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手全校最差班級後,我如何成功“收伏”孩子們的心?


接手全校最差班級後,我如何成功“收伏”孩子們的心?


© Mi Pham


2017年,我離開教育培訓機構,去了一所民辦小學。在我所在的小縣城裡,繳納社保是進公辦學校的必備條件,所以一時間民辦學校遍地開花。

不同於貴族私立小學對生源的精挑細選,普通民辦學校招生的限制條件極低。招生老師、三年級的班主任李老師找到我,語重心長地跟我說:“你剛來,還不熟悉這類型的學校。家長不管自己小孩的資質怎麼樣,只要考得不好,都會找上門來去‘鬧’老師。”

那時,我對李老師說的話感到驚奇:“老師用心教,這麼多學生,有考得不好的,也很正常啊!”



我所在的學校,加初中部,一共10個班。除一年級有兩個班外,其他年級各有一個班。

我去上班的第一天,就被校長緊急召喚進了辦公室。

辦公室佈置得簡陋卻利落,一張大辦公桌,中間放著電腦,靠牆處從裡到外分別排著文件櫃、打印機、訪客椅。

校長十指交扣落在桌上,看到我,說:“四年級班主任生病未能到崗,你暫代四年級班主任。”

我欣然接受。

然而幾天後,我就聲音嘶啞地找到校長,詢問他四年級的班主任何時到崗。

校長安慰我:“等等吧,很快了。”

但等來的是我正式擔任四年級班主任的消息。老教師告訴我,這屆四年級從一年級開始就頻繁更換班主任,整個班裡氣氛差、秩序亂,算是全校最差的一個班。我聽得頭皮發麻,但已經騎虎難下。

想起前幾日開學典禮的時候,所有班級都是列隊入場,而後在操場站好,只有四年級像下了旅遊車的觀光客,三三兩兩,談笑風生地踱過來。看到我,叫喚起來:“老師,我們原來的老師哪裡去了?”

早上出操的時候,四年級的隊伍稀稀拉拉,我去教室裡查看,門後逮了一個,講臺下抓出一個,課桌後捉了兩三雙。我訓斥幾句,推出門去做操,一個個擠眉弄眼地跑了。

像警察抓小偷一樣,每次捉完人還要手執教鞭橫在門口。如此反覆了幾次,孩子們終於知道了“做操要按時出勤”這件事。

午休監管也曾令我頭痛不已。學校規定,午休期間學生必須在教室休息,保持安靜。我接手班級時,發現他們根本沒有“保持安靜”這個意識。奪門而逃去操場閒逛的,拿著玩具槍對戰的,下棋喧鬧的,都大有人在。整個班就是鬧哄哄的一團。第一次作文課,還有學生寫作文說:“我們班一直很吵,但我已經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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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象中,也只能“殺雞儆猴”。我將幾個行為張狂的學生拉出來,當面施以嚴懲。在這個時候,其他學生的注意力會被吸引,教室裡一時安靜下來。此時正是“講規矩”的時候,我把事先制定的規矩義正辭嚴地告訴他們,聲明違反班規者,嚴懲不貸。

我又模擬培訓班裡代幣獎勵那一套,根據班規和孩子們的行為,制定星星獎懲制度。星星集滿了,換成手畫的星星卡、月亮卡、太陽卡。他們可以用卡片換得一些小禮物。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熟悉和磨合,除了個別特別頑劣的學生,大部分學生都終於接受了“要遵守學校紀律”這件事。


曾經看到一幅調侃教師的圖:開學了,學生、家長、校領導都手持菜刀躲在轉角處,對正走來的老師虎視眈眈。當時看了,一笑了之。學生方“唱罷”,家長始“登場”,接下來發生的事,印證了李老師說的話。

三年級有一個學生因屢次沒有交作業而被我懲罰,他的家長來找我。一個老太太,揹著一個麻袋,眼神有點睨視人的感覺,一見我就是破口大罵。最後實在無法交談,我就走開了去。

班裡有學生告訴我,這個學生的家庭原本是很幸福的,媽媽長得很漂亮,還會彈鋼琴,但後來跟著別的男人跑了,之後爸爸一蹶不振,遠走他鄉,拋下這個小孩,越想越想不通,最後漸漸變得不靈活了,是這個撿垃圾的奶奶把他從小養到大。

聽完這些,我心裡五味雜陳。

但“鬧老師”仍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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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家長找到班主任李老師,說我沒有好好教課文,上課都在玩手機。李老師領著她來找我,我不由得懵住。只好找了幾個學生來背誦課文,來證明我的教學情況。

那家長依然不依不饒。最後,從她絮絮叨叨的訴說中,我終於明白,她從兒子最近的試卷分數中,認定我的水平十分有限,所以堅決要求學校換老師來教。

雖然她的要求最終沒有實現,但這件事一定程度上挫傷了我的積極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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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裡有個孩子叫謝函,像只懵懂的兔子,對什麼都不上心,但總是一派天真,每天歡快地蹦蹦跳跳。有一回,他沒做值日就直接回家了,按照班規,我罰其掃地一個禮拜。

