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感覺是，在這件事情上，沙特被土耳其牽著鼻子狼狽不堪，但又不得不忍氣吞聲地賠笑臉。
冰川思享號研究員 | 陳季冰
土耳其政府自始就對這一事件表現出非同尋常的激烈，看起來充滿正義感。這固然是因為事件發生在土耳其領土上，但恐怕也並非全部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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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舒吉遇害前在美國過著流亡生活，他還是《華盛頓郵報》的專欄作家。然而他並非等閒之輩，他與沙特王室關係密切。
據說他的祖父是沙特第一任國王阿卜杜勒·阿齊茲十份信賴的御醫，他的親戚中還有擔任美國武器企業代理人、作為世界級富豪而聞名的阿德南·卡舒吉。但他本人是一名持有自由主義立場的媒體人，實際上這類人在以前的沙特精英階層中並不少見。
新世紀初，卡舒吉曾因批評管制社會生活的宗教警察的過頭行為等，而與保守的沙特宗教界發生嚴重衝突。當時，沙特政壇重量級人物、曾擔任過駐英和駐美大使的圖爾基王子出面保護了他，並在兩個大使館為他準備了職位。
只是到了2017年秋天，卡舒吉才真的在國內待不下去，原因在於他批評了穆罕默德王儲一手策劃的海灣六國“與卡塔爾斷交”事件（2017年6月5日）。據說他離開沙特後，當局還勒令他“立即停止對特朗普的批評”。
▲2017年5月15日，美國總統特朗普在白宮歡迎穆罕默德王儲（圖/圖蟲創意）
卡舒吉的多位朋友告訴路透社，甚至在搬到華盛頓以後的最初幾個月裡，他還接到過王儲助手的好幾通來電，勸他返回沙特。
他們說卡舒吉仍然很受尊敬，並許諾回國後聘請他擔任王室顧問。但卡舒吉拒絕了，他擔心自己一回到沙特就會被扔進監獄。
卡舒吉流亡華盛頓期間給他打電話，勸他回國為王室效力的人中，有一位名叫卡塔尼，就是前面提到的那位已被解職的王儲顧問。據土耳其人說，正是這個卡塔尼一手策劃了今年10月伊斯坦布爾領事館內對卡舒吉的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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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週以來，土耳其政府和媒體幾乎每天都有對“卡舒吉之死”內幕的最新披露。
實際上，迄今為止關於“卡舒吉之死”的大多數消息（包括最奪人眼球但難以證實的“活體肢解”）都出自土耳其政府和土耳其媒體。
其細節之詳盡不僅令人不得不信服，而且甚至讓我覺得，似乎土耳其人對這件事情知道得比沙特人自己還要多。
每一次，當沙特那邊拋出一個新說法後，土耳其這邊就會立刻曝出一個新料，將沙特說辭的荒謬性呈現得一覽無餘。
反正我的感覺是，在這件事情上，沙特被土耳其牽著鼻子狼狽不堪，但又不得不忍氣吞聲地賠笑臉。
▲ 網傳的15人暗殺小隊成員
據後來的報道，10月2日當天，卡舒吉走進沙特駐伊斯坦布爾領事館後沒多久，就被15名沙特特工抓住——這些特工幾個小時前剛剛入境土耳其，他們分乘2架小型噴氣式飛機，利用沙特外交官護照進入土耳其，當天就離境土耳其。
這15人中的大多數在沙特政府的安全、情報、軍事和皇室安保部門就職。
其中一位高級情報官員馬希爾（Maher Mutreb）將軍是王儲的貼身保鏢，王儲今年稍早訪問美國和歐洲的照片中即有他的身影。
另一名重要人物則是薩拉赫（Salah al-Tubaigy）博士，他是一名鑑證專家，專精於解剖學，隸屬於沙特內政部……
很快，這15人的姓名、面部照片和頭銜等便在互聯網上迅速擴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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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消息人士描述了卡舒吉如何被15人特派小組綁架並殺害的過程：主謀卡塔尼不在現場，但他通過實時通信工具Skype遙控了這次綁架和謀殺。
據稱，當時卡塔尼通過馬希爾的手機給卡舒吉打電話。他在電話中侮辱了卡舒吉，卡舒吉也回擊了他，隨後卡塔尼下令殘酷地殺害了卡舒吉。
