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卷寬十九點三釐米,長二百二十四釐米。內容是先生自己的詩作。全卷楷行相間,節奏流暢;大小對比清晰,錯落有致,聚散疏密變幻自然;行列斷續起伏,宛轉相承;墨色則濃淡乾溼相得益彰,氣韻靈動;全局以觀,林林總總,蔚為壯觀。全卷有七言詩二十一首,每首後面有小字說明。卷尾有先生自己的題記,內容豐富有趣。這二十一首詩反映了“反右”鬥爭前上海畫壇狀況;上海畫院二十三位畫師,在江蘇旅遊寫生中的情景、趣事,以及先生當時的心境和情感。
解放後至“反右”鬥爭前的歲月,是先生一生中最自由、最幸福,最意氣風發的日子。他努力學習馬列著作,改造舊思想,跟上新時代。他對新中國充滿著希望和期盼,對新社會充滿著情感和熱誠,並全身心地投入到新中國的建設中。這段日子也是先生健康狀態最好的時期。用他在卷尾的話:“餘不歌頌共產黨,待歌頌誰來?”來看,可見一斑。
此卷竊以為是先生的上乘之作。因為放鬆,自由,意氣風發,恰好切合孫過庭前輩論及“五乖五合”中的第一合:“神怡務閒”,而且應屬大合。為友人而作正付第二合“感惠絢知”。手卷書於一九五六年六月三日,初夏時節,不冷不熱,相當舒適,正付第三合“時合氣潤”。至於第四合“紙墨相發”,先生在卷尾也有提及:“墨故佳品,紙亦不惡”。最後的第五合“偶然欲書”,鄙人無從考證,只能不計。另外先生書此卷時,用的是日本製作的“明暢”筆,號為“明暢”,但其品質用先生在卷尾題記中的話來說:“如馭劣馬”,因此,應算作一乖。五合之中能佔三合以上,可算作較好狀態,不可多得。其實,筆與紙墨都很重要,不知何故,孫前輩在“五乖五合”中未提及筆,破費思量。是疏忽?抑或是孫前輩能馭任何“劣馬”?但願是後者,因為在鄙人眼中,孫前輩是中國書法理論史上至今難以逾越的豐碑,後人的理論只能作為《孫過庭書譜》的註解和補充,始終未能跳出他的手掌心。在我心目中,他在書法理論上的建樹,等同於王羲之在中國書法史上的地位。
釋文:
曲水歸帆幾點浮,大橋堅臥傍園洲。長龍出峽噓雲白,欲上江干百丈樓。
六和塔即景用賴少其韻
印章:朱文,生肖章羊,丁未。先生農曆丁未年生,屬羊。
24 x 18.5釐米
明月不勝寒,黃蕊堪餐。今年花好共誰看。魂鎖重門飛不到,夢見猶難。秋思一般般,幾個能歡。別來清淚向人瞞。牆角風吹悲病葉,顧影成單。
賣花聲
35.5 x 27釐米
釋文:
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攜來百侶曾遊,憶往昔,崢嶸歲月稠。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曾記否,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
102 x 26釐米
釋文:
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
白蕉先生所書杜甫絕句一首,癸未(二OO三)清明智龕拜觀並記時寓申浦。
67.5 x 29釐米
釋文:
