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唐小蠻出車禍了！
張亞東接到電話的時候，唐小蠻已經被送往醫院。
沒有肇事者，是車子失控撞在護欄上。不是酒駕，也非疲勞駕駛。
張亞東知道，壓垮她的就是一個月前唐小蠻接到的電話。一週之前唐小蠻從老家回來就開始悶悶不樂，夜裡常常哭醒了，面對張亞東的詢問，只是流著淚保持沉默。
張亞東知道，看似柔弱的唐小蠻，骨子裡固執的嚇人。認識三年，同居一年，雖然他再三要求，也沒能跟著唐小蠻去見見丈母孃。
每次說起這個話題，唐小蠻都會想方法設法的找理由，要麼是工作忙，要麼是老家條件不好，一直到那天丈母孃和小舅子從天而降，他才知道有些家庭，會吃人的。
一週的時間，看似爽朗實則跋扈的丈母孃，二十多歲還未斷奶的自私到極點的小舅子，刷新了張亞東的三觀，讓他更心疼唐小蠻。
這幾天，丈母孃電話打的更加頻繁，甚至偶會還會聽到爭吵，只是唐小蠻固執的說，她自己能解決。
卻沒想到，解決出一場車禍，差點把命搭進去。
上班之前還接到唐媽媽的電話，喋喋不休半小時，讓唐小蠻強行掛斷了電話，沉默片刻，她揉著眉心，成了暗紫色，卻緩解不了一陣一陣劇烈的頭痛。
她知道，這痛，更多的是來自心底裡隱匿的那些過往。
2
唐小蠻今年二十八歲。來深圳七年，從律師事務所的實習生開始，到今天年薪20萬，唐小蠻知道自己走過多少路吃了多少苦，慶幸自己遇上張亞東，上半年，兩人按揭一套100平的房子，月供2萬，年底準備結婚。
搬到一起住之後，張亞東才發現，月薪不低的唐小蠻有著超乎常人的節儉，衣服雖然是牌子貨，但絕對都是打折促銷的，化妝品也只是國產貨，至於吃，那就更隨意，兩人常常在家裡煲湯做飯，張亞東感覺自己找了個寶貝，這個世俗城市裡還有這樣淳樸乾淨的女孩兒，是自己的幸運。但是不久，他就知道，唐小蠻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現實版的樊勝美。
五年了，唐小蠻媽媽每個月末都打電話，話題只有一個要錢，家裡過日子要錢，弟弟交女朋友要錢，修房子要錢，總之，三句話不離一個錢字。
小蠻，你可不能沒良心，你出息了，不能做白眼狼，若沒有我和你爸拼死拼活賺錢供你上學，你哪來今天的好日子。媽媽的話說的鏗鏘有力，理直氣壯，擲地有聲，容不得她拒絕，甚至都不能有絲毫的遲疑。
張亞東心疼唐小蠻，這個看上去精明強幹的女孩子，每次一接電話習慣性的先去揉著眉心。一個三線小城市，一個月過日子需一萬好幾，任誰也知道這話說不過去，但是唐小蠻不能問，多問一句，就成了白眼狼沒良心。
你就是現實版的樊勝美，你媽不把你拖死不罷休。張亞東看著唐小蠻疲累的模樣，心疼的說，卻也無可奈何，因為只要是跟她家裡的事情有關，唐小蠻只能是讓步讓步再讓步。。用她的話說，這是我親媽，那是我親弟，我能不管？再說，也習慣了。
習慣了，這三個字，如同利刃，割肉剝骨，刀刀見血，她還不能說疼。
3
從大學畢業到參加工作，小蠻整整七年沒有回家，春節的時候也不用回去，不是不想回去，而是媽媽說，春節雙薪啊，路費也貴，還是不用回來的了，攢著錢多給你弟發個紅包吧，現在微信也能視頻，跟見到真人差不多啦。
參加工作的第三年，唐小蠻因為一個案子被牽連，扣發薪水，遇上黑房東，被攆出來，提著行李，她坐在肯德基的門外。
那天是臘月二十八，她給家裡打電話，接通還未曾開口那邊的媽媽就說家裡過年缺錢，讓唐小蠻抓緊打上五千塊錢，不然買年貨的錢都沒有，這邊還不曾答應，電話裡就響起三缺一的招呼聲。
