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遺憾了,那些靈光一現的機會,都消耗在導演無法自拔的中年情懷裡,使所有人物都差了一口氣,沒能立起來。
《英雄本色2018》票房撲街了。有人說,電影票房如何,自有命數。對於這部電影,命運的安排之一大概就是,在幾個月前,1986年《英雄本色》修復版剛剛重映過,並且取得了不錯的成績。大批70後、80後,跟慕名而來的90後在影院裡重溫經典,甚至二刷、三刷。
所以,很多觀眾看過電影后的第一反應都是:這與老版幾乎一模一樣的故事,翻拍的“點”到底在哪?兩個月前剛剛看過的那些經典場面還歷歷在目呢!
比如小馬哥報仇時的慢鏡、在花盆裡藏槍,比如小弟在背後偷襲大哥然後笑作一團,比如“別叫我阿杰/阿超,叫我阿sir/警察”,比如“我等了你三年”,甚至比如大決戰三人互相扶持背後一片火光的畫面都是一樣的啊!
奇怪的是,上映前夕的路演宣傳中,演員們都在說這是一個“完全不同的故事”,那麼,這其中的可能性或許只有:在拍攝完畢到上映這中間近一年的時間裡發生了什麼。
經典翻拍並不新鮮,即便是86年的《英雄本色》也是脫胎自67年龍剛導演的初版;前幾年英雄本色深度腦殘粉的韓國人,也早先一步翻拍成《無籍者》,由朱鎮模、宋承憲兩大男神主演,甚至電影配樂也用了《英雄本色2》主題曲《奔向未來日子》的旋律。
1967版《英雄本色》由謝賢扮演“大哥”
2010年韓國版英雄本色《無籍者》
為什麼要翻拍?怎麼個翻拍法?無非以下幾種情況:
一、時代不同,價值取向改變,要講述滿足新一代觀眾訴求的故事。典型如2012年的《白雪公主》和2014年的《睡美人》,皆因為女性意識的改變,而將情節徹底顛覆,公主們不再需要王子拯救,而變成了自立自強的女性。
二、從新的角度挖掘故事更多的可能性。比如2011年版《倩女幽魂》,男主角從寧採臣變成了燕赤霞,小倩從女鬼變成了女妖,故事也增添了正邪對立和虐戀的元素,不失為有新意的嘗試。
三、對經典故事細緻化、深刻化、豐富化,賦予時代性的解讀。如2007年的《投名狀》,翻拍自張徹導演的邵氏經典《刺馬》, 情節基本沒變,但三位主要人物的形象都更上一個臺階,李連杰也憑此片拿到金像影帝——從各種跡象來看,丁晟導演,至少在開拍之初,應該也是想讓《英雄本色2018》走這條路。
總之,無論出於何種原因,翻拍是一定要有新意的,雖然在宣傳中,我們常能聽到“致敬”、“情懷”的字眼,但它們絕不會是翻拍的理由。
回到英雄本色,不妨先從人物出場比較下:
1986年的豪哥和小馬哥,穿西裝,系領帶,出入中環寫字樓,有美女秘書和專職司機,表面上是體面的社會精英,但做的卻是黑色的“大生意”,印偽鈔,且規模驚人。
2018版裡,周凱衣著樸素甚至有些老土(大概是王凱太瘦的緣故,外套永遠大一號),馬珂也一副“混社會”造型,開著小船在茫茫大海親力親為做著走私買賣,為防被抓,還常常潛行於地下管道,拿手絕活就是撬井蓋……充其量,是個非法“倒爺”,說他們是“黑社會”,我作為觀眾第一個不認。
這種設定,固然有審查的因素,卻也是兩版不同的根本,從中,似乎可以看出丁晟導演的某些意圖:《英雄本色2018》實際上是講“反英雄”的主題,這從電影其他細節也可以看出:
周凱被捕之前,他跟馬珂就已然陷入了被逼運毒的困局,從頭憋屈到尾,沒有“鈔票點菸”的志得意滿;
周凱出獄後改過自新當魚販,被地頭蛇教訓也毫無辦法只能忍,哪有義氣的出租車行老闆提攜(1986版裡的曾江);
周凱親自去找阿超的領導,請求不讓弟弟參與案件,因為擔心弟弟的安全;
兄弟三人的身手跟老版比起來簡直是戰五渣,沒有一場幹架能瀟灑帥氣的取勝;
大結局火拼也很慘,最後竟然果然要靠警察解救。
這是英雄嗎?簡直太慫了,哪裡有半點吳宇森式的豪氣干雲?但它更接近現實,一點不浪漫,只有更殘酷。
所以說是英雄本色的翻拍,講的恐怕是:英雄已經走下神壇,都是滾滾洪流中苦苦掙扎的小人物罷了。比如周凱,與其說是“大佬”,倒更傾向於忍辱負重的“長子”,為了要保護的人,很多時候只能低頭認慫——王凱也很好地演出了這種狀態。
然而,如果堅定的低到塵埃裡,相信《英雄本色2018》即便不浪漫燃情,亦可創造冷酷的質感,成為頗具時代新意的翻拍。但是導演欠缺了一分關鍵的“信念感”,他的不確定,導致了影片的含糊,使很多觀眾抱怨看不到高潮和重點。電影想成功,導演得首先想明白了,惡搞也好、顛覆也罷、致敬都行,你首先要說服自己,並在漫長的製作週期裡堅持下去。
從去年初開拍到今年初上映,不知這中間哪一步出了岔子,還是從一開始導演就沒想明白呢?他一直強調自己的電影是新故事,不承認是“翻拍”,讓觀眾不要去跟老版比較,可是影片裡無數遍插播的《當年情》和《沉默是金》(以及臺語版《海海人生》)、周潤發叼牙籤的劇照、張國榮的黑膠唱片卻無時無刻不再提醒觀眾懷舊。甚至影片的官方賬號居然還曾發佈了一版跟86版混剪的視頻——這些都讓人覺得,《英雄本色2018》是在圓粉絲丁晟的夢,說好聽了叫“情懷”,說難聽了是中年危機又犯了中二病。
特別特別遺憾,很喜歡丁晟以前的作品,對這部電影也期待了很久,而且它明明可以更好:
除了大哥這個人物的微妙變化,弟弟的角色也比30年前做了豐富,馬天宇大有機會可以演出比當年張國榮更成熟和更糾結的阿超。
即便是有些爭議的馬珂,我也認為是最具亮點的人物改編,王大陸形象氣質極有個性,他應該是討喜可愛同時又激烈赴死的“傻黑甜”,類似穿粉紅色豹紋,HELLO KITTY裡藏槍的暗黑形象……
可惜,太遺憾了,以上這些靈光一現的機會,都消耗在導演無法自拔的中年情懷裡,使所有人物都差了一口氣,沒能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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