漢高祖既敗楚軍,項羽自刎,楚悉平,即皇帝位。一日謂群臣曰:“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項氏所(以失)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對曰:“陛下使人攻城略地,因以與之天下同其利。項羽不然,有功者害之,賢者疑之,戰勝而不與人功,得地而不予人利。此其所以失天下也。”高祖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鎮國家、撫百姓、給餉饋、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運百萬之眾,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此)三者皆人傑,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所以為我所禽(擒)也。”
24 x 18.5釐米
釋文:
滿園衰草夕陽殷,人物盡堪看。路隨樹轉,葉因風起,雲與心閒。休將世事說悲歡,長笑獨無言。影同日淡,寒侵衣角,煙鎖池灣。
秋波媚顧家宅花園秋晚
126 x 29釐米
釋文:
如果我的整個心靈沉入火光中,我不能平靜地半夢半醒的生活。沒有戰鬥,沒有暴風雨,我也不能生活。我想探求藝術,上帝們最好的饋贈。整個世界正準備以理智和感情的力量籠罩,為了不使在空虛的苟且的偷安中生活得碌碌無為。來吧!我們一起走向困難的遙遠的途徑。我們不能再可恥的怠情的羈絆下來度過貧困的世紀。再勇敢無畏和渴望中,
人是全權的萬能。
馬克思作於一八六三年
復生
23 x 54釐米
釋文:
甲申(一九四四)仲冬,玄暢、散木、白丁、君寔、啟明適飲愚樓,時值初雪,以丁冠顏為韻。餘分得顏字,玄暢、散木同作。
別膓有榮朽,酬言懼叩關。悲喜雜疑信,忽焉涕淚潸。鬱勃酒分謗,時復朱其顏。過從二三子,相惜在痴頑。初雪濟高會,天意良未慳。平生飛動意,相看鬢已斑。飲此莫複道,
得路亦多患。勝事那可易,兵在歲月艱。玄暢耽文字,散木鐫斑爛。白丁栽桃李,腸熱心自憪。高生故俊彥,四美相追攀。河清雲可俟,歸耕樂貧閒。憐彼相柳氏,九首食九山。
復翁待定稿
釋文:
文凡處事須視小如大,又須視大如小。視小如大見小心,視大如小見作用。
散犯書
23 x 68釐米
釋文:
百蘭草堂白蕉
釋文:
看竹何須問主,尋村遙認松蘿。小車到處是行窩。門外雲山屬我。張叟臘醅藏久,王家紅藥開多。相留一醉意如何。老子掀髯曰可。
白蕉
釋文:
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故友白蕉先生所書毛澤東《沁園春(詠雪)詞》,為炳昌弟所藏,睹物思人,倍感悽婉。華亭鄭為於古美書屋。
釋文:
颯爽英姿五尺槍,曙光初照演兵場。中華兒女多奇志,不愛紅妝愛武裝。
為女民兵題照
釋文:
新松恨不高千尺,惡竹應須斬萬竿。
白蕉
釋文:
一九五六年五月上旬,上海國畫作者孫雪泥、賀天健、錢瘦鐵、沈邁士、江寒汀、唐雲、吳青霞、俞子才、張守成及西畫雕塑家張充仁等二十三人,去蘇作旅行寫生。日程為去天池、華山、靈巖、天平及諸園林名勝。洞庭東西山則以雨阻未果。去先後七日,統計得素材二百餘幅。予得十絕句。
解放初期,陸儼少作者以所作山水索題,予漫題一絕雲:“廿年以後許尋山,相見何人無好顏。今日仔肩如石硬,松風呼我不能還。”詩未留稿,它日作者應野平,以所作臺灣阿里山風景橫批索題,尋思之頃,野平為予誦之,欲即題此詩,予言:“廿年估計錯了,改為十年寫上。”今四個月中二度看山,凡所聞見,迥非疇昔,距改詩之時僅三年。餘不歌頌共產黨,詩歌頌誰來。六月三日,休沐理舊篋,試蕉林書屋樑章鉅、景室真香盛昱選煙兩種,寫記遊句,為煦良同志溫噱。墨故佳品,紙亦不惡,使日製明暢筆,如馭劣馬。
白蕉並記
