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北京法源寺散章#
沒讀過木心的書。
可是知道他著名的「從前慢」。
是的，從前一切都很慢。
從前慢，隔年家書百回看；
從前緩，臥撲流螢星空滿；
從前懶，片紅不掃雲鬢亂；
從前短，三世修來一舉案。
於是，我們發現今生太急，急得無暇去等待對方，就把一輩子度完了。
法源寺的大和尚把頭搖，在看見一名學僧手顫顫地舀起小水槽的水時，他說：太急了。
這是一個五月。法源寺的丁香開得正滿。
法源寺裡的丁香花下，中日茶道交流正在其時。
入了山門，就是一片花海，白得透徹，紫得靈犀，簇簇擁擁，人從旁走過，鬱香盈懷。
正殿之後，古琴師一曲早已彈罷。溫雅華麗和服的女子在席邊跪坐，席中央跪坐的，則是黃褐色僧服的法源寺學僧。
中日茶道交流定期舉辦著，只是這次五大三粗的學僧未能得定，誤在了大和尚說的那個「急」字。旁邊小和尚則不在意席上的表演，正拿著黑瓷、白瓷碗，與信眾細細講解中日茶道之別。
年輕法師開始儆茶。
默不作聲的和服姑娘開口說話時，卻是一口標準國語。她與旁邊的和服婦人姿態優雅、嫻靜，所有美好的詞彙可以從那緩慢卻自然無滯的動作中流淌，交頭接耳的人群登時安靜，連在旁邊向人介紹《突破輪迴》光盤的幾位年輕都微笑地投向席間。
靜謐中，只有丁香的香氣在音樂飄起，牽引好長的絲線，把大家纏繞一般。和服姑娘靜美如初，手裡綠色的抹茶被傳遞到觀眾手中，連最不羈的同行有人都躬身輕接，不敢怠慢，也不敢太急。
直至茶會結束，入了法源寺最後一進齊白石故居旁，同行才輕拭額頭小汗，發出疑問卻不是那和服女子究竟是國人還是日本人，而是「不知這女子日常行動是否都如此從容不迫，慢條斯禮？」
旁裡一個老頭卻翹起了大拇指：如果她時時如此，那她就是大菩薩了。
靜美嫻雅的和服姑娘，一口流利標準的中國話和日語，清幽雅淡地介紹茶道與禮儀。
新枝初綠春未裁，
禪院不見海棠開，
誰人說了傷心事，
細雨丁香一處來。
——看了照片的另外幾個朋友念念不忘這般場景，唸叨了一年後，終於有一個五月再遊法源寺。迎面趕上的卻是一場輕雨。想起當年也曾與人雨中說往事，嘆流煙，唏噓不已。就拍了丁香，寫了這首詩。
第二句原為“法源不見海棠開”，因為他們唸叨的中日茶會是五月，便以為當在海棠的香飄雪場景中，料不到初春突然倒了場春寒，海棠都不敢開了，反倒丁香在雨中綻放得彷彿得了靈息，透明起來，光澤起來。
那些丁香照片後來被朋友繪了圖，託宗舜法師帶給我，可惜法師弘法事多，終究錯過……
拍照時候，有一個福建來客，諸殿拜過，看我們一干人圍著丁香尋摸，他主動說：據傳在法源寺的丁香是能找到5個瓣的。而且第一個找到的人，此生必然會有一個最佳的伴侶出現，並且相伴一生。
問他可曾找著？
他說早在四年前已經找到。
那時的他持了那束有5個花瓣的丁香，竟然被樹下持傘的佳人主動相詢。說是想借他手中花束拍照留念。他忙忙地殷勤送花、幫忙拍照，一路介紹法源寺諸景，竟然把邂逅做了遊覽。末了姑娘請吃烤串，就著啤酒把各自故事都說了。姑娘帶了丁香回去，卻留了綢緞繡字的傘給了他，上面秀了個美麗的名字，和與手機號相彷彿的一串數字。他自己倒遲疑不敢相信有如此美麗故事。四年後才撥了那串號碼去，竟然果真是佳人的電話。只是姑娘已經嫁人一年了。彼此也沒相互揭開什麼，老友一般地寒暄許久。他終究抖著膽再約法源寺見面……而今他按約好的日子來了，從早晨到下午，眼見著晚課鐘聲響起來，姑娘遲遲不見，再打那串數字，卻是已停機……
法源寺裡的丁香花，請看仔細。
同伴幫他總結：縱有千年良緣在，還需要有膽量去爭取，否則找到再多的5瓣丁香也沒用。
他卻搖頭，也難說，也許姑娘留雨傘也不過是無心忘記罷了，真真電話過去，反而沒有那個意思，豈非要當場尷尬而死？
不覺反問他：那倘若姑娘有心，她被你拖累了三年才嫁，你卻在此遺憾終身。究竟是尷尬而死痛快呢，還是這般抱撼終身痛快？
問完，福建客不答。卻說雨都弄溼了眼睛，得趕車回去了。
細雨就下了來。
那些緣份倘若當時就確定了，不必等三四年光景，未來是否不一樣？都找不得答案，就不再做聲，慢慢法源寺內走，才發覺海棠沒開，丁香氣息也少了，連寺內大和尚們都急急飛奔，找不到任何從前慢的痕跡。
倒是雲南的同行先看到了5瓣兒的丁香，小心認了半天，看我們湊過來，方才笑著指出。
大傢伙嬉笑著，不當真，他也不急不慢地在北京尋找項目，一起勾畫未來。五年後，雲南同行回了騰衝附近的家鄉，娶親生子，還開了一家公司，而今快樂不知時日過。
國慶之前，又去了一趟湖南懷化。與小呆呆呆和XP三個哼著過去的流行歌，慢慢地走著，彷彿八九十年代無所事事的年輕人，忽然就當街躺倒，一任山路地板上的砂礫刺激著皮膚，仨人只一味地仰望星空，為偶爾劃過的流星興奮，為不曾看到的漫天銀河傷懷。
這是第二次入了懷化山中。去年時與小呆呆呆被漫天銀河嚇呆在當場，遲遲不能反應。天地之間除了暗得沒有一絲周圍氣息的鄉村，就是那星空閃耀，還有兩個忘記年齡的呆子。這段時日我會記錄成詩的。
這張圖據說這是北京拍的星空，比我在湖南懷化、武當山上看見的還壯觀。記憶裡，每一次觀看到的時機都很偶然，都很不經意，也都不著急——照片偷自steed的博客。
閱讀更多 真誥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