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寶貝兒》導演劉傑保持冷靜、杜絕煽情

專訪|《寶貝兒》導演劉傑保持冷靜、杜絕煽情

《寶貝兒》劇照

電影《寶貝兒》上映,最大的話題是楊冪。這可能是流量演員給一部現實主義題材文藝片帶來的最大“光環”。大部分現實主義題材電影上院線的時候,媒體們報道題材本身,小眾的影迷們關注一下導演的藝術修養。關於《寶貝兒》的話題,楊冪的演技和轉型佔據大半。

擅長自黑的楊冪很早預見到這一點,她提前很久就跟導演劉傑道歉,因為自己會害他擁有一部史上最低評分的電影。

劉傑還是挺她,“我用她,我讓她過了,就是我認可、滿意她的表演。”

專訪|《寶貝兒》導演劉傑保持冷靜、杜絕煽情

導演劉傑

《寶貝兒》想說的其實還很多,關於棄嬰和棄嬰家庭的困境,關於社會的一些制度體系,關於殘疾人和養老問題……這些問題在電影中被有意無意地提及,又戛然而止。無解,讓人喘不上氣,和劉傑之前的許多作品一樣。他的第一部電影《馬背上的法庭》中,法理與人情就難兩全,《德蘭》徘徊在宗教民俗和女性困境中的情義難兩全,哪怕是《青春派》這樣的輕快片子中也有難以選擇和割捨的部分。劉傑說,“我自己都沒有答案,所以只能拍沒有答案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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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背上的法庭》海報、

《德蘭》海報

沒有劇本,演員必須成為人物

《寶貝兒》講述曾是棄嬰的江萌長大後,面對同樣被父母判了“死刑”的病兒,不惜犯罪也要偏執拯救的故事。

劉傑想拍關於棄嬰的故事始於2009年,當時他得知一個朋友生下殘障兒,醫生給他三天時間選擇是否救治,朋友選擇讓孩子生,但夫妻兩人的人生就此“毀了”,至今都過得艱難。之後他又瞭解到一些寄養村的故事。“我自認為一直是關注社會新聞的人,但知道的時候還是震撼到我了。”

後來的幾年,劉傑像做起了社會調查,走訪了許多地方,做採訪,但遲遲沒有落筆。

“她就是我想象中這個人物的樣子。其實小地方有很多這樣的女孩,黑黑的,但是長得其實很漂亮。”劉傑說,五年後,當收到楊冪方面無論如何想要合作的請求,他突然就覺得這個角色可以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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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傑沒有給楊冪劇本,因為連他自己都沒有。“我喜歡跟人講故事,我每次遇到一個人,我跟他講我腦子的事情,就成了一個不斷完善和豐富的過程,別人也會提出不同的問題,你可以觀察別人看待這件事的角度和興趣,我為了回答問題我就再接著編。”故事就這樣一直講到2014年,劉傑才應別人的要求寫了個大綱,“大概是在兩個小時裡寫出來的,就五頁紙,大概五千字吧。”那五頁紙就是後來《寶貝兒》劇組拍戲的“劇本”。

劉傑說,從《青春派》之後,他拍電影就沒有劇本了,都是根據情境現場去發揮。“很多事情自己一開始也並不能完全想好,人物是在過程中自己長出血肉的。另外我也越來越享受和演員的現場碰撞,集合每個人對人物的理解,共同去完成一件事。”

他不願意讓演員來演,所以沒有排練,沒有劇本圍讀,他最怕的就是讓演員去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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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楊冪,郭京飛這樣公認的實力派都在劉傑這兒碰了釘子。“我對中國演員的表演模式並不是那麼認可的”,劉傑說,“即便是郭京飛,他是非常優秀的話劇演員。一上來他準備了很多,給我演了一大段很長很飽滿的戲。我們常說演技演技,演的確有技術的成分,話劇演員的技術非常過硬。”但他演完,劉傑說不行,這是在演,這不是真的。

郭京飛說,導演,我生活幸福,我能怎麼辦?

於是劉傑選擇從肉體上折磨,讓他不睡覺,所有劇組工作人員陪著他連熬五個大夜。“我就直接告訴他不行,我不滿意,我從精神上逼他,把他逼到一個崩潰的狀態。”於是許多新聞出現了,說劉傑“狠虐演員”,劉傑說,“有的導演說演員是需要保護的,我是不願意保護演員的,我覺得演員是需要逼的,我告訴他們說,你就是不應該去預設很多東西,因為生活不會給你預設的機會。你進去了,有了真的東西,你才能感動到我。我才能相信你是這個人物。”

改造楊冪

“求狠虐”,是楊冪粉絲們在微博上排隊@劉傑說的話。粉絲們把這看作是長期被質疑演技的自家愛豆的轉型好機會。

拍《寶貝兒》,是楊冪這邊主動請纓的。

劉傑說,原本不過是導演《捉迷藏》時,楊冪來探霍建華的班,順嘴說“以後有機會合作啊”,這種話在這個行業裡是被說得太多的場面話。沒想到第二天楊冪的經紀人就打來電話,問無論有什麼角色需要,楊冪的時間都可以空出來。這讓劉傑覺得誠意十足。