章 朱文:雲間下士、 白蕉印信
釋文:
松坡翠襯夕陽斜,山外青山水外沙。畫稿眼前並董巨,吟懷策下竟誰家。
琴臺後山晚眺
小中見大幽且深,胸中丘壑想若人。回頭似見倪高士,長嘆一聲 獅子林。
觀汪義莊假山
花草精神見是翁,小園丘壑正無窮。何家老子亦難老,要看新華變畫風。
紫羅蘭館訪周瘦鵑 即贈
釋文:
佛門生事眼中呈,簷溜聲和落紙聲。好是上人能作法,雨圍東閣夜張燈。
題餘子才作僧眾農場,丈二中堂。將往莫釐,雨阻靈巖。妙真方丈酷愛藝事,請諸家作畫並謂雨落天留客,固老衲昨宵所曾禱也。故第三句及之。
釋文:
東閣扶欄向兩方,幾人戴月出僧房。蘇城燈火珠橫貫,一線遙看放夜光。
飛雲挾勢在遙山,大筆淋漓欲寫難。吳下才人誰覆在,高臺負手不知還。
靈巖寺東閣看日出書所見
天平山骨故相高,拔地蒼松氣更豪。選坐自親苔石綠,靜中初味愛松濤。
靈巖後山走天平山麓
釋文:
走盡花街思不窮,園林此地甲吳中。故知步步經營意,自具千秋落落胸。
拙政園 園林路綠化,俱屬花樹,俗稱花街。
天壤何年臥大牛,雷轟雨打只埋頭。江山何處無奇境,愛向天池做冥搜。
天池寂鑑寺華山之陽絕幽深,畫師心事殊古今。山巔大佛三丈六,望見今朝新農村。
釋文:
來時方拓路,歸日兩行樹。新事何處無,相驚吾和汝。
歸途放眼忽感異樣,則路別三日,寬拓工程竣工。兩旁已遍植一人半高樹苗,首尾二百里。口占一絕。
一九五六年二月二十九日,上海美術工作者三十三人,專車去常熟虞山寫生。前後四日,得素材二百餘幅,予有詩十首紀行。
釋文:
雪後荒園想像中,司農常熟記瓶翁。虞山白酒風吹醒,也叫何生一臉紅。
江寒汀雲:“虞山土白酒,喝幾口上面,風一吹就醒,是個特點。”
釋文:
岸動船移塘水清,劍門回首在天根。
眼前畫稿誰家富,色午相看證屐痕。
二日記事
釋文:
信美河山寫此行,何郎老去愧無文。
微雲淡日虞山道,一隊畫師入劍門。
釋文:
勝地應誇冠此鄉,破山寺貌想齊梁。綠肥紅瘦它時路,策杖還須雨後來。
偕張充仁等去聯珠洞,得大片赭石,天晴未見瀑流。
釋文:
細草如蘭有不同,虞山二月接天風。盧生癖似何生癖,各拾西峰一片雲。
眼明選石桃源澗,歸路渾忘是夕陽。窄徑烏靴循亂石,下山舞勢看周娘。
桃源澗覓赭石,同行江寒汀、唐雲、周鏈霞。周鏈霞穿革質烏靴,半途坐等,下坡時提心吊膽,同人笑謂創造了一種舞蹈姿勢。
釋文:
一舸平堤下,橫湖載幾人。淺春浮綠意,初日泛銀鱗。去住千家異,崇卑萬瓦新。河山重整頓,寰海滿歌聲。泛湖。
一九五五年春,送殯黃賓老後留杭三日,有詩四首。同行賴少其、江寒汀、賀天健、唐雲、林風眠、趙延年諸家。
釋文:
延年腳力出珠珍,細雨晴池景亦殊。地下文章似晉宋,人間觀賞足清娛。玉泉
釋文:
古木多姿潭意靜,初陽曲徑鳥聲幽。畫師接景尋前事,要為夫人計後遊。三潭印月戲贈賀天健
白蕉其人其書
釋文:
曲水歸帆幾點浮,大橋堅臥傍園洲。長龍出峽噓雲白,欲上江千百丈樓。
六和塔即景用賴少其韻
1907年11月3日,白蕉出生於上海金山縣張堰鎮。1919年,白蕉12歲時,五四運動爆發,中國政局陷入混亂,所以在學生時代,他積極投入報國愛國的熱潮,曾擔任重山縣青年部長,並與進步同鄉創辦進步刊物《青年之聲》,宣傳愛國思想,同千百萬工農群眾去迎接北伐軍。 1923年,白蕉16歲時,告別故鄉,考入上海英語專修學校,通過同學蔣丹麟結識徐悲鴻,與徐悲鴻、周練霞、徐建奇,和戚石印夫婦一起加入蔣梅笙組織的詩社。稍後,白蕉又結識于右任,現存白蕉最早作品即1926年與于右任合作的書法長卷。
