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山外山

夕阳山外山

夕阳山外山


一个人,要翻过多少座山才能抵达李叔同?

李叔同离开油腻斑斓的世俗,来到一座山中,一块石上。山是青山,石是白石。有竹,有松。不作陶隐,不作子厚,清朗如风。将一场大热烈收入袖中,翩然立于山巅,淡看谷中繁华人世。李白的敬亭山,青得浓艳。他不够淡,不够轻,离禅尚远。苏子的庐山也是围困他的围墙,他悠游于其中,醒了醉了。看山也好,迷失于山也好,审视的都是人生的困局。棋怎么下,都是悲喜。成了弘一大师的李叔同,不再看山,不再从山中寻草中小径,他就做了山,做小溪淙淙,做松云片片,做野鸟夜归,做山草开出微小的花。他不悲喜,他做悲喜自身,在夜月山林间,将悲喜化作一缕山风。他抚慰整座山,抚慰自我的生命。自在清凉,心即是月,圆了残了,明了淡了,都是人生的好。你翻过几重山去找李叔同,你找不到,他散布在你的路途中了,他只是一抹山影,一抹月光。他只是长亭外古道边的一株草,平常朴素,臻于极致。

夕阳山外山

你像寻找神话一样寻找过他。

寻找过他的一生,他的故事。

他的故事深远又悠长。

你知道他成了山,你到山中抚摸过每一株小草,每一颗石子,每一条溪流边散落的橡子和松子。你知道那是他。可你还是静悄悄地离开。你不能带走他。你清楚地看到他温润的眼神流淌在松林下的一条小河里,他的破旧的长袖刚拂过半山腰的一弯青藤。你辗转在浩瀚的山里的夜中,只发现落落的自己。你涉千山万水而来,舍弃故乡,餐风饮露,意诚念深。邂逅了西山的孤独,沉湎过南山的淡远,沉静于东山的秋月,你以为他终是北山,静寂荒芜,幽邃艰深。你向往这些。

你也想做一座山。以为成了一座山,就可以与其对峙,就可以懂了山的意义。你让自己高上去,一再地背弃低处,翻越自我。你想洞明一个高僧的境界。就像李白看山,看到夕阳西下。看是你看不到山了。李叔同隐匿在中国文化高峰的背后,隐在夕阳背后,连他的字,也温然到寂然,不显示一点声息。连他的布衣布履,都旧得叛离了时代。连他的词曲,也寒瘦如秋深的藤蔓。他收起了峥嵘,隐藏了狂野,就连一盏青灯,也只照亮一角荒池。他卸去千般才情,遗弃耀世光华,不去对应一座山的高远巍峨,不去做一面辉映灵性的明镜。明镜台是世外的俗世,他已经不要。你苦苦追寻的,是他正在一点点剥离的自己,他蝉蜕的壳。他不想接受俗世的敬仰。他的悲欣交集,只是由于还没有抵达自己。一个没有抵达自己的人,我们能抵达他吗?

夕阳山外山

一座山在没有确认自己是山之前,我们能登上他吗?

可你依旧是孤单的攀登者。你相信山巅的那一抹阳光,你相信弘一法师在那里静静地等待,他的长亭外古道边的旋律在整座空山里回荡,连同阵阵松涛,声声鸟啼。你跌跌撞撞,狼狈不堪,满面灰土,伤痕累累,一点点去攀那悬崖绝壁。夕阳像佛光一样招引。

没有什么比洗尽铅华者更高贵。他不需要任何装饰,外在的,甚至内在的。他就是高贵自身。山巅上一抹斜阳,依然白亮,有温度,它照耀着山巅的草木,土地,石头和虫鸟,它就是温暖自身。你在山巅静坐,离天很近,对面就是真实的阳光。在这里,在禅静的境界里,你似乎已经与他对面,你再无所求。

夕阳无声地坠落,在山与山之间。浩然的天地间,暮色袭来。

你只剩下夜。高寒之地的夜。

最后一抹斜阳隐在山那边。你知道,到了山的那边,还有山,夕阳永远在山那边。

只有夜是你的。星子残月,山抹微云。

你也成了寒寂的空山。你成了最高处。你在回到原始的洪荒里睡去。

李叔同的一袭长衫飘在梦里。你走过去,发现穿着青衫的,是你。

在翻越一座座山的每一个脚印里,你看见自己。

也看见弘一法师。

夕阳山外山

原来,这就是圆满。你的悲伤散去,你做了一座丰美的青山,在平常岁月里,送走夕阳,迎来月辉。朝朝暮暮。

(好久不写,文字生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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