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故事」風 波

宋局長最近幾天老是陰沉著臉,自他出差回來,本週一早上突然出現在辦公室的那一刻起就這樣。弄得全局上下的人見到他都唯恐避之不及,老遠就躲著。

第二天晌午,一向消息靈通的看門老頭透露了宋局長不高興的內幕。宋局原本去江浙滬一帶考察一番,可能是顧及中央剛出臺了“八項規定”的原因,本著厲行節約的原則,連每次出行必帶的美女出納都沒帶,便一個人悄悄坐火車走了。主要目的是學習取經,畢竟人家屬發達地區,值得學習借鑑的地方肯定不少。原計劃行程大約兩週左右。不料上週六接到縣長一個電話,只得結束美差匆匆飛了回來。根子就在秘書小萬身上,居然在統計數據上出了錯,讓看了材料的領導下不來臺。一邊是執法檢查組的領導坐在局裡例行檢查,一邊是省市聯合考評組的領導聚集在縣政府,檢查驗收前期初檢時提出的整改意見的落實情況,其最終的打分排名結果將直接決定本縣能否擠進“全省十強”。這不僅是對新一屆縣委縣政府領導班子的褒貶,也關乎全縣的對外形象。要不是縣長跟檢查組的帶隊領導有些老關係,使盡渾身解數死磨硬纏地留住他們,還留有一點餘地的話,他們都幾乎走人了。這些祖宗們真要是拜拜的話,那我們不也就跟“全省十強”說拜拜了,如此一來縣領導的顏面何在,如何向全縣人民交代?連鎖反應,更為具體更為重要的是,宋局都已經內定擬提拔重用,他還有戲?這還了得!

屋漏偏逢連陰雨,有些事非常怪,你越是不想見到的人有時還真就偏偏見到。這不,第二天早上,本來就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小萬,邊啃食著油滴滴的“狗不理”包子邊上樓梯,剛到三樓樓梯口,正拿著餐巾紙雙手交替地擦拭著袖管裡的油水,一仰脖便迎面望見了恰巧從廁所出來的宋局。小萬先是一驚,然後自然而然地耷拉著苦瓜臉,猝不及防。驚訝之餘,自感喝涼水都塞牙的小萬第一閃念是:見鬼?他也來這麼早!可沒等他反應過來,宋局立馬沉下臉叫住他:“小萬,到我辦公室來一趟。”小萬旋即意識到,暴風雨終於來了。

小萬十分忐忑地站在宋局對面,雙腳併攏,右手使命地掐住自己的左拇指,低垂著頭,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宋局的那張超大辦公桌外沿上的暗紋,酷似一個懵懂頑童因貪玩不做作業而被老師揪著耳朵拽進辦公室時的慘狀。

“你必須跟我說實話,到底怎麼回事?”宋局直截了當,劈面就問。小萬雖然不敢正視他,但完全能夠感受得到領導的臉色有多凝重,目光多麼有穿透力。

小萬知道宋局所指,極力搜索昨晚醞釀的應對策略和說辭,但一時不知如何進行語言組織,“……”。

宋局顯然有些激動,不等小萬開口就急不可耐地問:“彙報材料是不是你寫的,事前有沒有向你們的主任和鮑副局長請示彙報過?”

小萬提了提精神,也管不了自己有沒有未來了,壯著膽子囁嚅道:“宋……局長,您——聽我說:上週三……也就是您走後的第二天,主任叫我趕緊寫一份彙報材料,說是市局檢查組的領導,特別是省市聯合檢查組的領導突然決定提前來我縣,就我縣參評‘全省十強’的情況進行檢查驗收,而且一定要先看文字材料。我加了一個晚班把材料趕出來,相關的數據則空在那兒,本想請示主任後再填上,可當天晚上主任就生病住院了,我不好再麻煩他,就去向鮑副局長彙報。鮑局看過材料後說寫的不錯,讓趕緊把空著的數據填上。我於是就請示怎麼填,鮑局就說了一句‘你平時怎麼填就怎麼填,這還用我教你,你這局長秘書怎麼當的?’我本欲再詳細彙報局裡平時報數據有好幾套方案,具體要看向哪個部門報、怎麼報等等實際情況,不料,鮑局已夾著公文包說是趕去市局開會,還一邊鎖門一邊叮囑我上午就把材料送給縣長秘書,說那邊催得急。而您的手機又一直關機,我一時不知怎麼辦,急得團團轉。情急之下,我只得去請示高副主任,他說平時怎麼報數據他不清楚,應該實事求是地報吧。我回到辦公室,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然後給縣長秘書打電話尋求幫助,對方不耐煩地回了一句‘你們局報數據,怎麼反倒問我,真是開國際玩笑!’他以最後通牒的口吻再次催促趕緊把材料報過去就掛斷了電話。碰了壁以後,我又反覆權衡了一下,還是按照高副主任說的辦了。實在對不起,宋局,都是——我的錯,可我說的全是實話,您怎麼處理我都認了。”

宋局聽完後,啥也沒說,只衝小萬揮了揮手,但幅度不是很大。小萬會意地退了出來。

小萬如釋重負般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雖說是隆冬天氣,但他仍然覺得渾身的毛孔刺痛,尤其是臉上火辣辣的。他既驚詫於剛才的表現,同時又不得不考慮,剛才有些話到底該不該說,有沒有後遺症,接下來領導會怎麼處理自己……

