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坦:曾經黃金時代

2014年4月20日武漢草莓音樂節,彭坦倒數第二個在草莓主舞臺出場。面對著新樂隊,新的歌,以及彭坦的新形象,臺下的樂迷眼神茫然,無措地打著拍子。

直到南方的第一個音響起。


彭坦在武漢生活了13年。

從宣恩搬走時,彭坦正讀小學四年級。天剛矇矇亮,兩輛裝滿家當的卡車就上路了。

小朋友一大早跑來送他,追著車不停喊他的名字,揹包在身後直晃盪。彭坦不停地哭,直到迷迷糊糊睡著。

家住水果湖,彭坦在東湖邊長大。受父親影響,小時候的彭坦迷上了畫畫。如果不是高二時那場無聊的運動會,彭坦應該會照家人期望的那樣,成為一名畫家。

那是1993年的秋天,水果湖中學人聲鼎沸。

15歲的彭坦溜出學校閒逛。他走進一家音像店,看到一盒裝幀怪異的唱片,封面黑白,唯獨一張男人的大臉。彭坦十分好奇,掏出8.8元買下了這張崔健的《解決》。

回到操場,彭坦拿出唱片戴上耳機聽。那一瞬間,他只覺得震撼,任灌入耳朵的聲音刺著耳膜。回到家,他翻出哥哥的吉他,決定自學。

翌年夏天,他自彈自唱,將王菲的《夢中人》改成了《我愛這個夏天》。

所有的故事,從夏天開始。

對於一群精力過剩的小孩來說,組建樂隊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1995年,彭坦拉上初中同學魏飛和幾個哥兒們組建了「人異」樂隊,意為「現代的人都在異化」。樂隊最多時有8個人,3個吉他讓他2個貝司手,彭坦主唱,江湖上戲稱「樂團」。

魏飛日後成了達達的貝司手——不過當時魏飛並不想彈貝司,然而沒辦法——樂隊已經有三個吉他手了。

彼時武漢正掀起大學生樂隊熱潮,各個高校各種雨後春筍般湧現的樂隊和演出也帶動了武漢本土地下音樂的發展。在湖北美院、中南財經大學、武漢大學、中南政法學院等一眾高校的巡迴演出舞臺上,他們不斷擴大著自己的影響力。

也就是在這年年底,「人異」登上了武漢工業大學的舞臺。在這場為白血病學生募捐的義演上,人異的初次亮相引起了不小轟動。

然而,「人異」終究只是一時激情的產物。繁雜的人員、極高的流動性、不繫統的排練,都預示了他們的結局。

成立一年不到,在一次迪廳的演出中,「人異」亂了調子,被聽眾轟下了臺。

「人異」解散後分出了四五個樂隊。其中,彭坦拉了魏飛出來,組建了達達。

彭坦為了達達可謂嘔心瀝血,他的角色差不多相當於樂隊的主唱兼經理。找人,找場地,找車,找設備、調音……每個環節親力親為。為了維持樂隊的開支,彭坦除了在酒吧唱歌,閒暇時還會去畫廣告畫。

然而當時武漢的音樂環境經過幾年發展,逐漸衍生成兩大派系:重金屬和朋克。那些方向不太清晰的武漢樂隊,在那兩年內紛紛加入其中。

這讓新生的達達有點尷尬:他們的風格偏民謠,金屬樂隊覺得他們太清高,朋克樂隊覺得達達太流行。但凡湊場演出,達達很難找到一起演的樂隊;彭坦拉來的人基本待不久,便不甘寂寞跑去玩朋克或者重金屬了。

難以維繫的成員令彭坦很是受挫。他嘗試過與另外兩個流派的樂隊套近乎,拿出自己新買的羅蘭VS840錄音機幫他們錄母帶,然而收效甚微。

這樣的情況持續到1999年。當時的達達有一點朝武漢朋克轉型的意思,做的音樂特別噪。吉他手劉利敏並不喜歡這種音樂,選擇了退出。

幸運的是,補上這個空缺的是主音吉他手吳濤,他成了達達的最後一塊拼圖。加上原有的主唱兼吉他彭坦、貝司手魏飛和鼓手張明,達達的成員終於固定。

吳濤此前是跳房子樂隊的吉他手,也曾在琴行上班,對音樂有著自己的風格與想法。他的到來為樂隊帶來了「令人瞠目的電子氣息」,把四個人的音樂方向凝聚在一起。大家決定把這三年的作品重新編排,這成了第一張專輯《天使》的雛形。

