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辭世，中文世界宛如一場地震。風哥留意了一下鄰國日本，《讀賣》、《朝日》和《每日》等幾大新聞社毫無動靜，日文維基則更新了金庸詞條的逝世日期，最快的是日本社交媒體上的訃告，跟貼者人無數，都為“中華圈人氣絕大的文學巨匠”祈冥福，有人評論“金庸去世，日本唯有手冢治虫去世的巨大沖擊能比，甚至比不上。”
圖：金庸仙逝
聊聊金庸和日本。
一、
你注意到了嗎：金庸的15部小說中，沒有出現過一個日本人。
金庸的視野和格局很大，小說中的外國人很多，亞洲有蒙古、朝鮮（高麗）、波斯、文萊，歐洲有英國、俄羅斯、葡萄牙，惟獨沒有一個近在咫尺的日本人，甚至，日本這個詞都沒出現過。
圖：港臺武俠片中，日本浪人是一大賣點
這很奇怪。要知道，同時代的港臺武俠小說三劍客，古龍小說中日本高手很多，比如《楚留香傳奇》裡的天楓十四郎和無花，“迎風一刀斬”的日本刀法也讓讀者印象深刻。而梁羽生小說裡同樣有扶桑高手：《龍鳳寶釵緣》和《慧劍心魔》裡的牟世傑。而在形形色色的港臺武俠電影裡，桀驁不馴的日本浪人更是一大賣點。
圖：武俠小說三劍客金庸古龍梁羽生
那麼，為何唯獨金庸小說中沒有半個日本人？
最大的原因，金庸對日本既有國仇，又有家恨。
金庸生於1924年的浙江海寧，經歷過日寇侵華的苦難時期。90年代金庸和日本著名作家池田大作的對話回憶過：“日本軍隊侵略我的故鄉時，我那年是十三歲，正在上初中二年級，隨著學校逃難而輾轉各地，接受軍事訓練，經歷了極大的艱難困苦。我的母親因戰時缺乏醫藥照料而逝世。戰爭對我的國家、人民以及我的家庭作了極重大的破壞。我家庭本來是相當富裕的，但住宅給日軍燒光。母親和我最親愛的弟弟都在戰爭中死亡。”
圖：金庸回浙江海寧場景
金庸是個內斂的長者，這番話說得很平淡，但這是痛入心髓的亡國、毀家、喪母、喪弟之恨。
金庸還回憶過，抗戰時期有兩件事印象最深。一是日軍投擲的炸彈在他身旁不遠處爆炸，他伏倒後，機槍子彈在他身邊啪啪地打，等飛機遠去後，他見到身旁有兩具口鼻流血死不瞑目的死屍。另一次是日軍在浙江衢州城上空投擲鼠疫病毒，當時他在衢州中學上高中，鼠疫在衢州城中蔓延，死者無數，情況十分恐怖。
圖：金庸對日本武士的殺戮深惡痛絕
心懷如此沉重而刻骨的記憶，讓金庸在小說中加入日本高手，實在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此外，文化上的巨大隔閡。
金庸在日本版《書劍恩仇錄》的序言中寫道：“中國俠客的基本思想，與日本的“武士道”是不同的。
日本的武士稱為“侍”，是絕對服從主公的忠僕，是扼殺了個人愛情和感情的人。日本文化中的“俠”，則是遊手好閒的流氓，或者乾脆是黑社會。
圖：日本的武士和中國的俠客毫不相干
而金庸筆下的大俠，是為國為民的豪傑，是個人感情充沛的自由者。如此巨大的文化隔閡，從創作思路和角色安排上，如果杜撰一個所謂的“扶桑派”高手來中國，定是畫蛇添足格格不入，不如索性不寫。
不過，金庸不寫日本人，日本人卻愛上了金庸小說。
二、
日本知識界，對於金庸小說的評價很高，認為他的武俠小說取材壯大的歷史背景，有大量真實的歷史人物登場，其範疇遠超武俠世界，相當於歷史敘事文學。另外，金庸作品中對各國家和民族都客觀和平對待的特徵，也讓日本人敬佩。
