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的54000銀元,在蘇州可以買到什麼?|姑蘇人文

誰贊助了藝術,誰就贊助了歷史的進步和文明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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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起來這話誰說的,可這句話卻讓我實實在在地,想起1931年的吳子深先生的5.4萬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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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1931年,5.4萬銀元,是個什麼概念呢?今天我們很難想象,簡單通俗地,拿房子說事吧。就是那幢在滄浪亭邊的羅馬大樓,列柱拱廊,三層,五十餘間,粗粗算來千多平米,加上傍著滄浪亭這空前絕後的好地勢,雖說有點年紀了,老房子至今看來仍是氣質優雅、卓爾不群。試想1932年,它剛剛落成那會兒,該是如何的躊躇滿志氣宇軒昂。這就是當年的蘇州美術專科學校的新大樓,其規模之大,造型之新潮,一時乃至很長時間內,都是全國美術院校校舍之冠。——這,就是那個1931年的5.4萬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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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就要說到它的主人了,吳子深先生。現在聽來,並非如雷貫耳,頂多想起個“三吳一馮”,還要探究一番到底是哪個“吳”,等想起來了,可能還要比較下說這個吳的畫現在遠不如那個吳的畫貴之類的話來……意不在此,藝術的東西,本來就是各說各的道理。倒是這真金白銀的5.4萬銀元,更是意味深長。


也八十多年前了,當年的顏文樑、胡粹中、朱士傑還是有為青年,在“五四”運動影響下,他們辦畫賽會、興學校、建美術館,不謀榮譽、不計報酬、鞠躬盡瘁、傾囊而出。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一個經費不足,是很多事情功虧一簣的直接理由。

顏文樑為長久打算,設立校董會,請當時蘇州知名人士,也是自己的莫逆之交吳子深任校董。此後,凡修繕校舍、添置設備,吳子深都慷慨出資。按現在所能找到的不多的有關這方面的資料來看,吳子深先生先後給予蘇州美專、蘇州美術館及滄浪亭等處少則幾千、多則上萬的捐助若干多次,是顏文樑先生當時轟轟烈烈做事業的堅強後盾和重要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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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子深先生名原,字華源、子深,號漁村,別署桃塢居士,1894年10月19日生於蘇州桃花塢一個富裕家庭。祖上是皖南望族,因經營酒業和漆業而致鉅富,家道殷實。吳子深自小聰穎伶俐,幼年跟從表兄包天笑學習四書五經、唐詩宋詞,17歲後隨舅父曹滄洲學醫。曹滄洲乃一代名醫,吳子深不僅從他那裡學得精湛醫術,待人處事中的氣量大度、重義疏財也深受其影響。

1917年,吳子深23歲,學醫出師,準備掛牌行醫。這段時間,他家常常有書畫家聚會觀賞作品、切磋書道畫藝,他想到了舅父藥方上的秀勁行書,以及對他所說的“字如其人”,吳子深油然對書法產生了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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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有錢人的福氣了,生活的壓力小,才能成全興之所至。總之,後來的歲月裡,吳子深一如當年學醫,對書畫入迷至深。所幸家中歷代名跡收藏甚多,又得當時幾乎所有的蘇州名家的指點,吳子深大開眼界,進步極快。

1919年元旦,吳子深以觀眾身份,去舊皇宮觀賞了顏文樑辦的第一屆美術畫賽會。這可算是中國歷史上的第一個對公眾的畫展,轟動一時,人頭湧動,參觀後吳子深感觸萬分。第二年,他興沖沖畫了一幅《竹石圖》,參加了第二屆畫賽會,並熟識比他年長一歲的顏文樑先生。其人謙和誠懇,使吳子深由衷敬佩,這一次的交往使兩人結為知音。從此他不僅更是醉心書畫,而且對蘇州美專的創辦、鞏固、發展,起到了推波助瀾的決定性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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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美術專科學校,為顏文樑於1922年所創辦,初設校址在海紅坊。1927年,顏文樑受吳縣公益局所託修葺保管滄浪亭,他就把學校一併遷入滄浪亭。這時吳子深和顏文樑已是莫逆之交,眼看滄浪亭年久失修,滿目蒼夷,兩人商議以募捐所得修繕。忙了4個多月,多方籌措,可最後一經盤點,還是不夠,吳子深毅然補缺,前後4000銀元,滄浪亭終於修葺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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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8年9月蔣吟秋編著的《滄浪亭新志》,刊有顏文樑所撰的《重修滄浪亭記》一文,即記載了吳子深的這一義舉。文章說:“文樑於去歲五月擔任滄浪亭保管之職,提議捐修事,不果行。子深吳君……焉傷之,既立美術專科學校於其中,以主其事,復獨立輸銀四千……材鳩工,……向之凡百廢馳者,今得而一新之。”