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後,國內政局陷入白色恐怖之中,愛國青年慘遭殺害,白蕉因此失學。後應鴻英圖書館董事長黃炎培之邀,到圖書館任《人文月刊》編輯,抗戰爆發,圖書館基金告罄,擬遣散館員,陳寶鴻建議推選白蕉為館主任,白蕉做了大量工作,使圖書館賴以維持。在任圖書館主任期間,白蕉寫成《袁世凱與中華民國》一書,影射蔣介石不要重蹈袁世凱之覆轍,受到黃炎培、柳亞子、葉楚傖讚賞,此書是研究近代史的重要資料。內戰時,難民飢寒交迫、陳屍街頭,上層統治者卻花天酒地,白蕉憤然作《悲上海》詩,痛斥當局的腐敗。
1937年,抗戰爆發,白蕉避難上海,執教於上海光華大學附中,與高逸鴻、唐雲、張炎夫等組織“天風書畫社”,並以詩書與郭晴湖訂交。同時,積極參與徐悲鴻舉辦義賣畫展,為難民募捐。1938年,日軍侵入金山咀,殺人放火,姦淫擄掠,當局熱衷於內戰,實行不抵抗政策,白蕉目睹家鄉生靈塗炭,悲憤交集,在作詩痛斥之餘,與摯友鄧散木一起舉辦“杯水書畫展”,為抗戰募捐,並將書畫捐贈慈善機構,救濟難民。1940年,白蕉父親去世後,母親病重,白蕉回鄉探望,拒絕日本軍官邀請。1941年,白蕉34歲,與金學儀成婚,徐悲鴻贈送《雙青毛竹圖》中堂,白蕉作詩“代簡一首”寄徐悲鴻以表謝意。 1948年秋,國內局勢大定,白蕉回鄉探望母親。偽縣長為拉攏知名人士宴請鄉紳,親自邀請白蕉赴宴。白蕉堅辭不得,被強之以去。席間,偽縣長髮言中汙衊共產黨,為當局塗金,白蕉當場駁斥之,眾皆失色。事後白蕉被懷疑為地下黨員,上了黑名單,因及早解放,未遭毒手。1949年5月上海解放,白蕉夫婦積極參與居民委員會工作,支援人民軍隊。這年,白蕉與鄧散木合寫《鋼筆字範》,對於促進鋼筆在中國的推廣傳播起了巨大作用。
土改時,白蕉特地回鄉動員姐弟將全部地契交給政府,並受縣委邀請作土改動員報告,宣傳黨的政策。柳亞子回國後,曾邀白蕉陪同去蘇州無錫等地觀光視察。白蕉返滬,柳即給他寫信,並附一信給華東局領導,推薦白去華東局工作,白蕉不願借重柳氏重名,故此信並未寄出。後上海市委請沈子瑜、沈志遠出面,聘白蕉到上海市文化局工作。在填寫工資要求的欄目中,白蕉考慮到國家經濟困難,只要求八十個單位的生活費。任職期間,他為上海圖書館的恢復、上海美術館、上海中國畫院的籌建、上海工藝美術研究室的創建、以及上海書法篆刻研究會的籌備做了大量工作,並參加了恢復黨的一大會址的籌備工作。
1953年,秋,白蕉赴京開會,和徐悲鴻相聚,邂逅南社重臣姚鵷雛,書《敬步鵷雛詩老原韻》,並在徐的陪同下看望了齊白石,齊老為白蕉作《芭蕉圖》。白蕉在徐府逗留一週,臨行,徐送白蕉近作一卷,翌日,徐悲鴻突然逝世,白蕉作輓詩悼之,寄與在京友人艾青,囑其交治喪委員會。
1955年3月,白蕉為黃賓虹送殯,留杭三日,同行有賴少其、江寒汀、賀天健、唐雲、林風眠、趙延年諸家。1956年2月29日,上海美術工作者三十三人專車去常熟虞山寫生,前後四日,5月上旬,與上海國畫作者孫雪泥、賀天健、錢瘦鐵、沈邁士、江寒汀、唐雲、吳青霞、俞子才、張守成及西畫雕塑家張充仁等二十三人去蘇州旅行寫生,日程為天池、華山、靈巖、天平及諸園林名勝、洞庭東西山,則以雨阻,未果去,先後七日。
