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遺物語
做人,最重要的是體面。
昨天,哈文在微博發佈消息:
“在美國,
2018年10月25日凌晨5點20分,
永失我愛……”
我們這才知道,
主持人李詠走了。
從去年至今,
一直有人在網上大罵李詠,
因為拍到了他們一家在美國生活的照片。
“李詠離開央視攜妻移民美國了。”
“什麼玩意,錢撈夠了就跑了。”
“叛國狗,去了就不要再回來。”
這些話,何其惡毒,
但李詠一聲也沒回應。
於是,罵的人更得意了,
“沉默就是證實。”
直到昨天哈文發佈消息,
大家才恍然大悟:
“原來李詠並沒移民,而是到美國看病去了。”
2017年12月2日,
愛奇藝尖叫之夜盛典,
是李詠最後一次主持節目。
按照推算,
此時的李詠已經患癌半年了。
你知道李詠得的是什麼癌嗎?
中國播音主持網發佈信息說:
“李詠老師得的是喉癌。”
但李詠真是強大,
身患喉癌主持節目,
現場竟沒一人看出痕跡。
愛奇藝工作人員回憶說:
“他當時的狀態看起來特別好,
主持沒有出現任何差錯。
他每次下臺後,
都站在一旁認真看稿子。
那天,主持的工作量特別大,
但詠哥自始至終沒有一句抱怨。”
李詠藏得可真是夠深的。
2013年10月份,
在安徽衛視《超級演說家》,
李詠發表了一個演講——《生命中的最後一天》。
在演講中,他動情地說:
“我會找一個安靜的地方,
靜靜地待著,
我不會有道歉,
也不會有離別,
更不會有抱怨,
我只會有感謝……”
沒曾想,他真的這樣做了。
一個網友說得特別好:
“抗癌17個月,
得癌的時間可能更久,
這個過程一絲風聲沒有走漏,
之前在美國被拍到,
還被罵撈夠錢就走,
現在才知道了真相。
不賣慘不叫苦不解釋不搞重病消費,
悄悄抗爭,慢慢退去,
漸漸被遺忘,一句話也沒有,
再來竟是去世,
都不允許留給世界最後的姿態是掙扎,
這挺酷的,也挺讓人難受的。”
特別佩服李詠,
他讓我見識了什麼叫“體面”。
在各種節目裡,
他插科打諢荒誕不經,
可是對待自己的生命,
他卻是沉穩體面極了。
就算身患大病,
也絲毫不解釋不叫苦不賣慘。
並不是不苦不累不痛,
但我就是不想吭聲,
縱然要走,我也要走得體面一點。
李詠說過一句話——“沉默是體面。”
既然死亡不可避免,
那體面的離去,
是我對生命所能做的最好交代。
▲ 梁啟超
我也想起了梁啟超。
在中國近代史上,
梁啟超堪稱推崇西醫第一人。
但是1926年3月8月,
隨即被醫生診斷為“腎腫瘤”。
醫生建議:最好切除那個壞腎。
當時,國人對西醫手術一所無知,
所以朋友紛紛勸他:“動不得。”
但為了推廣西醫,梁啟超決定“動”,
並在1926年6月2日的《晨報副刊》上撰文說:
“說是醫生‘孟浪’,我覺得冤……”
但在做手術時,醫生腦殼短路了,
本該切除右腎,但醫生竟然切了他左腎。
得知結果後,梁公選擇了沉默。
既沒有大拍桌子咒罵醫生,
也沒有哭天搶地抱怨命運。
臨死前,他鄭重地叮囑家人:
“千萬別跟媒體說,不要公佈。
老百姓剛剛開始相信西醫,
如果讓他們知道,難免會退卻。”
梁公胸襟之開闊,
優雅告別之體面,
真是讓人心折與歎服。
▲ 傅雷
我還想起了大翻譯家傅雷。
他離開得也很體面。
1966年,“文革”來襲。
傅雷夫婦受盡折磨,但無從辯解。
1966年9月3日上午,
保姆周菊娣發現,
每天都準時起床的傅雷竟然沒起,
於是她跑去敲門,但無人應。
推開門,才發現傅雷夫婦已自縊而亡。
9月2日白天,
傅雷夫人朱梅馥對菊娣說:
“衣物箱櫃都被查封了,
我沒有替換的衣服,
麻煩你到老周(熙良)家給我借身乾淨的來。”
她希望自己死得乾淨體面一點。
那天晚上,傅雷留下了最後一封家書。
這封信是寫給朱梅馥哥哥朱人秀的。
“因為你是梅馥的胞兄,
因為我們別無至親骨肉,