隨著學校面貌更新,學生也隨之增多。1929年夏,吳子深欲買下滄浪亭東側四畝地,擴充美專。同年九月,他為吸取國外經驗,赴日本考察。《蘇州明報》九月十二日有如下消息,題為《吳子深觀光三島》“滄:浪亭美術學校,自開辦迄今,力圖進展。去年顏校長以考察藝教赴英法各國,今歲吳校主又將赴日本三島考察三島文化藝術。將來考察歸來,以謀改革……”

同年十月二十八日《蘇州明報》又以《吳子深演講》作了報道:“美專學校校主吳子深於前月東渡,考察日本美術,遊歷經月,前日返國。蘇州美術館特於昨天在滄浪亭舉行展覽,並請吳子深講述三島美術情況……”隨後,吳子深在校董和校務聯席會議上當眾宣佈:籤票3萬元,買下四畝地,擴建新校舍。全校師生人人歡呼。當時顏文樑還在歐洲,任代理校長的水彩畫家胡粹中全面負責施工設計,一直食宿在校,連婚期都推遲了。1930年底顏文樑回國,帶回來大小石膏像四百六十餘座,圖書一萬餘冊,更是鼓舞人心,大大加速了籌建進程。


1931年8月新校舍全面施工,10月奠基典禮。美專校刊《藝浪》記錄了這天的盛況:“二十年十月一日本校新校舍舉行奠基典禮。是日出席有校董、教職員、學生三百餘人……對本校將來之發展進步,均抱無窮希望,末由吳秉彝、吳似蘭兩先生攝影而散。”

一年後,這座有著14根羅馬巨柱的宮殿式校舍終於落成,在1932的蘇州,這樣的建築無疑另類而有點驚世駭俗,即使放在現在來看,也與蘇式的粉牆黛瓦格格不入。它象徵了藝術的精神,特立獨行、卓爾不群,和自成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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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文樑在《回顧十年》(刊於《藝浪》)一文中說:“校舍之變,由一小部分增至現在之三院,寧非進步。飲水思源,此皆社會人事之愛護,與子深先生熱心贊助之力也。”吳子深也感慨萬千,尤其當九月份當時的中央教育部批文准予立案,正式定名為“蘇州美術專科學校”時,他說“雖總共花費五萬四千銀元,但為學子造福,我從心底裡都高興了起來。”

蘇州美專此後興旺,一時名家如胡粹中、朱士傑、黃覺寺、黃頌堯、金松岑、顏純生、陳迦庵、丁光燮、朱竹雲、王季遷、張星階、張新域、張紫璵、王佩諍、陳子彝、顧彥平、蔡震淵、徐嘉湘、餘覺等四五十人都成了學校的老師,幾乎囊括了在蘇的著名學者和書畫家。吳子深也兼任了國畫教授,上山水和理論課,深得師生的尊敬和愛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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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吳子深的這個教授身份,與他所出的幾萬銀元比較起來,似乎有點微不足道。這話說來勢利,但仔細一想,事實如此。打起仗來,要糧草先行;國家發展,要經濟基礎。沒有吳子深的贊助,蘇州美專和蘇州美術館舉步為艱、難以為繼。吳子深無疑是蘇州美專最重要的贊助人。就好像意大利文藝復興的產生,絕不僅僅是藝術家和文學家天賦與努力的結果,他們的背後還有好幾個被稱為“資助人”的大家族,是他們贊助了這段輝煌的歷史。

雖然在西方,藝術贊助體制有很悠久的傳統和規範,而中國社會也一直有樂善好施的傳統,但都有點自上而下恩賜的意思,至少也很容易把這個行為作為宣揚家族和個人財富與知識的手段。但吳子深可能從來沒有往這方面想過,他有些天真的完全善意,不求回報,摒棄了所有贊助活動中的不良因素,沒有隸屬關係,沒有商業糾紛,非常單純地不滿足於“獨善其身”,希望“兼濟天下”。最多有些自娛的私心在,畢竟,吳子深是那麼熱愛書畫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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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國家政權贊助的藝術為後人留下了故宮、金字塔、盧浮宮、大英博物館這樣的藝術殿堂;當18世紀揚州因為販賣鹽而積累起巨大財富的商人們,收藏了以鄭板橋為代表的揚州八怪的大量作品,那麼,吳子深贊助的蘇州美專和蘇州美術館,則為中國美術史和蘇州留下了濃重的一筆。

倏忽近八十年光陰,物是人非,經過幾次戰爭和幾度合併,蘇州美專只得一“遺址”牌子。好在如今各地美院生機勃勃,人才輩出。念及建美專初衷,顏文樑、吳子深等地下有知,也會欣然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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