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旺叔的婚事(牛永超)

福旺叔的婚事

福旺叔的婚事(牛永超)

福旺是我的本家叔叔,一个憨厚朴实却几乎打了一辈子光棍的人。

在我的老家,曾有着“财旺人不旺,人旺财不旺”的说法。这句看似绕口令,又包含一定辩证思维的“名言”,对福旺叔的家庭而言,并不是完全应验的。

国民政府时期,福旺叔的爷爷是我们那里的保长,家里置办了不少田产和房产,还雇有长工。他只有铁爷一个儿子,似乎符合“财旺人不旺”的逻辑。

新中国成立后,铁爷的父亲很快就去世了。然而,丰厚的家产仍在。他们家被定为地主成分,大部分房产和地产分给了村里的贫下中农。尽管如此,铁爷还是一次次地被拉去游街、挨批斗。

按说,财不旺了该人旺,可是铁爷的膝下也只有福旺叔这根独苗。福旺叔出生时,家里只剩下三间房了。铁爷给儿子取名“福旺”,大概就是希望他能够福气旺盛吧?然而,现实往往不遂人愿。

福旺叔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因病带饿死了,剩下他和铁爷相依为命。福旺叔老实本分,为人真诚,长得五官端正,又有一手泥水匠的手艺,找个对象应该不是难题。事实上,他至今孤身一人。

福旺叔该成家时,“文革”早已结束,男女找对象也不再看家庭出身了。他和铁爷虽然不富裕,但也不算贫穷。何以连媳妇都讨不到呢?后来,我听说这与两件事有关。

过去,我们那里种高粱,高粱秆(老家俗称秫秸)有黄色和红色两种。人们把它劈开,刮成篾子用来编席,或铺在床上,或做成床围,也有围成粮囤的。

福旺叔的婚事(牛永超)

在福旺叔十六岁那年,家里种了几分高粱地。收获以后,铁爷让他把秫秸拉到集市上去卖。以黄秫秸居多,红的仅有两捆。铁爷跟他说,黄的一捆最低三毛钱,红的至少卖两毛五一捆。

他拉着一车秫秸来到临县的集市上,一个上午也没人要。临近中午,总算有人问价。此时,福旺叔早已饿得饥肠辘辘,急于让手中的货出手。那人想买黄秫秸,问“多少钱一捆?”福旺叔要价“三毛八”,对方还价“三毛”,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一捆“三毛三”成交。黄秫秸总共十一捆,却让仅有小学文化程度的福旺叔在地上划来划去计算了半天。

对方付了钱,要求福旺叔把货拉到他指定的地方。卸完以后,福旺叔心想:剩下的两捆红秫秸,也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卖掉!他干脆对买主说:“这两捆算搭头,送给你啦!”

这个交易的细节,到底是谁在村里传开的已无从考证。然而,福旺叔从此得了一个“搭头”的绰号。当然,由于他那时很年轻,没有人会想到这绰号能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

福旺叔年轻时,给他提亲的人并不少。可人家一听说男方是“搭头”就摇头了,认为他过于憨傻。曾经有一个姑娘愿意嫁给福旺叔,双方都订了婚,后来还是吹了。

我们那里的习俗是,青年男女订婚后的头一年,大年初二,男方要先到女方家去拜年,初四或者初六女方再到男方家里去。

福旺叔是第一次到女方家,他带着一竹篮白馍和一块大礼肉出发了。到了女方的村子,不知是否出于紧张,他猛然间忘记了女方叫什么。可是,他也不知道女方家里其他人的名字。他只好向村民打听,描述女孩儿的特征,问了几个人,也没人知道他到底要去哪家走亲戚。眼看到了中午,他还没有找到女方的家,只得带着礼物往回走。

那天,女方家早已做了待客的准备,午饭时却没有等来客人,不知是何故。自然,女方在初四也没有来他家拜年。几天过后,当女方得知他没去拜年的缘由时,感到这人简直就是个榆木圪塔,当即就通过媒人把订婚的物品和礼金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这桩婚事也就宣告结束。

很快,关于福旺叔的“拜年风波”就沸沸扬扬地传开了。再也没有媒人帮他提亲,也没有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他这样的“憨子”。他本人是个脸皮薄且传统的人,更不会搞自由恋爱。一来二去,他就成了大龄剩男。

父亲说,尽管福旺叔没有成家,可家族里的人情来往,他也不落下。虽然说送出去的礼,不知道何时才能收回去,但该随的份子他并没少过。

爷爷去世时,我回去奔丧,女眷在屋里负责烧纸上香。我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身穿孝服一直守在爷爷的灵前,却想不起她是谁。母亲告诉我:“她是你福旺婶子。”我心想:福旺叔大概是在我参加工作后结的婚吧?

福旺叔的婚事(牛永超)

之后,我从母亲那里得知,福旺婶子是离过婚的。嫁给他后,铁爷听说她不会生育,曾经反对福旺叔要她,但他仍像宝贝一样地疼着她。然而她的命实在是太差,没享几年福,就得病走了。福旺叔又成了光杆司令。

老家拆迁后,家家都赔了一些房款和地款。村里有不少光棍汉趁机讨下了媳妇。有一个丧偶的年近五十的妇女,经人介绍和福旺叔认识了。她的一双儿女已经长成,情愿过来和福旺叔叔作伴。去年秋天,她的女儿考上大学,让福旺叔出了一笔学费。今年春天,她的儿子结婚,福旺叔不光给了一些钱,还在村里请了本家的客。

今年暑假里,我回老家,听见父亲对母亲说,福旺叔的媳妇走了。母亲反问:“是福旺手里没钱了吧?”接着,母亲又对我说,本来就俩人,除了一套房子钱,还能分多少地款?她过来这两年多,吃的花的不说,还给她的儿女拿钱,能剩几个?我大为不解:“他们没领结婚证吗?”母亲听了笑道:“结婚证就能拴住人?结了还兴离嘞!”我不仅感到自己的迂腐了。

前一段时间,央视《今日说法》栏目里播出了一期节目——“走失的新娘”。那些来自云南的年轻女孩,为了钱,有组织地参与团伙骗婚。在看节目时,我不由地想到了福旺叔。我虽然不能把他的婚姻定性为骗婚,但还是感觉不大对头。我想:对方选择和他在一起,金钱应该起了不小的作用吧?

六十出头的福旺叔,虽然经历了两次婚姻,膝下却没有一男半女。铁爷已在前年谢世,如今福旺叔成了实实在在的孤家寡人。

看来,铁爷寄予他的“福气旺盛”的期望真有可能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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