第一部在日本出版的金庸小說，是1996年由早稻田大學漢學教授岡崎由美翻譯的《書劍恩仇錄》，此前，普通日本人對金庸之名絲毫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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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的十五部小說在日本出版後，出乎意料的受到日本讀者歡迎，銷量非常好。日本的金庸粉絲還成立了“金庸茶館ML”、“金迷關東地區會”和“金迷關西地區會”，成員們互相取金庸小說人物名字，每次集會熱鬧無比。2001年金庸赴日講學，在書店簽名會時，一向守規矩的日本粉絲，卻火爆到不惜“動武”互相推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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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001年，金庸在日本德間書店簽名會
在日本，喜歡歷史小說（特別是劍豪小說）的讀者很多，日本人覺得金庸小說雖然有玄幻的成分，但與日本劍豪小說有相通的東西：即“忠義之士對抗強敵”，而和血氣凌人的日本劍豪小說相比，金庸小說中細緻的描寫，活潑的對話，堅強和溫柔的人物性格，都讓日本人大開眼界。
圖：金庸小說的日本版
圖：金庸小說的日本版
“悠久的大地，恢弘的歷史，浪漫的愛情，賭上武術與俠氣的男人”，從這些宣傳詞上，可以看出日本人對金庸武俠世界的憧憬。
不過，金庸小說最受日本人歡迎的地方，卻令中國人想不到。
三、
日本讀者，最感興趣的是金庸小說中形形色色的女性角色。這些女性有著活潑溫柔、愛憎強烈的感情世界，讓日本人覺得非常新鮮和浪漫，因為日本歷史小說向來不重視女性角色，感情描寫也一致的單調。
圖：金庸的男女感情世界
日本賣的最好的金庸小說，是《神鵰俠侶》（日本翻譯為《神鵰劍俠），日本人對小龍女和楊過的師生戀反應良好。相比五花八門無法翻譯的武功招式，日本人明顯對異國的愛情故事更感興趣。
圖：《神鵰俠侶》最受日本人歡迎
楊過與小龍女、郭靖與黃蓉、令狐沖與任盈盈，都是日本金庸迷心目中的最佳情侶，不過，見慣了日本女性的溫柔順從，日本人對個性十足的金庸女性，也有點心悸。
一家日文網站上關於金庸小說的留言板中，有一條是這樣的：“話說，你們難道不覺得金庸作品裡的女主角都是很不好惹的妹子嗎？”跟帖為：“別說這麼失禮的話！難道配角妹子們就好惹了嗎！”接下來的跟帖為：“完全不想娶回家的妹子：郭芙、阿紫、建寧公主！”
圖：射鵰英雄傳的日本漫畫版
誰是金庸小說第一高手？這個話題在中國讀者中很熱門，也基本上統一了答案：出場的掃地僧最強，沒出場的獨孤求敗、黃裳差不多強。
日本人卻給出了另一個答案：人妖最強。
對，說的就是東方不敗。
圖：日本版《笑傲江湖》封面
日本人對《笑傲江湖》很熟悉，尤其是嶽不群和東方不敗兩個反派，這是因為90年代的香港武打電影一度風靡日本，特別是李連杰和林青霞的《笑傲江湖》在日本是高人氣，側面帶火了金庸小說。
圖：林青霞版東方不敗
金庸作品在日本被大量植入到動畫、電子遊戲等流行文化中，在年輕人中盛行。日本的超人氣動漫作品高達系列中，有個《機動武鬥傳G高達》，最強的角色就是東方不敗，他沉著冷靜熟知兵法，還擁有徒手拆毀高達的超人能力，最終奧義叫做“石破天驚拳”，是最強的格鬥家、亞洲尊者。
圖：最強格鬥家東方不敗
圖：徒手拆高達的東方不敗
日本還有一款火爆遊戲《超級機器人大戰A》，東方不敗同樣最強：秒殺一切日本機器人。
對於金庸，非華人世界的日本人也許永遠難以體會其博大精深，但是，日本人見識到金庸作品後，仍然會瞪大眼睛驚呼一句：“死國伊（好厲害）！”
參考資料：《金庸、池田大作對話錄》、《岡崎由美：日本人讀到的金庸什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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