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南京某老小區6樓陽臺一隻超大保險櫃被打開的瞬間，民警們發出“嚯”的一聲驚呼：10萬人民幣一捆的現金整齊地碼在裡面，共有1300萬之巨！
這些錢，只是以南京東鼎生物科技公司（下稱南京東鼎）老闆陳某為首的“平臺旅遊會銷”保健品詐騙犯罪團伙攫取的成千上萬名老年人養老錢中的一小部分。
今年6月，在公安部指導、江蘇省公安廳指揮下，這起目前國內最大的以免費旅遊為幌子、利用保健品詐騙老年人的犯罪案件告破，38個“旅遊會銷”平臺被打掉，638名犯罪嫌疑人落網。日前，主辦該案的常州警方詳細揭示了這個公司化運作的保健品詐騙犯罪集團的作案手法，為熱衷於購買保健品老年人們敲警鐘。
△組織老年人旅遊時的旗子
國內最大一起“平臺旅遊會銷”詐騙案告破
抓獲600多名犯罪嫌疑人
打著虛假公益組織的旗號，冒充醫療專家吹噓、誇大產品功效，將十幾元錢的廉價產品包裝成中央高級幹部“特供”藥品，再以三四十倍的價格大肆推銷行騙……
△經過PS的虛假宣傳
常州警方接到受害人報案後進行調查深入，發現背後操盤者是一個以南京東鼎老闆陳某濤為首，冒充醫生、講師、專家，推銷保健品詐騙錢財的公司化犯罪集團。案情上報後，江蘇省公安機關隨即組織開展“利劍3號”專案行動，以常州市公安局為主開展偵查。
2018年6月，在摸清該團伙組織架構、資金流、作案過程、犯罪基本事實之後，由江蘇省公安廳統一指揮，調集1300餘名警力對南京、常州、蘇州、鎮江等地的犯罪窩點實施規模化打擊，並在安徽、浙江、上海、四川等地的配合下，打掉38個非法銷售平臺，查處200餘家違法“經銷商”，一舉摧毀了這個特大保健品詐騙犯罪集團，包括南京東鼎老闆陳某在內的638人落網，繳獲宣傳廣告、財務報表、公司產品、檢測儀器、視頻資料等重要證據物品，搜查扣押資金3000多萬，凍結涉案資產近億元。
目前，該案還在進一步審理中。
A、受害人說
我們老年人這樣一步步掉入“陷阱”
這起“平臺旅遊會銷”保健品詐騙案中，來自全國各地成千上萬名老年人上當。72歲的包大爺和68歲的老伴吳阿姨是常州市新北區農村居民，直到今年6月接到派出所民警電話，才確信被騙了。面對記者，他們詳細回憶了自己是怎樣被一步步誘入“陷阱”的。
△所謂的公益組織會員卡
第一步：免費旅遊到了“將軍養生基地”
72歲的包大爺和68歲的老伴吳阿姨是常州市新北區居民。2017年11月，他們在報紙內看到一張傳單，稱“愛心助老健康工程工作委員會”將在某大廈舉辦老年公益活動，報名後可以“免費旅遊”。兩位老人閒來無事，第二天就趕到此處報名。
“他們要每人先交2800元各辦一張終身會員卡。”吳阿姨說，只要辦卡，就送一臺養生破壁機、一把智能柺杖、一臺飲水器，還有一箱保健品；每年免費旅遊一次。“主辦方自稱愛心助老健康工程工作委員會，有紅頭文件，我們覺得很正規，送的4樣東西加一次免費旅遊不止2800元，挺划算。”包大爺說，他和老伴跟很多人一樣，當場填了表格並交錢辦了會員卡。
接下來的幾個月，主辦方工作人員時不時噓寒問暖，節假日還上門看望送點禮品，讓包大爺老兩口很開心。殊不知，這正是對方的“親情牌”。轉眼到了今年3月，老兩口接到通知：到常州大酒店集中上車，參加三天兩晚的天目湖“免費旅遊”。
△平臺組織的所謂專家宣講會，目的是推銷產品
3月中旬的一天，包括包大爺老兩口在內的20多名老人從常州乘大巴到了天目湖鼎閶大酒店。同時到達的還有其他地方趕來的老人，共100多名。事實上，酒店早被“愛心助老健康工程工作委員會”包下，對老人們說是該公司的“將軍養生基地”，專門負責“免費遊”。
第二步：3天3會被“攻單”買下近5萬元保健品
三天兩晚的“免費遊”，包大爺老兩口起初沒覺出什麼異樣。
第一天下午，主辦方分發了紅軍帽、挎包等裝備，參觀新四軍紀念館、天目湖等景點，主辦方小夥子、小姑娘全程陪同，神不知鬼不覺地套取了老人們的經濟實力、健康狀況、子女工作等信息，不斷增進感情。晚上，主辦方開歡迎會，播放視頻短片宣傳自身形象，組織唱歌等活動，還請“專家”給老人們“貼心”講養生，進一步獲取老人們的信任。
