣,不如去想解決方案。

現在,我也特別感激他不借錢給我。經歷過絕望我才真正明白,靠誰都沒用,只有自強不息,才能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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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FO 賣房賣車支持公司,我幸福地哭”

我很坦誠地告訴了大家公司的真實情況:資金鍊斷裂,又遲遲找不到投資,迫不得已,只能裁員。

然而,我們當時賠償不起補償金。於是跟被裁員工簽了還款協議,公司先還一部分錢,剩下的慢慢還,年底之前一定還完。同時,我承諾承擔無限連帶責任,不必擔心還不上。

而且,裁員也得遵守勞動法,公平公正,有一說一,賠償金 N + 1 就是 N + 1,不是哪個員工強硬點就給,哪個員工軟弱點就不給了。我也告訴大家,公司仍在經營銷售,只要收入不斷一定能還上錢。

雖然供應商會痛苦點,從 45 個賬期變成 60 個賬期,但我們會支付利息。我坦誠和誠實的態度,也贏得了員工和供應商的信任。

為了讓公司運轉下去,我賣了自己唯一一套北京房產和幾輛車,包括特斯拉、沃爾沃最新款 XC90、科爾維特、奧迪 Q3,也包括當年給我老婆求婚的、有情感依託的“大黃蜂”。現在,家裡只剩一輛七座奶爸車。

哪個企業家沒豪過一把?但老爺子說過一句話讓我印象深刻:30 歲前成功一點都不好。他身邊有幾個年紀輕輕就當上董事長的人,然後開始豪,結果找補不回來了。

我很感謝我妻子,我剛創業時借了她 5 萬元度過難關,於是便鎖定了我的一生。2016 年,最艱難的時刻,她把原來僱傭的 3 個保姆辭退了,自己做飯,把名牌包掛到閒魚上賣,還主動提出賣了婚車“大黃蜂”。

她是個上的去下的來的人,體驗過多種生活後一切歸零,卻沒有一絲怨言。

我們 CFO 也挺狠,把自己的房、車賣了為公司籌錢。當時 CFO 看到賬面上太嚇人了,綜合分析了收入增長、人均效率和成本,覺得公司還有未來,只不過失敗概率較高,他力挺我,相信公司一定能走出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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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還有十幾個同事通過債轉股的方式平均增持公司幾十萬元,最後內部共募集 1000 多萬元。

其實客觀分析,當時公司已經沒戲了,為什麼偏偏還有員工願意堅持?

我覺得他們分為兩種人:一種人是“三流人才”,去其它公司薪資只拿 6 千,在這還能拿 7 千,換工作太折騰;

另一種則是有點“傻”,他每天能看到後臺的活躍用戶,他認為是以前做得不夠好,而不是用戶不夠多,而且對這件事有感情,就像戀愛一樣變“傻”了。

我這個人很少哭,只有親人去世才會。

那天,我和他們喝完幾瓶劣質紅酒後就控制不住地哭了,但心理卻是幸福的。當時我就想,我何德何能讓這麼多同事願意相信自己?雖然我 90%確定,10%不確定,但萬一判斷失誤,大家就一塊賠了,這會讓我揹負極大的負罪感。

我不停地反問自己,到底該不該拿同事的錢?於是坦誠地告訴他們要考慮失敗的風險。

不過,這次內部募資只解決了 1 / 3 的資金缺口,我們只能拿這 1000 萬元做最有效的事,與時間賽跑。

蛻變與重生

2017 年 5 月,我們徹底過了死亡線,公司開始盈利,業績增長。這時,一些投資人給我們投了一些資金,現金流總算週轉過來,我也不再那麼焦慮。

不過,我卻發現精力明顯不夠用。當時,我爆肥到 180 斤,每天需要大量咖啡因支持工作。於是,我強制自己每天中午不吃飯、不接待任何人,每週游泳至少 3 次,每次至少 2 公里。慢慢地,人瘦到 136 斤,心率和睡眠質量都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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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的柴可

現在想想,在最艱難的時刻,人只有靠 2 種方法走出困境:

第一、哪怕你現在走得很慢,公司虧損,但你知道路在哪,知道如何改善。

這證明你把生意和用戶想明白了,知道成本高在哪、轉化率低在哪,用戶需求是什麼,所以每件事都會做得很精準。

第二,知道與達到之間有巨大的鴻溝,這時需要信心。雖然信心很虛,但總得找到一個支撐自己走下去的信仰。

為什麼歷代帝王、大企業家都研讀心經?因為經是經典、精髓,博大精深,每個字都蘊藏著大智慧,就看自己能否參悟。仔細研讀心經就會發現,很多都可以反觀到企業經營中。

比如《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核心講的就是照鏡子:你是誰,你能幹什麼,你的邊界在哪裡。“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空就是無,色就是有。

