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了,叶落了,朋友们,读映泉吧

一个快乐人走了

天凉了,叶落了,朋友们,读映泉吧

映泉画像

萧瑟之秋,正在成都,突闻映泉去世消息,一时间错愕失神,心下黯然,接连几天颇不安宁,脑子里总是浮现出他的音容笑貌。怎么会是他呢?一个快乐人就这样走了。一个作人作文都大气有趣的人就这样走了。一个令人敬爱的兄长似朋友就这样走了。如漫漫秋风,带来一种沧桑、一片苍凉。

提起笔来写这篇文章时,我有些犹豫。我向来看不起拉大旗作虎皮、借名人炫自己的人。这样的人内心没有真情实感,甚至和名人没有一点交往,只不过借名人之身份达到抬举自己之目的。我之所以决定写,首先是杜甫的诗涌上心头:“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世事难料,需要古道热肠,需要故人之情。其次是想到与映泉数次交往,那种温暖和快乐挥之不去,不免感慨,有话要说,尤其在这凉秋中以回忆来暖一暖人生,督促自己在晚年走得更踏实一些。

映泉的代表作,文学界公认的是他的长篇小说《百年风流》,中短篇小说《同船过渡》《白云深处》和《桃花湾的娘儿们》。映泉出了几十本书,可以说著作等身。我最喜欢的是他的长篇小说《鬼歌》和长篇散文《沮出荆山远安说》。我原来对远安花鼓戏并不了解,读了《鬼歌》才知道,映泉是学戏出身,在基层剧团泡了二十多年,深知个中三昧,一部《鬼歌》道尽粉墨世界里痴男怨女的酸甜苦辣。《沮出荆山远安说》让我认识了一个山区小县远安,从文化角度审视这一方山水,记住了“江汉沮漳楚之望也。”由于我钟爱散文,尤其欣赏映泉以散文形式诉说着这块土地三千年来的变化,趣味与知识于一体,读来别有一番情味。我在发表在《中国检察报》的散文《远安的歌谣》,发表在《湖北日报》的随笔《致刘富道》这两篇文章中,都说到映泉的故乡和充满魅力的花鼓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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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泉讲课

大概是2000年,首届湖北文学奖开评期间,有一天映泉在省作协院子里给我打来一个电话。他说:“我们现在人手一册《鄂西风情录》,像读《邓小平文选》一样,都在认真学习消化你的散文。我围着院子边走边看,都读得忘神了,就跟你写的民歌相似,在河边洗衣裳的妹妹听见情郎唱歌,拿起的捶棒下下捶在石板上,你害人不浅哪!”他说完就笑,我却感到一阵阵温暖。虽然后来《鄂西风情录》评上首届湖北文学奖,几乎与映泉没有什么关系,但这件事情我却一直记在心里。文人相亲的鼓励、支持、关爱,比金子还珍贵。相比眼下各类评奖,有文人互相攻讦,甚至因为嫉妒而造谣告密,背后捅人刀子,我为自己有映泉这样真诚待人的良师益友而感到幸运。

2001年12月8日下午,细雨飘洒,在远安县金家湾。映泉陪同武汉市和宜昌市一批作家到这里采风。我们来到红岩冲,走进一户崔姓人家。崔姓主人在堂屋里泡了茶,又端来花生和桔子,热情得很。他说这屋场过去是练武的地方,经常有人在此抡起膀子举石锁、端石条。这一说就打开了映泉的话匣子,映泉就讲起了金家湾的丹霞地貌、远安的历史传说、本土的风俗民情等等。叶梅边笑边说:“映泉就像个小孩子,家里来了很多小朋友,他就把玩具一样一样拿出来给小朋友看,说,你看看这个多好,你看看那个多好!”映泉对家乡的挚爱之情,由此可见一斑。临走时,映泉给主人20元钱,主人不肯收,最终被映泉塞在主人口袋里了。我们一行人沿着田梗路边走边谈,谈文学,谈生活,谈旅游,也谈许多人生感悟。映泉的话常常引爆一串笑声。田梗路边中间有泥浆,两边有草皮,踩上去叽咕叽咕地响。映泉说:“这就叫真正的‘水泥路’,有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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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泉作画