1957年9月16日,齊白石逝世,白蕉寫了“悼人民藝術家白石老人”,發在新民晚報“夜光杯”上,在讚揚白石老人的同時,文章分析了“有些畫家到了生活去,為什麼沒有創作”的原因。這年反右鬥爭開始,白蕉被錯誤地劃成“右派”,受到降級、降職、降薪的處分,下放到畫院圖書館管理圖書,被剝奪了創作及政治權利。但是,白蕉對國家的前途和信心未變,曾於1959年5月上海解放十週年之際,作《行草自作詞“清平樂”二首》和《“山高慣伍”草書自作詩》歌頌祖國,10月份國慶十週年之際,又作《頌人民公社詩》,並作《節日夜遊》書贈翁史焵。 1961年,白蕉摘掉“右派”帽子,4月8日,“上海中國書法篆刻研究會”成立,白蕉即下大力氣進行工作和創作。1962年,他與任政等一起,在由沈尹默先生創辦的上海市青年宮書法學習班執教,積極協助沈尹默、潘伯鷹先生作書法的普及、挽救工作,為新中國的書法事業作出巨大貢獻。此時,白蕉的書法藝術水平達於顛峰,於1963年寫下《蘭題雜存長卷》(時間尚存疑)和行草手卷《雜書題寫蘭舊句》。 1965年春節期間,白蕉應安徽省博物館、合肥師大、省文聯邀請赴合肥講學,繼續為普及、挽救書法事業努力。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後,久病初愈的白蕉被莫名其妙地批鬥、抄家,被冠以“摘帽右派”等許多莫須有的罪名,白力圖澄清,被定為“翻案”,受到體罰、批鬥,關在陰暗潮溼的地下室寫交待材料,鏟油畫調色板,洗筆等,連請病假的權利也被剝奪,因此耽誤治療。後被“從嚴處理”,戴上“地主分子”的帽子,每月只發給三十元生活費,並取消了他的公費醫療。1969年2月3日,農曆十二月十七日凌晨,飽受折磨的白蕉含冤去世,終年六十一歲。
白蕉在短暫的六十年間,經歷了北伐戰爭、十年內戰、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反右鬥爭及文化大革命等歷史時期,可謂閱進人間冷暖。白蕉的一生,是學者、詩人、書畫家的一生,但也不乏憂患意識和愛國情懷。他一生服膺於晉人的人生觀念,超然物外,平淡沖和,但是,又不乏“刑天舞幹器,猛志固常在”的一面,在勤奮儉樸,甘於淡泊,默默地完善自我人格尊嚴的同時,在民族危亡的關頭,他也能挺身而出,以自己的文字和行動支持抗日,歌頌祖國,表現了一個正直的知識分子的崇高人格。
二、
白蕉自稱詩第一,書第二,畫第三,傳統文藝修養相當全面。他善畫蘭,在上世紀之三四十年代﹐他和徐悲鴻、鄧散木被稱為“藝壇三傑”,且有“白蕉蘭﹑(申)石伽竹﹑(高)野侯梅”三絕之譽。白蕉作畫惟蘭,卻是深見工夫的,當時人評價也很高。
謝稚柳說:“雲間白蕉寫蘭,不獨得筆墨之妙﹐為花傳神﹐尤為前之作者所未有。”“以書法寫蘭﹐粉蝶翠荷﹐不入前人一筆。”
沈禹鍾說:“(白蕉)書法逼二王﹐畫蘭也無敵。”
唐雲說:“萬派歸宗漾酒瓢﹐許誰共論醉良宵﹔憑他筆挾東風轉﹐驚倒揚州鄭板橋。”
白蕉的蘭花,題繪皆堪品味,故一生中屢次書寫自己題蘭的文字。
白蕉諸藝,以書法最高,一般判定:他主要在魏晉唐宋間用功,尤其致力於晉人,但根據資料看,他晚年還受到日人藤原行成的影響。從其代表作《蘭題雜存長卷》、《雜書題蘭舊句》、《自書詩卷》看,他的書法,的確是得到了晉人的神髓。二十世紀帖學陣營的代表書家,沈尹默長在風格多樣,吳玉如長在跌宕奔放,白蕉則長在蕭散灑脫。白蕉的學生孫正和曾說:“沈尹默先生傳羲之書風如鑑湖之風,澄澈明淨。馬公愚先生傳羲之書風似會稽之酒,芳香醇厚。鄧散木先生傳羲之書風如越王之臺,嚴峻高聳。白蕉先生傳羲之書風如蘭亭之竹,瀟灑脫俗。”這是十分有見地的。
白蕉書法,從早年到晚年,基本上經歷了“楷書——行書——行草——草書”的過程,早期多為楷書和字字獨立的行書,越往後,草書的成分越大,晚年方有純粹的草書作品。而且,他的書法一步一個腳印,也是“暮年方妙”,到了1961年後,才達於顛峰,令人不可企及。