給用戶提供一篇很好的內容,閱讀量很高,這叫“色”,閱讀量很低這叫“空”;一篇文章發出去很多人買單,這叫“色”,沒人買單,這叫“空”。

閱讀量高不一定轉化率高。過去,我們追求 10 萬+的閱讀量;但現在只需要幾千的閱讀量,文章更精準,轉化率更高,有時,一篇幾千閱讀量的文章卻有高達 17%的轉化率。

於是我們便仔細拆解這個案例,看哪些可借鑑、可規模化。當然,我們也不過度追逐每篇文章的轉化率。因為收入“色”了,用戶體驗就“空”了,追逐轉化可保住收入,卻很可能失去用戶信任,所以還要提供一些增進用戶信任的文章。

所以,企業經營就是“空”和“色”不斷交織,不斷平衡。

大姨妈柴可:穿越“死亡谷”

穿越過“死亡谷”,我在自救的路上也總結了幾點經驗:

第一、要想活過來,首先做減法。

沒錢就縮減開支,控制成本,找到核心業務,砍掉非中心業務。

第二、數據化運營。

我要求所有業務都要做到極致的數據化,甚至一張圖片也要數據化考核。有人說,一張圖怎麼可能數據化呢?你覺得好看,我覺得不好看,你做 50 張圖,我做 30 張圖,所以我就一定比你厲害?到底是考核數量,還是考核質量,質量如何衡量?

我說,無法確定變量,就考核定量。一篇銷售轉化文章,內容、在售商品、點擊進入人數、購買人數、復購人數都是確定的,如此就形成了漏斗模型,同一篇文章可以貼兩張圖進行 AB 測試,看誰的產出高。這就是圖片的數據化運營。

第三、組織結構調整。

有段時間,我對人才、組織很焦慮,因為看不到重點。後來我慢慢意識到,組織架構最終是自然成型的。先設計好頂層架構的都是已經成功過的大企業家,草根創業者必須基於用戶、服務和產品去研究需要什麼人。我要做的就是不停給予信息,不停給予鼓勵。

過去,大姨媽的組織結構是縱向的,有設計部、技術部、財務部。後來,我們增加了橫向部門,橫向部門是一個完全的組織結構,一支團隊負責一條業務線,包括技術、產品、銷售、電商、廣告。

縱向部門,KPI 一定是極致可量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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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術只被考核三件事:1 個基石,也就是工作時長;2 個加乘倍數,即效率和質量。當時間是唯一基石時,很可能出現大家耗時間,不注重質量的情況,但由於效率和質量是定性的,對效率和質量加乘,可有效提高人效。

此外,我們還設置了階梯,30-40 小時是一個階梯。對於國家法定範圍以外的工時,我們會付出高於國家額定的薪資,最高接近法定加班工資的 2 倍。

綜合統計下來,一個人幹兩個人的活,單人的人效和動能提高,工資也提高了;同時公司全年技術人力成本只是 1.6,節約了 0.4 人的成本。

橫向部門,則要保證每一筆成本低投入都有回報,回報要麼體現在收入上,要麼體現在用戶活躍度上。橫向組織開發完某個產品,要對成本付全責。橫縱維度相加,就形成了制衡點。

第四、先滅“近火”,再滅“遠火”。

核心業務分出層次,不要全抓,而要集中火力扎透,這樣能鼓舞士氣;如果 4 條線全開,只突破了 1 條,其它 3 條線的人就崩了。

第五、對已處於谷底的企業家來說,表現出絕對的信心至關重要。

即使企業家內心再不確定,也必須無腦地自信、死撐,永遠笑臉迎人,表現出自己強大的信心,否則任何一點焦慮和遲疑都會傳導。

當然,最艱難時我也後悔過。當年友盟創始人(蔣凡,現任淘寶總裁)將公司賣給阿里時,大姨媽也同期曾談過併購。

據說,友盟創始人已經拿了上千萬美金和幾億美金股票,還有可能成為阿里下一代核心(管理成員)。如果我當時把公司賣掉可能還比他多些美金,現在卻要自己苦哈哈地填坑。

但後悔沒有意義。我研讀心經時悟到最關鍵的一點就是情緒無用,只能往前看。你要想的是獲得了什麼,而非失去了什麼。

一個成熟的企業家需要具備十八般武藝,包括戰略能力、融資能力、財務管理能力、產品能力、用戶調研能力、政府關係能力……缺少哪樣都是致命的。

如果我當初把公司賣了,這十八般武藝我只掌握了三般武藝。

然後我可能靠著這三般武藝再創業或投資,但是見識短,許多決策一定是錯的,因為要做成一家成功的企業我還缺 15 般武藝;做投資的話,物以類聚,投的人可能跟我是同類人,都只會三般武藝,這種人能成功嗎?不可能。

穿越過“死亡谷”,我看到了蛻變與重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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