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燈照亮的漫漫冬夜

原文@稻荷居 載於中讀App

收割完晚稻,穀子還沒曬乾入倉,父親就草草收拾了幾件衣服,揹著個蛇皮袋,一道和村裡的男人們下廣東打工去了。

煤油燈照亮的漫漫冬夜

收割完晚稻,穀子還沒曬乾入倉,父親就草草收拾了幾件衣服,揹著個蛇皮袋,一道和村裡的男人們下廣東打工去了。為的是趕在年前還有三兩個月時間,找點錢為孩子、老人置套過年的新衣,有了錢也可多辦點年貨,過個亮堂的年。家裡剩下母親,既要打理田裡地頭的活計,又要管顧我們三個孩子。那時我已在村完小上三年級了,兩個弟弟還小,白天跟了母親一起去地裡,也會幫著母親摘花生、撿裂開莢落在地上的豆子。

在故鄉那個小山村,冬天來得特別早。進入冬天,夜長晝短,吃過晚飯,母親收拾好碗筷,又安頓了弟弟他們早早上床睡覺。我伏在飯桌上的煤油燈下寫白天的作業。那時村裡還沒有電燈,家家戶戶都點煤油燈或菜油燈。我家的煤油燈是用一個廢舊的墨水瓶改裝的,燈心就是屋後採的燈盞草做的。煤油燈的光昏黃黃的,照亮的地方只有一小塊。母親搬了椅子藉著我寫作業的餘光糊鞋底。每年冬裡,母親都要給一家大小每人做雙新布鞋。糊鞋底的糨糊做晚飯的時候,母親就蒸上了,是用新紅薯粉和水蒸的,蒸出的糨糊又白又黏。鞋底的料子多數用的是實在無法穿了的破舊的衣褲、被面,也有一些是平時做衣褲、被面剩下的邊邊角角,但有的人家邊邊角角也捨不得用,因為還可用來打補丁。那時,農村人過的日子雖然苦焦,但都很惜物,很少浪費,這樣的日子比現在感覺要紮實。母親每糊上一層底子,都要用熱的烙鐵燙平。熱的烙鐵按在布料上,散發出微微的

熱汽,熱氣有一種好聞的味道,像是紅薯蒸熟起鍋時的味道,暖暖的甜。烙鐵是放在母親膝下火籠里加熱的。在我們那裡,家裡都有幾個大大小小的火籠,大的是大人用的,小的是專門孩子提的,用來禦寒取暖,也可用來烘乾衣服。火籠是用黃泥土燒製成的,形似半個空心圓球,下面有託底,上面是兩根弧形的交叉提耳。這種取暖的工具,在一些地方叫手爐,只是我在許多地方都沒看到過。

在故鄉,山上雜木多,四季柴火都是雜木枝條和劈成塊的木柴,每戶人家院子裡都堆滿有一個角落的柴火。家家塑有燒柴的土灶,灶很大,可安四五口大小不一的鐵鍋。冬天時,灶膛裡就會有許多燒盡的木柴剩下的火屎,火屎還是紅通通地散著熱。把火屎鏟幾鏟到火籠裡,蓋上一層冷灰,就可暖上一晚上,手腳就不會無處可放了。

煤油燈照亮的漫漫冬夜

燈心草

我很快寫完了作業,那時的作業不多,課本只有語文、數學兩本書,不像現在的孩子,才上一年級,書包就大過了身子。做完作業我就看圖書(我們那對黑白連環畫的叫法)。父親是個愛讀書的人,他有個書箱,裡面有大半是圖書。那時我認的字有限,只能看懂一些圖畫,所以很喜歡看那些圖書,尤其是那些英雄人物,畫得生動好看,記憶深的有《楊家將》、《封神演義》、《林海雪原》、《岳家將》、《羅通掃北》。母親糊著鞋底,不時問問我腳冷不冷,冷的話就用烙鐵把我腳下的火籠拱一拱,拱開灰後,路出紅亮的火屎,散發出更大的熱,腳一會就不冷了。

收到父親從外面寄回信的日子,母親和我們三個孩子都會高興一整天。到了晚上,母親早早收拾好,懷裡抱了三弟,旁邊二弟伏在她腿上,聽我在煤油燈下讀父親的來信。在我念到父親說他在外有了活幹,也不很累,幹一天能掙到三十來塊錢,吃住也不錯,勿用掛念時。我們臉上都是笑著的。有時,父親寫的字我不認識,母親就教我查字典。寫回信時,是母親用我的口吻口述,我寫。母親說的,無非是家裡大小都好,三個孩子也很聽話,田裡的活沒有多少,花生、豆子都收回來了,欄裡的那頭豬,到年底出欄的話會長到二百多斤……最後一句總是,在外面要保重身體,不用操心家裡。

牆上的那本日曆越撕越薄,冬天也越來越冷了,加在火籠裡的火屎過不上多久就熄滅了。此時,在火籠裡得加幾塊木炭,才能保證取暖。木炭是用質實的青槓樹燒的,特耐燃。在八月裡,父親就在大山裡燒好了一窯木炭,搬回來堆滿了我家木樓上大半個角落,足夠我們母子燒整個冬天。

煤油燈照亮的漫漫冬夜

母親把鞋底都糊好了,又開始納鞋底。我在煤油燈下看書,耳邊響著母親拉線時發出嗤嗤的細微聲音。鞋底很厚,一般的針是無法穿過的,得借用錐子鑽眼。母親每用錐子鑽眼前,都要在頭髮上擦一下,然後一手拿鞋,一手使勁用力把錐子穿透鞋底,再把針穿過,由於線比較長,母親用牙齒咬住穿過的一頭線,一邊用手把線呼呼地拉過來。打鞋底的線是苧麻線,苧麻線是用一種叫苧麻的莖皮做的。許多人家都會種一小塊地的苧麻,六七月份的時候收割了剝皮,用兩片竹夾把外面一層青色的表皮夾盡,剩下的筋漂洗乾淨,曬乾後就可根據需要搓成各種用途的線或繩。納鞋用的麻線很堅韌,十分耐磨,常常是鞋底爛了,麻線還沒斷。納鞋底是一針一眼的,納久了,一燈如豆的煤油燈不是很光亮,母親就會眼花,看不清針眼,就要叫我幫著穿針線。一雙鞋底密密麻麻都是針眼,少說也有幾千個吧。

日子就在母親的一針一線裡過去。進入臘月,母親開始縫鞋面了。母親做得最多的是燈芯絨面料的鞋面。燈芯絨柔軟、暖和。弟弟和我的鞋都做好,母親讓我們一一試腳,無一不合腳,看著我們穿上鞋,蹦蹦跳跳的,母親很幸福地微笑著。接著又繼續做父親的鞋面,等到父親帶著一身風塵從外面回來,母親的鞋也做好了,年也開始了,只是母親常常忘了給自己做雙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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