這孩子有個姐姐謝芳,在本校初中部。她每每經過小學部,都看到弟弟在打掃衛生,心疼不已,想要代他掃地,被我以“要獨立承擔責任”回絕了。第二天早上,我在辦公室,一名學生飛快地跑來打報告:“老師,謝函姐姐過來罵你傻逼,說你要是再讓謝函掃地就跟你沒完。”

我起身去班裡,謝芳不在。我問謝函:“是否對老師罰掃有意見?”謝函答沒有。

我鄭重地跟謝函說:“自己犯錯,就要自己承擔責任。不要姐姐過來維護你,這樣既顯得你沒擔當,又拖姐姐下水,讓她自己也犯錯。”

謝函大哭:“我沒有讓她來管,她自己非要過來的!”

但事情並沒有在這裡止步。謝芳的行動仍然在升級。

在一週的罰掃期間,謝芳這個長到一米七的16歲小姑娘,在我們班教室外,當著眾多學生的面,與我公然對抗。

彼時謝芳所在年級的班主任已經離職,這個小姑娘因為其雷厲作風,在班裡暫管了班級裡大部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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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我與謝函父親聯繫,說明了此事。但對方的反應出乎我的意料,他說的是,他兒子不應該被罰掃,並且,要求我向他女兒道歉。

我啼笑皆非,不再作任何回覆。

第二天,謝函父親找到董事長,要求我向他及他女兒道歉。董事長讓我過去。進了辦公室,謝函父親兩腳大張,端坐在校長室長長的訪客椅上。

我在他對面坐下,跟學校領導陳述了相關的事由。謝函父親低頭擺弄手機,偶爾眼神玩味地瞅我幾眼。交談完,我告訴謝函父親:“您家孩子行為都有偏差,你的價值觀跟別人不太一樣,我們沒辦法再溝通下去。”說完起身回去。謝函父親笑了一聲,看著我說:“喲,激動什麼。”

我經過他身邊,往出口走,瞅見他的手機畫面呈錄音狀態。

很可惜,他沒錄到對他比較有利的東西。

走出辦公室,一股悲涼襲來。操場上一片嬉鬧歡笑,一個個孩子奔來跑去。這一張張不同的臉龐,都帶著父母所贈予的基因,他們能印刻自己孩子的模樣。

在我看來,成年人要敬畏天地,敬畏生命,甚至敬畏自己的好運;年少時,則更要有更多敬畏,對知識敬畏,對長者敬畏,對規則敬畏。一個心中沒有敬畏的人,很容易任性妄為。

時代在變化,新課改提倡以學生為主體,很多教育方面的概念都變得更加豐富,教師也因此漸漸失去“管教權”,不知這樣的轉變,是否真的是在為學生好。

事後董事長找到我,告訴我,雖然此事我沒有錯誤,但以後處事還是要圓滑一些,最好能小事化無。

我心底發出一聲無奈嘆息,為自己,也為謝函。


謝函父親“護子大戰”的時候,班級群裡的消息達到了幾百條。

金源媽媽用微信語音直咧咧地說:“老師是讀過書的人,管教小孩是應該的。要看看自己小孩有沒有錯,有錯自己拉回去好好管。”

肖梅爸爸編輯了一段文字:“老師管教學生,家長有意見要好好溝通。都是為了孩子,鬧起來總是不好的。”

王號媽媽打出一行字:“人要有良心。”

我不知作何回覆,但心裡還是對這些維護我的家長抱有感激,他們家孩子的轉變和成長,也在“鬧”事中給我帶來了幾許欣慰。

那個叫王號的孩子,原是個小霸王,幾乎每天打一架。這孩子身形高大,性格偏激、倔強,一言不合就動手。普通的懲罰和獎勵已經對他不起作用了。幾次談話中,“他惹我”“他看不起我”“他冤枉我”這樣的詞彙出現頻率較多。但在我教育一番之後,他都只是瞪著眼,一言不發。

我常常抓住王號情緒比較良好的時候跟他閒聊,得知其父母經常吵架打架,父親也是一個一言不合就動手的人,而王號感覺母親只愛性格溫和的弟弟。

為“改造”這孩子,我去找他母親聊了很多次。這個深受婚姻之苦的女人常常說著說著就眼淚狂飆。她或許多少有些偏愛小兒子,但也深愛著大兒子,用她的話說,“如果不是為了兩個孩子,早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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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號這孩子很聰明,因為長期被強勢力量粗暴對待,他的小腦袋裡藏下了欺軟怕硬的種子。在平時的相處中,我不能對他太“軟”,犯錯時的懲罰還是必要的;但我又不能不“軟”,畢竟以理服人,以情動人,要想思想糾偏,還是要得到心靈的認同與回應。