在2000年前後,全國各地地下樂隊都有著蓬勃的發展勢頭,基本上每個城市的酒吧都可以安排演出。因此,團隊計劃錄完專輯後,馬上開始全國巡演,一邊演出一邊賣專輯。

閉關3個月,專輯錄制完成,不少朋友過來捧場。達達在演出時發了很多唱片出去,其中有一張給了當時在武漢音像的朋友秦天。巧合的是,華納進入內地後和武漢音像有合作,秦天便把帶子推薦給了許曉峰和宋柯。

時任華納董事總經理的許曉峰和製作總監宋柯聽到這張小樣後,當即致電秦天,託其為達達在武漢安排演出,想現場看看樂隊整體的感覺。用宋柯的話說,他把小樣扔進CD機15秒之後,就決定要籤這個樂隊。

這其中有個插曲,華納唱片找達達要資料,彭坦以為是騙子,直接回絕了。

當然,這突如其來的安排令達達感到意外。而秦天為達達安排的場所,正是4年前「人異」被轟下臺的地方。

一切似乎要昨日重現——5、6首歌唱完,除了包間內的一桌人,場內觀眾已所剩無幾。演出結束時,彭坦心情不太好,與此相反的是包間內的許曉峰和宋柯,他們則十分滿意。當晚大夥兒一起吃了個飯,雙方也閃電般達成了簽約意向。

2000年7月1日,華納在武漢音樂學院舉辦發佈會,宣佈正式簽約達達。在彭坦22歲的這一年,達達成為中國內地首支也是唯一一支簽約全球五大唱片公司的搖滾樂隊。

彭坦:曾經黃金時代

初來皇城,8月的北京讓武漢伢彭坦極為不適應。乾燥、炎熱的天氣,完全不同於南方的溼潤與青蔥。在他的印象中,南方老下雨。達達流傳最廣的《南方》,便源自於北京久違的一場夜雨。

不過,《南方》並非《黃金時代》的主打歌,彭坦寫的時候也沒有預料到這首歌會多動人。只因當時某個電臺DJ對其偏愛有加,便將其推到排行榜靠前的位置,成就了這首絕唱。

《南方》是一個意外,因為彭坦本身不喜歡在歌曲中表達不開心的東西。

多年之後,他在網上看到一個視頻,兩個男生表情嚴肅,抱著吉他彈唱《南方》。他覺得特別逗。

「不會再有《南方》。」

剛到北京時,樂隊主要的任務是錄製《天使》。華納聽完母帶後感覺不錯,找來高旗當製作人,用更專業的設備、錄音師進行重新錄製。

《天使》於2001年1月面市,在中國流行樂壇引起了不小轟動,半年內囊括了唱片發行以來的所有國內新人、傳媒推薦大獎、最佳搖滾樂隊等十七項音樂大獎,唱片銷量高居本年度搖滾唱片首位。憑藉這張專輯取得的成績與人氣,達達在隨後接下了IBM、MM豆的代言。

彭坦:曾經黃金時代

但樂隊的狀態也發生了很大變化:最開始大家住在一起,後來分散開住;專輯推出後,排練、演出、通告、商演,前前後後總計一年多高強度的宣傳期讓樂隊苦不堪言,和簽約前的狀態完全不一樣——身份變化之快讓達達難以適應,創作也慢了下來。

外部環境對於達達的爆紅也頗有微詞。不少人認為這群小孩完全憑運氣,這種類型的樂隊與音樂並非空前,也不會絕後;過於流行的旋律讓達達陷入“是否搖滾”的爭議當中:有次達達在雲南演出時,就遭遇了觀眾的謾罵。

種種原因令第二張專輯的製作成為最艱難的坎。大家都攢著一股勁,力求超越一專。「首支簽約國際五大唱片的內地搖滾樂隊」,這個標籤沉甸甸地壓在年輕人肩上。

而他們最終也沒有贏得這場戰役。

《黃金時代》一做就是三年。這是一個非常起伏的過程,樂隊氛圍時而沮喪,也有過各種吵架和矛盾。壓力令人心浮躁。

2003年底,《黃金時代》終於出爐。樂隊對這張專輯很滿意,認為這是一張「沒有遺憾」的專輯。然而,比起第一張專輯的火爆,《黃金時代》並沒有受到太多關注。用吉他手吳濤的話說,這是一張「慢熱」的專輯,「專輯的基調比較沉重,缺乏《節日快樂》、《我的天使》等歡快、易於流行的歌曲」。