2002年11月19日至25日,湖北省作协在黄梅县举办文学笔会,叶梅、映泉、姚鄂梅、牟廉玖和我都参加了。我和映泉住在隔壁,成了邻居。晚上我就挤在映泉屋里,听他讲故事、说笑话。映泉有一肚子存货,张口就来。映泉说:某人说他最近在教书,教三个日本人学汉语。他举例“见鬼”二字,见是见鬼的见,鬼是见鬼的鬼。旁人一看,笑掉大牙。哪里是“见鬼”,分明是“惭愧”二字。映泉又说某报标题,为吸引读者眼球故弄玄虚,什么“七旬老汉嫖娼被捉,六旬老太急得跳脚”,什么“花甲老汉春心发,一夜丢了两千八”。凡事经映泉一说,都成了小说。有天早上他从我门前匆匆走过,大声喊道:“甘茂华,过早去,快走哇!”我正内急,蹲在厕所里答道:“你先走吧,我上完厕所就来。”他说:“那好,你就继续垂屎挣扎吧。”我听完躲在厕所里哈哈大笑。每次吃饭时,他是省作协副主席,应该在主宾桌就位,但他偏偏爱和我们业余作者挤在一堆。大家就劝他回主宾席去,映泉自嘲道:“我张映泉又一次遭到排挤。”他就是这样一个亲切、随和、充满情趣的乡村秀才,一个说话简截爽利、为人圆通豁达、写作有温度有筋骨而又勤奋高产的优秀作家。如今,住在隔壁屋里的那个人真的走了。

十几年前,映泉出过一场车祸。他从医院出来回到远安后,陈宏灿开车和我一起去看望他。在他家里,先在楼下喝茶,接着上楼看画。陈宏灿看他上楼不太稳当,嘱咐他以后上楼梯要格外小心。映泉笑着说:“喂条狗不啃骨头,什么病都有啦!”他把人生看得很明白,从来没有悲观过。我看他抽烟还是很凶,一根接一根,就劝他把烟戒了好。映泉摇摇头说:“戒不了,也不想戒。我喜欢抽烟,我的小说里充满了乌烟瘴气。”这倒让我想起那个烟斗不离手的林语堂。有一次,谈到抽烟与写作,林语堂幽默地说:“有时候,当我翻阅自己的旧作,甚至可以从字里行间,嗅出在哪一篇、哪一段里所含的尼古丁最多!”映泉活得很洒脱、很自在,也很坚强、很乐观。我想他也有自己孤独的一面,只是不为人知罢了。谁都知道人是向死而生,但他真的走了,仍然叫人难过,令人怀念。

我记得台湾女作家三毛说过:“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天地间的过客,一个人的声音和足迹,如果能被另一个人深深的怀念和铭记,这就是永恒。”远山远水远安,映泉一定还会且行且远。一路上,他仍然会透露出几许圆融的快乐。因为,天生此人在远安。唉,天凉了,叶落了,朋友们,读映泉吧。

天凉了,叶落了,朋友们,读映泉吧

甘茂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知名散文家,词作家。历任湖北作协理事,湖北流行音乐艺术委员会理事,宜昌市作协常务副主席。已出版各类文学著作15部,获得湖北文学奖,湖北少数民族文学奖,湖北屈原文艺奖,国家文化部群星奖,全国冰心散文奖,全国五个一工程奖等重要奖项。散文集代表作巜鄂西风情录》巜三峡人手记》巜这方水土》等。歌曲代表作《山里的女人喊太阳》巜青滩的姐儿叶滩的妹》《清江画廊土家妹》《敲起琴鼓劲逮逮》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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