王號的情況在不斷反覆中前進。總體上,他與同學的關係有所改善,對學習也重視了一些,因為聰明,學習成績也提高得很快。

期末結束後,王號用自己所攢的太陽卡跟我換了一份禮物,說要送給他母親和弟弟。當我將包裝好的禮物遞給他時,他塞給我一個東西,說:“老師,這是超市裡我買得起裡面最貴的。”我拆開一看,是一個保溫杯。

晚上,王號媽媽發來微信語音,說王號真的改變了很多,又發了很多個閃閃發光的“感謝有你”的表情。

這一刻,我在想,這就是當教師的意義吧。


在我剛接手四年級不久就想要“卸任”的時候,校長勸我:“你們班雖然調皮,但都是很聰明的孩子。”

這話沒錯,但排除金源和肖梅。

這兩個孩子在智力上有不同程度的缺陷。模擬考的時候,試卷上全都寫滿了,但找不出一個對的。

因為不聰明,他們的星星會被同學“借走”,也總被公然地嘲笑、挑釁。

肖梅父親是一個小工廠的老闆,是一個十分盡職盡責的父親,為智力有損的肖梅操碎了心。

金源媽媽則是在剛開學時主動找到我的。她體胖,一頭蓬亂的頭髮,吼著大嗓門,說的話卻誠懇樸實:“老師,我沒有文化,過得不好。金源這樣,讓他考大學是不可能的,但能多學一點就是一點,麻煩你多看著他。”

父母之愛子,為之計深遠。我連聲應允了這個母親。

金源和肖梅的拼音基礎差,記憶更差,常常剛教完讀音,回頭便看見他們是一副張著嘴、呆立不動的模樣。

因為跟不上全班進度,我乾脆另外給他們設置了教學任務。拿一年級的課本,從頭開始教他們,每天再額外教三個詞語。

兩個孩子有著無比純淨的心。每當在班裡上完課,肖梅就會快速挪到講臺旁,一把抱起我的書和杯子,用含糊的聲音說:“老師,我幫你拿。”

而金源,在我教他的時候,無論我是批評還是表揚,總是“毫不識相”地露出傻笑,說:“老師,我會努力的。”

一天傍晚,下起了極大的雨。我領著他們讀成語,正讀到“瓢潑大雨”,那來勢洶洶的雨引得他們側目,我指著外面喊:“看,這就是‘瓢潑大雨’。”金源盯著窗外,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

隔天放學後,金源突然對我說:“老師,我要回家了。”頓了一下,接著說:“我已經‘飢腸轆轆’了。”

我腦子裡的電燈泡登時大放異彩,立馬對金源大誇特誇,而他呢,呆立著,露出了“招牌”傻笑。

往後的日子,雖然金源和肖梅還是常常忘東忘西,每次考試還是在及格線以下,但我能感覺到,他們身上那種久未被關注、蒙塵已久的自我,開始昂揚起來。


接手全校最差班級後,我如何成功“收伏”孩子們的心?


金源慢慢能讀出整篇課文,嘴裡還能蹦躂出幾個新學的成語來。

肖梅的繪畫並不亞於其他聰明的孩子,聽覺上也十分靈敏。

“努力比能力重要。”這是我在班會課上強調的一句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天賦,就算生來能力不同,你一樣可以做更好的自己。”

不知道他們聽懂了沒有,但班裡“凌弱”的事件漸漸少了。


這個學校大部分學生的家長都掙扎在社會的底層,我既對他們有無限的同情和悲憫,也對他們的整體素質“敬而遠之”。對學生來說,經濟的匱乏、環境的動盪、陪伴的缺失,讓這些孩子因著本能野蠻生長,甚至受到許多來自親生父母有意無意的傷害。

我知道,他們的路要比那些生活安逸幸福的孩子要崎嶇很多。因此我常常教育四年級,要跳出父母的視野去看問題,他們或許年少無知,也難以逃離困境,但我希望他們以後能以寬容長遠的眼光認識世界,並嘗試合理地解決問題。

作為民辦學校的教師,這份工作無奈的地方確實很多。面對這些,我有時會深深嘆息。說不疲憊是不可能的,有時候也真想就這麼放棄掉。但所幸大部分家長還是全力支持我的工作,這些孩子們也在慢慢改變、成長,與我結下了感情。

新學期開始,很快迎來教師節。我走進教室,一名學生送上一束鮮花,花上插了一張心形卡片,我翻開一看,上面用娟秀的字體寫著:“老師,節日快樂!”

我看向她,只見她也正笑意盈盈地望著我,眼睛彎彎的,像倒懸的蛾眉月。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END-


木子杏,愛讀書,愛寫作,追求自我實現的圍城女人。

(本篇題圖和文中圖片均來自 電影《嗝嗝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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