△晚上組織的老年人健康講座
第二天白天，主辦方安排旅遊、泡溫泉等活動。晚飯後，請“專家”進行健康養生講座，推薦介紹產品功效。“專家邊講邊放宣傳片，我們在上面看到很多名人，以前在電視上出現過的，覺得這家機構很厲害，專家也有水平，也容易接受他們的講座內容。”吳阿姨說。
“講座結束後，就給我們做了體檢，前後用了2個多小時。”包大爺說。事實上，負責體檢的醫生、護士都是主辦方工作人員穿上白大褂冒充的，檢測儀器也是網上買的假貨，檢測報告數據可以隨意更改，都由主辦方根據套取的老人們的身體、疾病情況自行製作。
第三天是高潮。“上午遊玩後，下午就給我們開會，講體檢報告，推銷保健品。”吳阿姨說，哪個“醫生”給你體檢的，體檢報告就在哪個“醫生”手裡，我們也沒看到。“醫生跟我說，報告上看你的問題很嚴重，心臟不好，心腦血管嚴重硬化，有腦梗死的危險，除非吃他們的產品。”吳阿姨身體的確不怎麼好，聽了“醫生”說的心裡很緊張，希望買點“產品”試試。
△可以隨便更改體檢指標的儀器
“他給我算了一下，說你要吃幾個療程的，共計8萬元。我說我是個農民，沒那麼多錢，能不能打個折。他說那6萬吧。我說6萬也拿不出來。他說不能低於5萬。我說實在沒錢。最後他說算了，3萬5吧，倒貼錢了。”吳阿姨聽到這個結果剎那間犯了嘀咕：“8萬的產品最後3萬5給我，便宜這麼多，不會假的吧？”但很快就被“佔了便宜”的竊喜代替了。
包大爺的體檢結果也出來了。“那個醫生說我身體不錯，不用花麼多錢，討價還價後給我開了1.5萬元的。”包大爺說。
第三步：送貨上門順便帶走貨款
據瞭解，所謂的主辦方“愛心助老健康工程工作委員會”其實是南京東鼎及其經銷商編造出來的，老年人現場購買的保健品每瓶成本不過10多元，可賣給老年人時每瓶近400元。
△10多元成本的保健品，被賣到近400元
當天下午，很多老年人各自買下了金額不等的保健品，最多的有五六萬元。可很多人跟包大爺夫婦一樣，隨身沒帶那麼多現金，也沒帶銀行卡，這難不倒主辦方，他們“一條龍”貼身服務。“開單後，他們派人派車先把我們和買的保健品送到家，再跟我們去銀行取錢。當時我們的身份證被他們扣了，當天在銀行取不出錢，第二天他們還了身份證，跟我們把錢取出來帶走了。”包大爺說，三天兩晚的 “免費旅遊”，除了睡覺，其他時間都有他們的人盯著，沒什麼機會跟其他人交流。現在看來，“免費旅遊”就是個幌子，唯一目的是賣保健品。
B、詐騙者說
常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隊副支隊長呂勤儉說，他們調查發現，“愛心助老健康工程工作委員會”未在民政部門登記註冊，“將軍養生基地”被該犯罪團伙稱作“平臺”，都是南京東鼎及其經銷商精心包裝出來的，包括包裝的健康專家、醫生以及業務員，都在詐騙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婚慶主持人被包裝成保健專家
在常州市看守所，記者見到了“健康專家”卞某河。這個45歲的中年男子是遼寧阜新人，初中畢業後曾到浙江打工，後來回老家幹了6年婚慶主持人，並於2015年在網上函授中級營養師。2018年3月，從網上看到南京東鼎公司招講師就趕來應聘，憑著能說會道的本領順利通過面試，培訓7天。
“公司提供PPT，重點講保健品的功效、配方，就是一套‘話術’，一個是‘下危機’，在講座時誇大老年人病情，誇大保健品的特效，不吃這個產品會有什麼嚴重後果；一個是給老年人‘下藥對症’，老年人得的各種病都能用這個產品治癒。”卞某河說。
△被包裝的專家
掌握這套“話術”後，公司把卞某河包裝成保健專家。他說，每次講座開始後，主持人先作介紹，報我一堆頭銜，包括“卞某河教授畢業於中國藥科大學，醫學博士，現為胡維勤專家團隊成員，中國老年保健協會會員，就職於福滿中國國泰同康將軍顧問團……”就這樣，身穿白大褂的卞某河開始以新身份頻頻出現在講座中。
在南京東鼎公司旗下的各個基地中，共有8個這樣的健康專家，輪流負責講座。