白蕉的楷書,學習歐陽詢、虞世南、鍾繇《薦季直表》、《宣示帖》和二王等。有史料稱:白蕉臨歐陽詢的《九成宮醴泉銘》,將臨本的字和宋拓本上的字在太陽光下比照,能重合起來,一時傳為美談。這足以說明白蕉楷書積功之深。
白蕉行草書,固守帖學的“書寫性”,最有書卷氣。但是,說到純粹凝練、蕭散脫略,恐怕要在1947年寫《出蜀旌旗自作詩二首行書扇面》以後,或者還要稍晚一點,如1955年寫給翁史焵的信札。
白蕉早年的作品,多為剛剛解散楷法的行書,或者沒有多少變化的二王書法,如1940年作《桃花源記》,字字獨立,結字豎長,一方面來源於歐、虞楷書,一方面來源於王羲之《聖教序》等法帖,還很少有“自我”存在,如“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的“美”字、“落”字、“英”字等,基本是歐、虞的楷字;“先世避秦時亂”的“亂”字,“此人一一為具言”的“此”字,“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的“林”、“數”、“百”等字,基本都是王字的原樣。白蕉這時,雖然沒有擺脫前人的籠罩,但是在“與古人合”方面,做得已經很到家了。
白蕉作品到了1955年左右,可說真正找到了“自我”,如1955年寫的《致翁史焵信札》(一、二、三)和1956年 6月3日寫給作家、翻譯家周煦良的《自書詩卷》,個人面貌已經十分突出,尤其是墨韻墨變之妙,絕不在林散之之下。到1961年後,白蕉已經打通帖學史,作品如《蘭題雜存長卷》(約書於1963年)《雜書題蘭舊句》等,都達到了爐火純青的藝術境界。
胡傳海雲:“(《蘭題雜存》)疏宕處採用了《平安•何如•奉橘帖》的安詳舒逸的佈局方法;流暢處表現了《得示帖》、《鴨頭丸帖》勢如轉珠的轉承技巧;跌宕處嫡傳了《二謝帖》頓挫有致的用筆方式;俊逸處汲(按:應為吸)收了《喪亂帖》氣勢開張的結字方式。”又說:“白蕉也不是一味地再現二王的面貌,細細品位仍然可以看出其中的差別:白蕉用筆更追求起落無痕跡,折筆相對減少;結字求簡;行筆速度更快些;字距安排也力求變化。可以說,白蕉在二王的基礎上還運用了一些現代的用筆技巧。從而避免了他的作品一味崇古的嫌疑。……白蕉在書寫中或行取楷意,舉止投足顧盼有致;或行融草法,行色匆匆不失態度,於此可見,白蕉真可謂是一代高手。”(胡傳海《揮灑魏晉風流》,上海書畫出版社《白蕉蘭題雜存》1999年3月版跋語)
沙孟海《白蕉蘭題雜存卷跋》:“白蕉先生題蘭雜稿長卷,行草相間,寢饋山陰,深見功夫。造次顛沛,馳不失範。三百年來能為此者寥寥數人。”
這件作品為白蕉分次完成,每有所感,輒補記之,然“不齊中有大齊”,總體風格十分統一,瀟灑流落,氣息蕭散,其墨韻墨變之妙,令人歎為觀止,這正是白蕉超過沈尹默、潘伯鷹、吳玉如、馬公愚、鄧散木諸人的地方。其書出於二王,卻已大有獨造之妙,此時,他已把二王的藝術語言化成了自己的血肉,象使用“自己發明的新詞”一樣,借古人的語言敘說自己的心聲,融“晉韻”和宋明“意”、“態”於一爐而冶之,縱橫有氣,技巧圓熟而風格鮮明。更難能可貴的是,作品氣勢跌宕,酣暢淋漓,這在白蕉其他作品中是少有的。不但當時,置諸三百年帖學書法中間,亦是罕見的優秀之作。