總而言之,這不是一張快樂的專輯。

彭坦:曾經黃金時代

《黃金時代》沒有被大家看好。知名博客寫手、前《三聯生活週刊》主筆王小峰評價說:「達達是從美容院裡走出來的零點。」知名樂評人賀愉也發表了一篇名為《達達 沒有黃金 沒有時代》的樂評。這些對年輕的達達都是不小的打擊。

好在新專總歸是發了,似乎最難過的坎已經邁過。有那麼兩三個月的時間,大家沉浸在這種幸福當中,前途一片光明。

事實上,《黃金時代》確實是一張慢熱的專輯。

這張專輯賣出超過30萬張(一說40萬張),雄踞各大音樂排行榜榜首。《無雙》是當時如日中天的諾基亞3108廣告曲,《song F》、《南方》更是流傳至今。在豆瓣上,《黃金時代》收穫了8.8分的評分。

憑著這張專輯,達達在不久後的「全球華語榜中榜最佳搖滾樂隊」的爭奪中擊敗壟斷多年的零點樂隊,完成了一次改朝換代的壯舉。

彭坦:曾經黃金時代

可惜,《黃金時代》沒能趕上黃金時代。

2004年初,本該是唱片要大力宣傳的時候,可突然而至的高層人事變動令達達措手不及。隨著許曉峰和宋柯相繼離開華納,達達的未來變得撲朔迷離。

某種意義上,許曉峰和宋柯是達達背後的支撐,二人的出走令公司環境變得陌生。之後樂隊的負責人閆月也離開了,達達在華納一度處於沒人管的境地。本身樂隊就不善溝通,不可避免地加深了與公司的隔閡。

當時華納決定改變包裝路線,製作人認為彭坦的嗓子並不適合唱搖滾,再堅持唱下去可能會毀,想讓達達往“中國的Simple Plan”這個方向走,並通過郵件給樂隊下最後通牒。但達達認為自己並非流行樂隊,只不過剛好身處國內最大的流行唱片公司,本質還是一支獨立樂隊。二者的矛盾無法調和。

更嚴重的問題出現在樂隊內部。一系列變故沉重打擊了眾人的信心,推出第二張專輯,樂隊的生存環境反而更艱難。在音樂上證明自己,並沒有讓事情變得更好,這讓大家感到絕望。

收入、生活條件、創作環境也是眾人不得不認真考慮的問題。最慘的時候,公司把排練棚也收走了,樂隊連排練的地方都沒有。沒有演出就沒有收入,據吳濤回憶,那時候他窮得自己天天煮掛麵吃。達達樂隊名存實亡。

2005年4月的一個晚上,彭坦分別給每個成員打了電話,約大家出來聊天。

咖啡屋內,這是一場只有彭坦在說話的聊天。

或者說,即便彭坦也沉默,大家也心知肚明。

這是個令人遺憾的默契。

解散後的一段時間,彭坦完全不想做和音樂有關的事情,那是他最暗淡無光的日子。

貝司手魏飛成了白領,鼓手張明組過樂隊、在家寫過劇本,吉他手吳濤成了音樂製作人。

彭坦嘗試過找工作。有一陣子,他買刊載很多招聘信息的報紙,拿著筆在上面劃。他的理想工作是送快遞,因為他喜歡在噹噹網買書,每次書到手的時候都很開心。他覺得如果能把書送到別人手上,那也是一件快樂的事。

工作最後還是沒找成。在朋友鼓勵下,彭坦只好試著把音樂拾起,也有了幫何炅寫的兩首歌。

2006年的北京國際流行音樂節讓彭坦堅定了繼續做音樂的想法。音樂節來了他最喜歡的樂隊Supergrass,唱了他最喜歡的歌《Moving》。

擠到第一排的彭坦大為觸動。他看著主唱,看著舞臺,確定了那才是他該去的地方。

再一次地,彭坦拿著母帶,爭取到了發專輯的機會。

彭坦:曾經黃金時代

2007年5月4日,達達樂隊正式公開宣佈解散。也是在這天,久違的彭坦帶著《少年故事》歸來,以彭坦的名義。

他在專輯內頁裡寫了一段話:

「感謝製作人吳濤在音樂上對我的全力支持,

還有魏飛和張明,

我們曾經在一起做出過了不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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