“我主要講兩個產品壽柏星、金諾通，都是國泰同康的。開始我不知道是騙人的，看到很多名人為這個產品代言，後來讓我說這個產品包治把病，我就覺得有點過了。”卞某河說，為了每月八九千元的收入，他還是一次次站上講臺，“宣講的效果一般，有人信有人不信，最後也就1/3的老人願意花錢。”
說到最後，卞某河摸了摸有點謝頂的頭髮，懊悔地說：“真不該給他們當這個幫兇。”
女業務員講述看病“黃金一分鐘”
27歲的謝某靈是淮安人，2017年4月應聘進入南京東鼎公司，主要負責產品銷售，但也會客串其他角色。
當老人們辦卡成為會員後，謝某靈就與他們經常聯繫，噓寒問暖，送點小禮品，逐步獲取好感；當公司組織“免費旅遊”時，謝某靈會出現在陪伴隊伍中，通過聊天套取老人們的個人信息，並找機會講故事推銷保健品；當“醫生專家”要針對老人們“攻單”時，她的角色更詭異。
體檢以後，業務員扮演的護士就會帶老人去看專家。其實，專家早就通過公司平臺知道了同夥收集的老人健康信息。到了門口，護士會先進去跟專家溝通一下。“提前進去，是提醒專家注意這個老人的特點，比如他有什麼疾病，有什麼愛好，對保健品是什麼態度，消費能力怎麼樣，最在乎什麼等等，以便專家更準確地抓住這個老人，讓他儘可能多買產品。”謝某靈說。
△業務員
別看“護士”提前進去的時間不長，1分鐘左右，但非常重要，被稱作“黃金一分鐘”。有些老人之所以覺得“醫生專家”看病挺準的，甘願花錢，原因就在這兒。
此外，如果“醫生們”講解體檢報告、推銷產品過程中，有的老人不願意接受，甚至提出質疑，這時“醫護人員”會立即出現，帶這些老人立刻。“這是一種隔離措施，以確保推銷活動順利進行。”
C、幕後公司和操盤手大起底
虛構事實、隱瞞真相，涉嫌詐騙
10餘元無效保健品賣到400元
平時，很多老人花冤枉錢買了保健品，即便知道上當也“自認倒黴”，投訴或報警很難有個好結果。這是因為，對於保健品推銷者來說，他們的行為是否涉嫌詐騙，取證很難。不過，該案幕後操盤手南京東鼎公司，卻被常州警方死死地鎖定了證據。
常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隊二大隊副大隊長袁航說，經過暗訪發現，南京東鼎公司總部位於南京市雨花臺區錦繡街，下設人事、財務、採購、倉管、招商、服商、企劃、招聘等8個部門，有員工500餘名，以溧陽、金壇、宜興等地酒店或度假村等為平臺，主要銷售“國泰同康”“壽之寶5A口服免疫球蛋白”“覆膜365”等三個品牌的保健品。
“該公司旗下這些平臺打著虛假公益組織的旗號，通過發放傳單、免費送禮的方式，引誘老年人辦理愛心助老福利卡，非法獲取公民個人信息，篩選出符合“四有一無”要求（有消費能力，有保健品服用史，有慢性疾病，有自主權，無子女反對和經濟負擔）的老年人，再以“愛心助老健康工程工作委員會”名義和“免費旅遊”為幌子，帶符合要求的老年人前往各地旅遊，在酒店配合督導、“講師專家”、平臺業務員實施詐騙。
專案組將該公司相關人員照片提供給受害人辨認，受害人指出這些人員均為基地現場宣傳養生的“健康講師”和提供體檢諮詢、推銷產品的“醫療專家”。經查，所謂“講師”“專家”均由南京東鼎公司統一招募培訓，均無行醫資質，且作案時使用虛假身份稱謂。
此外，通過工商、食藥監等部門對南京東鼎公司保健品來源進行查詢，發現所賣三類產品每瓶成本僅10—16元，均無任何保健功能。而現場該團伙將該產品虛構為中央高幹特供、特效藥品，每瓶售價高達400元左右，屬於明顯的欺詐行為。
專案組經過全面調查取證和梳理，確認南京東鼎及其經銷商、業務員存在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的違法犯罪行為。
△抓捕現場
常州市公安局天寧分局刑警大隊副大隊長楊小清介紹說，該公司進行了四個方面的包裝：一是包裝產品，為宣傳其保健品斷章取義製作虛假宣傳片，虛稱其產品配方是由國醫大師胡維勤提供，宣稱具有防癌抗癌，治療高血壓、高血糖等心腦血管疾病，預防基因突變等功效。二是包裝平臺，租用景點附近廉價賓館包裝成將軍養生基地，讓老年人穿上軍裝、軍帽參加各項活動，並宣稱有“愛心助老慈善基金會”“于若木慈善基金會”等多家協會贊助。三是包裝專家，讓公司員工冒充健康專家、醫生，並杜撰多項專家頭銜，虛構老年人病情，騙取受害人信任。四是包裝檢測，使用淘寶網上採購的廉價檢測儀（實際無任何效果）對老年人體檢，並製作虛假的體檢報告。