白書晚年,似乎有大的變異,如行草《辛棄疾詞•水龍吟》二種(約書於1964到1966年文革開始前)。到這時,白蕉書法似乎不那麼文雅了,心緒也似乎有點亂,白蕉好象忘記了“技法”,所有筆墨都好象是“從腦子裡流出來的”,所以,白蕉這時的作品,與飽受折磨後的哀傷和大禍即將臨頭的不安心理相表裡,真正成了自己滄桑心史的記錄。正如旅德的周師道說:此作“老筆縱橫”,“從氣象上接近宋明,情思鬱郁,當寫於64年林彪吹毛到66年文革初,寫出了當時有識之士對大禍將臨之預感及憂患,為時代書法空前傑作。”此時的白蕉,已具備創作更為偉大作品的條件,可惜1966年開始的文革,終於奪去白蕉的生命,於是歷史給人留下的,只有一個大大的歎號了。
白蕉書法以行草為主,為適應行草書流暢婉轉的要求,大量使用“弧形內白”和“弧形外白”。我們認為,這是行草書與楷書極不相同的特點:即孫過庭所謂“草以使轉為形質”,“使轉”是行草書極為重要的動力學因素,弧形內白和弧形外白分量加大,這是筆法上“轉”多於“折”的緣故。楷書則不然,內白和外白多方形、三角形,故字型為“方塊”,具有穩固的特點。白蕉的楷書取法歐陽詢和虞世南,是正南正北的方塊字,其內白、外白多方形、三角形,端若古佛之容。
白蕉早期行書《桃花源記》的黑白處理多為方形、三角形,流動性不是很強,趣味性大於抒情性,但到了《蘭題雜存》,弧形內白和弧形外白增多,流動性增強,筆勢圓通,《辛棄疾詞“水龍吟”》二種更是如此,於白書中最為氣使,善於“密者密之”,數畫並施,密不透風,甚至數畫集為一畫、融為一體。密處更密,自然疏處更疏,於是輕重、節奏都產生了變化,收到了老筆任意的效果。
作為打通整個帖學史的書家,白蕉學魏、晉、唐、宋,而魏、晉、唐、宋皆不能牢籠之,相反,在他的創作中,體現了極高的“自由度”。他的書法,無論結字、用筆,還是用墨,都表現出一種融會貫通的能力,所以他的字雖然“勢圓”,卻並非一味纏繞,而是時出方折之筆,故流動中有凝重、有跌宕、有頓挫。作為傑出的畫家,白蕉書法的用墨,成功地借鑑了繪畫的成分,尤善運用漬法和淡墨,燥潤相間、濃淡相雜,敢於運用漬法,任其滲化,故作品水氣淋漓,一片化機。書法上對於淡墨的運用,世人多讚譽林散之先生,以之為林老獨造之境,實際上白蕉的《蘭題雜存長卷》,墨法的創造絲毫不讓於林老,1956年的《自書詩卷》,更儼然在林老之上。
白蕉書畫,建國前很有影響。40年代,他多次在上海舉辦個人書畫展,名噪一時。有人認為他寫的王字為當今第一,可見白蕉學王水平之高。沙孟海《白蕉蘭題雜存卷跋》的評價就是一例。白蕉書法突出的美學風格,可以概括成一個“逸”字。把字寫得那麼文雅醇煉,“純出於人之氣度涵養”,可說是藝術、學養、性情融會貫通的結果,大有王羲之“志氣平和、不激不勵”、風規自遠的感覺。白蕉書作的“逸”,是和“淡”字連在一起的,白蕉的“淡”,不是“平淡”,而是“古淡”,淡而有古意,有品頭,類似蘭花的清香,不易察覺,一旦察覺,就會流連忘返。白蕉於書,能坐下身子,求其放心,行所無事,真正地“靜”下來,不求速成,不欲人道好,名心既淡,火氣全消,首先在心態上達到了晉人的境界,加之對晉人書法朝夕研磨,四季與之習處,所以能真正體會“晉韻”的內涵,並自如地在筆底流露出來。他曾經拈出“恆、興、靜”作為學習書法的三個條件,其實這三個字,沒有人能做得像他一樣好,近代書家,能寫得象他那樣輕鬆自然的,恐怕只有于右任、黃賓虹、謝無量等少數幾人。
三、