掛斷電話，小蠻坐在街頭嚎啕大哭，手中交了房租只有三百塊錢，而媽媽掛斷電話之前的最後一句話還提醒她別忘了過了年要給弟弟交學費，別忘了大年初一給弟弟發個紅包。
三百塊錢，在深圳，要過半個月，就是白水煮麵條，也要省著吃，可是媽媽竟然沒有問問自己到底想不想家，還有沒有錢，她關心的只是小蠻要給這個家創造多大價值。
很多時候，唐小蠻懷疑自己是抱養的，只有弟弟是親生的，但是出生證明一應俱全，統統證明小蠻父母的親生女兒。
弟弟比小蠻小七歲，是家裡的寶。
一直長到四歲，還賴在小蠻的背上不下來。初中高中小蠻從來沒有出去旅遊過，因為媽媽說了，小蠻是大孩子得需要買車票門票了，再說了，好好學習做功課就行，女孩子家見識廣了眼界高了，早晚找對象都不好找。
小蠻抿著嘴不說話，心裡難受，因為家裡根本不窮。
父親是國營單位的工人，母親開著雜貨鋪，家裡條件在鎮子上算是中等偏上，但奶奶說，小蠻長大了就嫁出去，唸書再好也是外姓人，賠錢貨。
唐小蠻爭氣，從小就是妥妥的學霸，一路披荊斬棘的走來，都沒讓偏心的爹媽在學習上挑出半點差錯，大學考上985，也是妥妥的讓爹媽長了回臉，只是她媽媽不停的跟親戚鄰居嘀咕，要是跟小寶換換還差不多，一個姑娘，早晚嫁人，長得好看就差不多。
這話成了一根刺，紮在唐小蠻的心底裡，生了一個膿包，不一定哪一剎那的碰觸就會疼，鑽心的疼。
4
大學，小蠻很少問家裡要錢，舍友常說，為什麼不要，你又不是抱來的，小蠻會瞪著眼狠狠說，你再說，我們絕交。
大學四年，做家教，發傳單，為了賺錢，小蠻很拼。她說，背後是牆壁，無路可退。
實習期結束，唐小蠻留在了深圳一流的律師事務所。發薪水的第一個月，她給家裡寄去3000塊，她媽媽說，名牌大學畢業的不能才這點工資吧，家裡供你讀書那麼些年，小蠻你可不能藏私啊，弟弟以後就靠你了。
第一年的春節，小蠻收拾好行李，給家人買了禮物，準備歡歡喜喜回家過大年。媽媽電話卻來了，說小蠻，你們單位不是節假日不是雙薪嗎，而且現在機票也不好買，車票更不好買，要不就不用回來了，你弟弟上高職，想要個電腦，你那邊質量好，牌子也多，看著買一個，別耽誤他開學用。
我都買好年貨了，媽媽。
年貨快遞回來就行，很快的，你就不用操心了。
唐小蠻愣愣的站在辦公室裡半晌，手裡握著手機，一直到淚流滿面。
過年，都是團圓，這倒好，直接不用回去，只要錢回去東西回去就行。
年三十，唐小蠻抱著一盒子速凍水餃，孤零零一個人坐在宿舍裡，吃一口，淚兩行，兩瓶啤酒下去，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醒來之後，大年初一下午，小寶從老家打電話來要紅包，說等了一早上都沒有紅包，人家都笑話他有個在深圳上班的白領姐，卻那麼小氣。
小蠻上班第四年，終於在深圳落下戶口，認識了張亞東，媽媽卻說，不是深圳本地人，沒房子沒車的，早晚有你吃的苦頭。
小蠻笑著跟媽說，我們一起按揭買房，一起努力，買了房子就把你接到深圳來。媽媽說，不指望你，到時候跟著閨女還不讓人家笑話死啊，又不是沒兒子。
說的小蠻一愣一愣的，心裡酸澀的很，原來，自己的再去努力也改變不了在父母心中的地位，因為她唐小蠻早晚是潑出去的水，不指望。
家裡修房子，媽媽打電話，要小蠻拿出十萬塊，說小寶要帶女朋友回家，房子不重新裝修，太寒磣，人家女孩子會嫌棄的。
弟弟和女朋友假期來深圳，小蠻拿出兩萬塊，包吃包住包機票，還給弟弟女朋友買了三千塊錢一個包，其實小蠻自己的包包從沒有超過五百塊的。