而當時他腦海裡有一個女孩形象,需要一個瘦小的姑娘。因為楊冪,江萌這個角色“落地”。

當然,質疑的聲音從一開始就有。但劉傑說,“我對楊冪沒有偏見,我也沒看過楊冪演戲。我唯一看過《小時代》的一點片花預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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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幾天前,平遙國際影展一個關於表演的論壇上,劉傑說,楊冪一開始拍戲的時候,“拍十條能一模一樣。”這聽起來像是對一個演員的“高級黑”,而劉傑把這歸咎於電視劇演太多的影響,“因為電視劇各個角度拍,如果不一樣,後期剪輯就是災難。這恰恰是演員專業性的體現。”

而和非職業演員對戲,對方給的反應“每一次都不一樣”,剛好逼著楊冪要“真聽真看真感覺”。

“我只是覺得,她過去戲演太多了,可能的確陷入了某些定式中,但這不是演員的問題,是導演的問題,導演沒有幫她紮下去。她一開始演的是那樣的戲,演多了,觀眾就覺得她是個流量明星。觀眾對她的看法也有定式。但她還是有科班出身的底子在,表演功底沒問題。”

劉傑結合了楊冪本身的體態特點,又給她設置了必須馱著背微微八字腳走路的姿勢,至於看人的眼神,因為這個角色智力稍有偏差,必須直勾勾的發愣。現場即便不拍戲的時候,楊冪都被要求始終保持這個狀態,如果做回楊冪自己,就要捱罵。“如果要講《寶貝兒》的話,我對她做了一個最大的改變是什麼呢?她最後的反應都變得很慢,把她整個人的速度給降下來了。她就變得能沉得住了,我覺得這是一個最大的改變。”

採訪中,劉傑自詡“大概是第一個用流量演員挑大樑的”,為此還挺得意,“一般的操作都是流量演員去客串或者做個配角。真正做主角的幾乎沒有。但是我覺得演員就是演員,不應該被這樣定義。”

而楊冪自己是個很喜歡自黑的人,她一早就跟劉傑說,“對不起導演,因為我,你可能要擁有從業以來評分最低的一部電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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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持冷靜、杜絕煽情

《寶貝兒》拍得很剋制,很多時候,情節推進到矛盾應該激化的高點,導演連個演員的反應鏡頭都不給,就戛然而止。

有種說法是,楊冪演不好,導演只能用鏡頭語言給演員兜底,所以該給的反應鏡頭、煽情鏡頭導演都沒給,只能拍背影、拍側面、拍空鏡。

“絕對沒有,我就是故意要這麼拍的。”劉傑說,他就是不要用太多情緒的鏡頭去煽情。

“人家說情感上要剋制,在我這裡是堅決抵制!是要杜絕!我不希望觀眾去在這個電影裡哭,我覺得看電影的時候一旦開始哭,很多理性的力量就卸掉了。我就是要在那些情緒上來要爆發的時候,就把它掐掉。我希望觀眾始終是冷靜的,這個電影也是冷靜的。我的鏡頭語言是為我這樣的設想服務的。”

電影中,同樣在福利院長大的李鴻其打著手語問楊冪,“這樣的孩子即便長大了,還不是和我們一樣嗎?”

其中提出諸多問題,每一個人物到最後,沒有給出解決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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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冪和李鴻其

“我覺得這是更有力量的事,把沒有答案的事展現出來,而不是把一個明知道的事翻來覆去說。哪怕起承轉合都設計得很精巧,撥開來看就是看到開頭才到結尾,我覺得那很無聊。觀眾習慣了電影最後要給一個答案,好給情緒一個出口,可是哪有那麼多答案?”

劉傑喜歡說沒有答案的事,雖然知道這不討觀眾喜歡。他甚至希望這個電影不要因為楊冪被過多宣傳,因為楊冪演多了商業片,怕不明就裡的觀眾來看了“不好看”的電影反而失望。

“我也不是挑戰觀眾,我不在乎,我更在乎的是我自己怎麼能看這個事。我自己都沒有答案,所以我只能拍沒有答案的電影。”

劉傑透露說,自己也私下跟楊冪認真探討過人物的處境。楊冪堅定地表示一定會救孩子,而他自己說“真的不一定”。有意思的是,劉傑通過這部電影看到了東西方的文化差異,“這個電影在西方放的時候,大部分觀眾會支持楊冪的選擇,覺得就應該讓這個孩子活下來,因為他們會覺得生命就是生命本身,而中國觀眾大多會理解甚至支持郭京飛的選擇。可能中國人的觀念裡還是養兒防老吧。”

採訪的最後,我問劉傑,沉重的現實主義題材電影,在現在的市場是不是好起來了?《我不是藥神》成了爆款,很多人意識到他們需要這樣的電影,觀眾是不是進步了?

劉傑笑笑說,“《藥神》歸根結底是個類型片,觀眾需要那樣的電影,未必真的是有了多大的進步,因為它契合了每個人焦慮的情緒,每個人都想到他可能會生病,醫保是離我們生活太近的事,共情心會強。但棄嬰、畸形兒這樣的事情還是非常小的概率,大部分人不相信他們會遇到。一個事不關己的事,更考驗這個社會的慈悲心。”如果《寶貝兒》能引起多一點的關注,多一點的討論,我覺得是比‘藥神’的成功更有進步意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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