白蕉的理論著作不多,但質量很高,份量很大,主要有《雲間談藝錄》、《濟廬詩詞稿》、《客去錄》、《書法十講》、《書法學習講話》等。他的理論特色,與他出色的文風相得益彰,著名的《書法十講》(散見與1996年-1998年的《書法雜誌》)為1962年在上海所作一系列書法講座的底稿,幽默流暢、清澈深入、娓娓道來、如拉家常,自然、輕鬆地闡釋了許多大而複雜的問題,講座的實況,比文章更為生動活潑。如論選帖,“選帖這一件事真好比婚姻一樣,是件終生大事,選擇對方應該自己拿主意。”“如果你把選帖問題去請教別人,有時就好象舊式婚姻中去請教媒人一樣。一個媒人稱讚柳小姐有骨子;一個媒人說趙小姐漂亮;一個媒人說顏小姐學問好,出落得一幅福相;又有一個媒人說歐陽小姐既端莊又能幹。那麼糟了,即使媒人說的沒有虛誇,你的心不免也要亂起來。”(《選帖問題》)如論執筆,“怎樣去執筆,這問題又正和怎樣去用筷子一樣,簡單而平凡。”又說:“(正確的執筆)三個月後痠痛減,一年以後便不抖,功到自有好處。”(《執筆問題》)談運筆,說“折釵股”、“屋漏痕”、“錐劃沙”、“印印泥”、“端若引繩”、以及米芾的“無往不收,無垂不縮”等均源自蔡邕“藏頭護尾,力在字中”八字,“這樣看來,後世各家的議論,儘管花樣翻新,正好比孫悟空一筋斗十萬八千里,卻終難跳出如來佛的手掌。”(《運筆問題》)他還精到地分析了運筆的“力”、“永字八法”,糾正了對“八法”的迷信。論書髓,說“大概書法到了‘爐火純青’,稱為‘合作’的地步,必定具備心境、性情、神韻、氣味四項條件。”並認為“四者除了天賦、遺傳關係之外,又總歸於學識,同時與社會歷史的環境和條件也是分不開的。有天資而不加學,則識不進。”(《書髓》)並論證了“學識與心境的關係”、“學識與性情的關係”、“學識與神韻的關係”、“學識與人品的關係”,皆極精到,限於篇幅,不能細數,諸君不妨找《書法十講》細細一讀。論碑與帖,說“碑與帖本身的價值,並不能以直接書石的與否而有所軒輊,原刻初拓,不論碑與帖,都是同樣可貴的”;“取長補短,原是遊藝的精神,只有如此,才有提高有發展。”“碑版多可學,而且學帖必先學碑。”“碑宏肆;帖瀟散。宏肆務去粗獷,蕭散務去側媚。書法宏肆而瀟散,乃見神采。”(《碑與帖》)論神采,則說“作字要有活氣,官止而神行,如絲竹方罷,而餘音嫋嫋;佳人不言而光華照人。”白蕉對前人的批評,能牢牢地把握感覺,十分到位地說出來,如論康有為用筆,說“頗似一根爛草繩”;論包慎伯草書用筆,“一路翻滾,大如賣膏藥好漢表演花拳秀腿。”這樣的理論,現在實在太少了。
四、
白蕉在世時的影響,比不上沈尹默等人,近年來關注者漸多,人們發現,白蕉的書法,在很多地方要高於同時代的大家,2000年國家文物局公佈限制出境的385名書畫家中,白蕉被列為精品不準出境的107人之一。可說是對白蕉書法水平的肯定。對於後人的評價,這個飽受折磨知識分子如果地下有知,應該可以瞑目了。 (佚名)
參考書目:
(1)、 金學儀《白蕉與徐悲鴻》
(2)、 金學儀《憶白蕉——往事如昨,記憶猶新》(《中國書法》1988第3期)
(3)、《書與畫》(2002第2期,上海書畫出版社)
(4)、《中國二十世紀書法大展已故著名書法家作品集》(1997年中國書法家協會、中國文學藝術界聯合會出版,河北教育出版社)
(5)、《書法》(1996——1998各期、1996第3期、2001第11期,上海書畫出版社)
(6)、 (《書法報》(2003年3月17日)
(7)、 戴自中《沈尹默年譜》。白蕉《蘭題雜存長卷》(上海書畫出版社1999年3月第1版)
(8)、《書法藝術報》(1996年4月16日,1998年5月1日。)《書法報》(2003年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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