弟弟回家之後，媽就打電話說說小蠻小家子氣，讓她弟弟抬不起頭來，回去女朋友就吹了，說一年賺好幾十萬，卻連賓館都不讓住五星級，買個包挑著最便宜的。
張亞東說，唐小蠻，你對你家人沒底線，你弟弟職高畢業，不找工作不上班，你一家子這樣就是一座大山，會把你拖垮的。
唐小蠻鑽進張亞東的懷裡說用小臉蹭著張亞東的胸口說，那是我媽啊，等我弟工作了我就好好攢錢，咱們買個大房子，生個寶寶你說可好。
卻不知道，來自於老家的一次次毫無底線索取會成為他們未來生活或的炸藥包。
5
2017年，唐小蠻升值，年薪到了二十萬，媽打電話說，弟弟要買房，不然學歷低，工作差，不好找女朋友。
唐小蠻說，好啊，我支援。媽媽說，首付三十萬，你拿，剩下的貸款我和你爸爸還。
唐小蠻愣了片刻說，但是，這算是我借給小寶的。
媽媽嗷一聲哭起來，說，小蠻你這沒良心的，給你弟買房就竟然說借給他，養了你二十多年白養了，你就個白眼狼啊，這三十萬你有也得出，沒也得出，你若不出這個錢，就當沒我這個媽。
掛斷短話，唐小蠻嚎啕大哭，張亞東緊緊地把唐小蠻摟在懷裡。
春節之後，張亞東說，我們買房，總得有個家。再說我們沒錢了，你媽媽還能不斷絕關係不成。
唐小蠻緊緊地抱著張亞東哽咽著，片刻笑了笑說，活了快三十年，我才知道我竟然沒有一個家。
看房，選房，辦手續，半個月，唐小蠻就買了一套100平小房子，交了首付，貸款十年，月供20000。說好交房就領證，唐小蠻卻不知道，那根埋下多年的導火索即將爆炸。
五一小長假，面對母親的電話轟炸，唐小蠻關機和張亞東去泰國轉了一圈，算是放鬆一下，但是心裡老覺得恍惚，彷彿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五一小長假之後，唐小蠻回事務所，卻發現同事們眼光怪異，主管約談，才發現公司所有人的郵箱裡，都收到一封郵件：《不孝女無情無義，七年不曾回家看望親生父母》。
從頭到尾都是對唐小蠻的指控，無情無義，畢業多年，自己買房享受，對家中父母弱弟從不曾有一絲一毫的贍養照顧。雖然不曾指名道姓，照片明明就是唐小蠻如假包換。
事務所負責人說，網上也有這個文章，只是沒有照片。影響很不好，不如先回家處理好這一切再來回來。
6
唐小蠻請假直飛回家，一週回來，人整整瘦了一圈，不管張亞東問什麼，唐小蠻就是苦笑著搖頭。夜半驚醒，大喊，我寧願你們沒生我養我。
病床上的唐小蠻清瘦蒼白，緩緩睜開眼睛，看著握著自己的手張亞東，眼淚噴湧而出。
亞東，你知道嗎，這一切都是小寶，我親弟弟一手操作的，我用錢供他學計算機，他用學到東西來黑我。呵呵，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我家裡沒有人考慮我的死活。我媽媽說，我是自私鬼，竟然自己買房不給弟弟買房，讓我回來吧房子賣掉，給我弟弟交全款。我走的時候，我媽說我只要踏出一步，就和我斷絕關係。如今我無父無母無家無親人了，我只有你了。
唐小蠻，這個生了一張娃娃臉的三十歲的姑娘，睜著一雙黝黑的眼眸盯著張亞東，緩緩地，彌散著一種說不出的滄桑與落寞，然後，閉上眼。
小蠻，你出院咱們就去領證，以後，你，我，我們的寶寶，就是一個完整的家。張亞東輕輕把她的頭攬過來，緊緊地摟在懷裡。
本文為愷悅文化獨家作品，抄襲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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