想著想著,除了主任之外,其他同事陸陸續續都到了,辦公室裡也就開始熱鬧起來。小萬裝著什麼事都沒發生,照樣重複著每天的必修課——燒水抹桌疊報紙,而其他人也依然是吸菸喝茶聊天談笑看報上網,人人一如往常。

儘管如此,高副主任還是看出了端倪。約摸到了九點多鐘,同事們都下鄉了。老高因為手上的工作乾的差不多,加上年紀大不願動,再說他又不喝酒,下鄉蹭頓飯吃沒什麼意思;小萬是全局的機要秘書兼宋局的專職秘書,身份比較特殊,特別是年頭歲尾需要寫的材料也比較多,一些臨時性的工作又算不準,領導說不定啥時找,保準分分秒秒能找著。所以通常情況下幾乎都是老高帶著小萬守家。老高平時上班,既不愛湊熱鬧趕時髦,又不喜歡說長道短,更不喜歡有事沒事老跑領導辦公室,基本上就是看看書,而且一坐就是半天不挪窩。他為人比較真誠正直,很少與人計較,一般不大說話,一旦開口便具有一定的權威性,別人很難反駁他。共事三四年了,他一直都這樣,漸漸的小萬從心底對他有了一種信耐感和敬畏感。

“是不是領導已經找你談了?”老高趁小萬給自己添開水的時候,放下書,微帶笑容地問了一句。小萬很是驚訝:宋局今早才找的我,而且當時誰都不知道,難道他能未卜先知!但見人家態度非常誠懇,絲毫沒有幸災樂禍的意思,顯然可以看出他純粹是出於關心,便十分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然後答了一句:“嗯哪。高主任您是怎麼知道的?”

“是你自己的一舉一動告訴我的。你如果不想說就算了,吃過中飯好好睡一覺,再醒來就會好一些的。”老高仍然笑著安慰道。

老高的話著實讓小萬的心底有了一種暖暖的感覺,小萬反倒覺得再隱瞞就不夠意思,於是就把早上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老高。聽完小萬的敘說,老高雙手捂著伴隨他三十多年的那隻超大號青花瓷器保溫杯,擰開蓋,俯身低頭呷了一口冒著熱氣的濃茶,然後抬起頭,慢條斯理地說:“人啊,什麼都可以輸,就是不能虧理輸心,否則你在別人面前永遠抬不起頭,那樣的話就連眼神都不敢與人對視。這件事你根本沒有錯,實事求是何錯之有。所以你也大可不必成天為此懊惱、沮喪,應該開開心心地生活坦坦蕩蕩地處世認認真真地工作。要說錯,那也是他們的錯,是眼下這樣的社會風氣的錯。對於你來說,時下正處在閉塞不通的否(pi)卦時期,很是不順,但只要你能堅守正道,否極終會泰來。而且,我相信這種反常時期絕不會太長,畢竟邪不勝正嘛!不有句歌詞叫什麼來著,哦,對了——陽光總在風雨後。”

理論上說,老高的話句句在理。對於自從被數據風波攪得焦頭爛額的小萬來說,確是個不小的安慰。薑是老的辣,小萬對這句話深信不疑。

時間過去了一個多月,一切照舊:鮑局仍然是成天夾個包這裡那裡忙開會,老高仍然是一坐一整天地呆在辦公室裡少言寡語只顧喝茶看書,主任出院後也顧不得自己還是個病人,便一頭扎進辦公室,成天起早貪黑地忙著過年前一些亂七八糟的事。這不,小年的當天下午快下班的時候,他抽空把小萬單獨叫到局裡小會議室,鄭重地談了一次話,從思想和政治的高度分析了事發的根源極其所產生的嚴重後果。雖然小萬目前為止還沒有受到什麼處分,但心裡的這個結始終是個疙瘩鬧得他總也痛快不起來,老高的話和經這麼長時間的消磨,才剛剛擺脫數據風波所帶來的心理陰影,又被主任雲裡霧裡的一通話說得重又多雲轉陰。就這樣,小萬像是戴著一副沉重的枷鎖熬過了一個沒滋沒味新年……

然而,事情的發展證明了老高說的沒錯。大年初八開始上班,早來的晚去的,只要見了面,大家都相互客客氣氣地打著招呼,彼此說些吉祥祝福的話,讓人聽了倍感溫馨和溫暖。儘管小萬雖然還沒有完全擺脫年前風波隱憂,但依然不失同事之間寒暄問好的禮數。一個禮拜的點卯、串門、閒聊、瞎扯的上班時間裡,到處都洋溢著濃濃的新年氣息,不經意之間,元宵節就溜過去了。

第二天,局裡就有人流傳著一條消息:據說是權威人士看門老頭透露,縣委昨晚召開了常委會,雖然我們縣沒有擠進“全省十強”,但省市領導對我們縣去年的工作還是肯定的,並且宋局個人問題也如其所願被提拔了。

小萬頓感雲開霧散,長出一口氣道:謝天謝地!也幾乎就在這時,他忽然來了靈感,困擾他一夜的那道謎終於亮出了謎底:怪不得昨天下班時,宋局在走廊上邁著方步,哼著小曲,還微笑著衝我點了點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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