“很明顯，無論該公司，還是相關經銷商、業務員，他們虛構事實、隱瞞真相，唯一目的就是騙取老年人的錢財，已經涉嫌詐騙犯罪。”楊小清說。
據調查，像包大爺夫婦遭遇的“旅遊會銷”，這個特大詐騙團伙平均每兩到三天就要安排一場，每月有10場左右，每場都有100多名老年人參加。到江蘇警方6月份收網時，該團伙的“旅遊會銷”日程已經安排到7月底。
幕後老闆在南京有26套房
保險櫃中搜出1300萬現金
工商查詢發現，這起特大保健品“旅遊會銷”詐騙案的幕後操盤者，是南京東鼎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法人是陳某，實際控制人為其兒子小陳和兒媳葛某。
“我們審計發現，這家公司每日營業額達70萬元左右，賬目可用資金長年維持在兩三千萬。正是成千上萬被騙的老年人為他們提供了源源不斷的資金。”常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隊支隊長盛世麟說。
案件偵破後，操盤者小陳拒不交代犯罪事實，但南京東鼎公司總部多名高管如實交代了犯罪事實，這些供述能夠印證到小陳在該詐騙團伙中起領導作用。此外，專案組在東鼎公司總部查獲大量書證、物證、電子證據。
2018年6月，江蘇省公安廳調集1300餘名警力集中收網。在對該詐騙團伙南京總部實施抓捕過程中，民警們在小陳辦公室門後保險箱內搜出390萬現金，又在其內室搜出10萬元。這只是個開始。
其實，袁航到南京暗訪時早就掌握一個情況，陳某和小陳在南京某老小區6樓租了套兩居室，從沒住過，很蹊蹺。收網當天，袁航帶人押著小陳找到這處房子。小陳拒不配合，一聲不吭，一臉不滿。
鎖上沾滿了灰塵，民警找來鎖匠，很快將房門打開。室內沒什麼發現，倒是陽臺上裝了防盜門很特別。民警們近前一看，只見白色冰箱旁有一隻被布蓋起來的超大保險箱。
就在這名能幹的鎖匠打開保險箱大門的一瞬間，南京某老小區6樓陽臺一隻超大保險櫃被打開的瞬間，袁航和同事們不由得發出“嚯”的一聲驚呼，只見10萬元一捆的現金整齊地碼在裡面，細細數下來竟有1300萬元之巨！小陳見狀，眼神黯淡下來，內心殘存的最後一絲僥倖被澆滅了。
△抓捕現場
“他們把保險箱藏在這兒後，在陽臺四周安裝了感應報警器，通過無線WIFI連接到個人手機，隨時監控這裡動靜，確保安全。藏這麼一大筆錢，連小陳妻子葛某都不曉得。”袁航說。清點完畢後，五六名特警將其抬下樓，腰都直不起來了。
江蘇省公安廳刑警總隊有關負責人說，從調查來看，近年來這家公司靠做保健品詐騙快速發展，幕後老闆藉此積累了鉅額財富，光在南京就有26套房產，包括將軍大道上一棟別墅。收網後，專案組搜查扣押了近3000萬現金。
公安部將繼續嚴打保健品詐騙，維護老年人權益
公安部刑偵局副局長陳士渠表示，這是目前公安機關破獲的利用保健品詐騙老年人的最大一起犯罪案件。近年來，保健品詐騙尤其是針對老年人的保健品詐騙發案呈上升趨勢，很多犯罪團伙利用老年人追求身體健康的心理，精心編造“話術”，誇大保健品療效，聲稱保健品能“包治百病”，專治“疑難雜症”，一步步打消老年人顧慮，其唯一目的就是騙取老年人的錢財。這類違法犯罪行為欺騙性強，危害大，一方面侵害老年人財產權益，一方面嚴重威脅老年人身體健康，是公安機關重點打擊對象。
“這次教訓深刻，以後我們再也不相信保健品推銷了。”包大爺和老伴多次說道。
警方在此提醒老年人，購買保健品時要謹慎，正確看待保健品及其效果，它不是藥品，更不能代替藥品。增強防騙意識，謹防上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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