善後事只能委託你了。
如你以立場關係不便接受,
則請向上級或法院請示後再行處理。”
▲ 傅雷遺書
委託數事如下:
一、代付九月份房租55.29元(附現款)。
二、武康大樓(淮海路底)606室沈仲章託代修奧米茄自動男手錶一隻,請交還。
三、故老母餘剩遺款,由人秀處理。
四、舊掛錶(鋼)一隻,舊小女表一隻,贈保姆周菊娣。
五、六百元存單一紙給周菊娣,作過渡時期生活費。她是勞動人民,一生孤苦,我們不願她無故受累。
六、姑母傅儀寄存我們家存單一紙六百元,請交還。
七、姑母傅儀寄存之聯義山莊墓地收據一紙,此次經過紅衛兵搜查後遍覓不得,很抱歉。
八、姑母傅儀寄存我們家之飾物,與我們自有的同時被紅衛兵取去沒收,只能以存單三紙(共370元)又小額儲蓄三張,作為賠償。
九、三姐朱純寄存我們家之飾物,亦被一併充公,請代道歉。她寄存衣箱貳只(三樓)暫時被封,瓷器木箱壹只,將來待公家啟封后由你代領。尚有傢俱數件,問周菊娣便知。
十、舊自用奧米茄自動男手錶一隻,又舊男手錶一隻,本擬給敏兒與兒媳,但恐妨礙他們的政治立場,故請人秀自由處理。
十一、現鈔53.30元,作為我們火葬費。
十二、樓上宋家借用之傢俱,由陳叔陶按單收回。
十三、自有傢俱,由你處理。圖書字畫聽候公家決定。
使你為我們受累,實在不安,但也別無他人可託,諒之諒之!
傅雷梅馥
一九六六年九月二日夜。
▲ 傅雷遺書
在即將了斷自己生命的前夕,
竟然還能如此沉著冷靜,
一筆一畫,事無鉅細,皆為他人而想。
即使這個社會虧欠了他們,
他們也不願虧欠任何人。
人心之溫厚,莫過於此了吧!
那晚,夫婦倆將土布床單撕成長條,
然後搓成絞索,掛到落地窗鋼架上。
臨行前,他倆還在地板上鋪了一床棉被,
惟恐木凳倒地會影響樓下保姆的睡眠。
所謂體面,有時不過是一床棉被的厚度。
傅雷的自毀,好像揉碎的花朵,
震撼的同時,還能嗅到色香。
▲ 鄭念
還想起了名媛鄭念。
1966年,“文革”啟動後,
鄭念因“莫須有”的罪名被捕入獄。
被禁食、被拷打、被單獨監禁,
獄中7年,她受盡折磨,
但始終不曾叫嚷半聲。
在其他囚犯都破罐破摔時,
鄭念卻把自己活成了“獄中玫瑰”。
她借來掃帚,把監牢打掃得乾乾淨淨。
她借來針線,將破毛巾縫製成馬桶墊,
還給貯存水用的臉盆做蓋子防灰塵。
監牢條件有限,但她每天堅持清洗身子。
有段時間,她的手被長時間反銬在背後,
但拼著手部可能致殘的後遺症,
她也堅持每次上完廁所後拉上拉鍊,
因為敞開褲鏈“太失體面了”。
她從未放聲嚎哭,
也從未向看守祈求,
因為在她的修養裡,“這太失體面了”。
7年間,她從未承認任何罪名,
也從未揭發任何人。
那時,在交代材料的底部,
落款固定格式是“犯罪分子”,
但鄭念每次都會在“犯罪分子”前面,
加上“沒有犯過任何罪的”這幾個字。
就算被捱打,就算被加罪,
她也要堅守自己的那一份“體面”。
作家亦舒有一句名言:
“做人,最重要的是體面。”
一個人活在這世上,
是需要一點高貴和美感的,
這種高貴和美感,
與智力無關、與財富無關、與權力無關,
而與內心的底線、尊嚴、格局有關。
這一點高貴和美感,就叫做體面。
所以我很感謝李詠,
也感謝梁啟超、傅雷、鄭念,
是你們讓我懂得了——沉默是最大的體面。
一個網友說得特別好:
“我敬重這世界上所有一切默不作聲的人。
沉默的體面,
星辰大海的絢爛,
黃泉彼岸的孤寂,
都留給自己,
和自己最愛的人。
旁人於他們,毫不相干。”
希望以後的自己,
任何時候都能活得體面一點。
不管遇到什麼事情,
不示痛不叫苦不賣慘,
寂靜於暖,安然於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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