事後，還有一名特工穿上卡舒吉的衣服走出領事館，故意製造他已經離開的假象。
▲真假卡舒吉
從一開始，土耳其政府就不斷指責沙特政府“不配合調查”、“撒謊”。
土耳其調查人員很早就暗示，在領事館內，“一些應該有證據的地方已被塗上油漆，掩蓋起來。”
隨著事態的深入，土耳其官員還透露說，卡舒吉是被以最恐怖的手段殺害看，也就是網絡上傳得沸沸揚揚的所謂“活體肢解”。
執行者便是前文提到的法醫薩拉赫，他攜帶了鋸骨設備。據說，他一邊欣賞音樂一邊切下卡舒吉的手，還建議其他特工也一起聽音樂解悶。
土耳其官員們聲稱有音頻、視頻和其他證據來作為佐證，它們記錄了卡舒吉被拷打審訊的過程，親政府的土耳其媒體《葉尼薩法克報》稍後還公佈了據稱是該錄音的文字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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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看來，若不是土耳其人的孜孜不倦，這起駭人聽聞的踐踏人權的惡劣事件也許真的就被糊弄過去了。
然而，我也很好奇另一個問題：如此絕密的計劃及其執行，特別是發生在沙特領事館（理論上說那裡就是沙特領土）裡的變故，土耳其人何以知道得那麼多？那麼細？
10月23日，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在土耳其執政黨的一次會議上對沙特政府發出最直接的公開挑戰。這天恰好正是利雅得舉行的“未來投資倡議”會議開幕日。
埃爾多安說，“我們掌握的有力證據表明，這起謀殺不是意外，”它是一場有預謀的、計劃縝密的“野蠻謀殺”，“（它）經過了可怕的策劃、後來又被人試圖掩蓋”。
▲10月23日，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在議會發表講話（圖/東方IC）
埃爾多安還披露說，這支由15名沙特特工組成的小組是在卡舒吉失蹤的前一天抵達伊斯坦布爾的。其中3名特工曾到一片叢林踩點，還去過一座距伊斯坦布爾80多公里的城市。土耳其警方已開始在上述地方搜尋卡舒吉的屍體。
埃爾多安沒有直接指控沙特領導層參與謀殺，但他施加了強大的壓力。他警告說，利雅得方面將責任歸咎於違規情報官的企圖“不會讓我們滿意”，他要求沙特政府作出更多解釋：“為什麼那15人到伊斯坦布爾來？他們接到了什麼指示？誰給的指示？為什麼有18人被捕？……必須解釋完整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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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政府在“卡舒吉事件”中表現出來的針對沙特政府的激烈情緒，淋漓盡致地展現了這兩個國家的微妙關係。
土耳其、沙特和伊朗是中東的三個地區大國，它們各自都對地區事務懷有宏大願景，並渴望在本地區的地緣政治角逐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
相對而言，土耳其與沙特和伊朗的關係勉強還算過得去，不像沙特與伊朗之間那樣你死我活。但顯而易見的是，凡是有利於削弱沙特和伊朗——無論是實力還是聲譽——的事，都是土耳其非常樂意看到的。
“卡舒吉之死”是沙特人在土耳其領土上的嚴重挑釁，這一方面讓土耳其政府非常惱怒，但另一方面也讓它覺得，自己現在牢牢地抓住了一個沙特的可恥把柄。正如一名土耳其官員對西方媒體所說的，安卡拉方面現在已成功迫使利雅得當局“在羞愧之下”認罪。
土耳其強人領袖埃爾多安的最大訴求就是，藉助這起駭人聽聞的血腥事件讓世界上更多國家——特別是西方國家——加入對沙特阿拉伯的聲討、施壓，乃至制裁。這會令土耳其在與沙特的地區博弈中贏下一城。
但他的如意算盤能否打成，主要取決於他能否說動另一個人：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未完）
題圖照片：民眾參加在沙特駐伊斯坦布爾領事館外的燭光守夜活動，譴責殺害記者卡舒吉的行為（圖/東方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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