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志異卷四3——《珠兒》借屍還魂

聊齋志異卷四3——《珠兒》借屍還魂

聊齋志異卷四第3個故事《珠兒》

聊齋志異卷四的第3個故事《珠兒》講的是一個借屍還魂的故事,雖然故事講的是珠兒父母與兒女陰陽兩隔,但是鬼亦有情,割不斷的親情成為一種魂牽夢縈的溝通橋樑,交通陰陽兩界。小說看似說鬼論異,其實是借神鬼為媒,抒寫人間骨肉之情、養育之恩,天道人倫。

譯文

江蘇常州有一富翁,名叫李化,田產很多,但五十多歲還沒有兒子,只有個女兒名叫小惠,長得如花似玉,老兩口十分疼愛她。不料小惠才十四歲就得急病死了,家中更顯得空空蕩蕩,冷冷清清。李化便納婢為妾,一年多後生了一子,李化待如掌上明珠,給他起名叫珠兒。珠兒漸漸長大,出落得結實英俊,一表人材。然而生性痴呆,五六歲了還五穀不分,說話也結結巴巴不清楚。即便如此,李化也不介意,反而越加疼愛。

有一年,城裡來了個化緣的瞎和尚,他能測知人家閨閣中的隱私,於是人們都驚訝地以為他是神仙。和尚還揚言能給人以生死禍福。他化緣時點名向人要成百上千的錢,沒有一個敢違抗的。一天,和尚向李化索要一百串錢。李化很為難,給他十串,和尚嫌少不要;李化漸漸加到三十串,和尚聲色俱厲地說:“必須給我一百串錢,少一文也不行!”李化也很生氣,收起錢來就走了。和尚忿恨地說:“不要後悔,不要後悔!”不一會,珠兒突然心口劇疼,在床上滾來滾去,手抓腳蹬,面如灰土。李化害怕,忙帶上八十串錢去拜求和尚,懇請救珠兒一命。和尚冷笑著說:“你拿出這麼多錢,太不容易了!我一個瞎和尚能有什麼法子呢?”李化無奈,回到家裡一看,珠兒已經死了。李化很悲痛,寫了狀子告到縣官那裡。縣裡派人將和尚拘捕審訊。和尚極力抵賴狡辯,縣官就命衙役像擂鼓似地揍了他一頓。又命人搜身,從他身上搜出了兩個木人,一口小棺材,五面小旗子。縣官大怒,出示和尚的罪證。和尚這才害怕,連連磕頭求饒。縣官不聽,命令手下人一頓亂棒將他打死了。李化叩首拜謝了縣官,回了家。

李化到家,時已黃昏,正與妻子坐在床上說話。忽然一個小孩急急忙忙地走進屋裡,對他說:“阿翁,你為什麼走得那麼快?我拼命追也追不上。”細看他的長相,大約有七八歲。李化一驚,剛要問他,就見那小孩若隱若現、如煙似霧,轉眼間已爬到床上。李化連忙將他推下床去,落地時一點聲音也沒有。小孩說:“阿翁,你這是幹什麼?”轉眼間又爬到了床上。李化很害怕,拉著妻子就往外跑。小孩緊跟在他倆的後面,“阿翁”“阿婆”不停地叫喊。李化跑到他小妾的屋裡,急忙關好門。回頭看時,小孩已站在跟前。李化戰戰兢兢地問小孩要幹什麼,小孩回答說:“我是蘇州人,姓詹。六歲那年父母雙亡,哥嫂不容我,攆我到外婆家去住。一次在門外玩耍,被和尚施妖術迷住,把我帶到桑樹下殺害了。後來就強迫我供他驅使。從此,我冤沉九泉,不能超生。幸虧阿翁為我昭雪,我心甘情願給您做兒子。”李化說:“人與鬼不是一路人,怎麼能共同生活呢?”小孩說:“只要給我一間小屋,放上床及被褥,每天澆上一碗冷粥,其它就沒事了。”李化答應了他的請求。小孩很高興,獨自在屋裡住下來。早晨起床後,出入各屋,如同李化的親生兒子一樣。

一天,小孩聽到李化的妾哭孩子的聲音,就問:“珠兒死了幾天了?”回答說七天。小孩說:“天氣寒冷,屍體應該不會腐爛。派人去扒開墳看看,如果沒損壞,我就可以借屍還魂,再活過來。”李化聽後很高興,拉著小孩到了珠兒的墳地。掘開墳,開棺一看,屍體完好。李化正在悲傷時,回頭一看,那小孩不見了。李化心中很奇怪,就讓人抬回珠兒的屍體。到家後,剛把珠兒的屍體放到床上,就見珠兒的眼珠能轉動了;不一會便叫著要水喝;喝完水後出了一身汗,汗盡後竟站了起來,全家人都為珠兒的復活高興。又加上他變得非常聰明,與以前大不一樣。只是到了夜間,珠兒又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毫無氣息。翻轉他的身子時,也閉著眼睛和死人一樣。眾人大吃一驚,以為他又死了。天將明,珠兒才做夢似地清醒過來。大家問他是怎麼回事,他回答:“以前我跟著妖和尚時,有我們兩個人,那一個叫哥子。昨天追阿父沒追上,是因我在後邊與哥子告別呢!他現在陰間,給姜員外作義子,也很自在快活。昨夜來邀我玩耍,剛用白鼻子黃馬把我送回來。”李母問:“在陰間見到珠兒了嗎?”回答說:“珠兒已轉生了。他與阿翁沒父子緣分,不過是替金陵的嚴子方來討回百十吊錢的債罷了。”當初,李化曾到金陵跑買賣,欠了嚴子方一筆債未還,嚴就死了,這事無人知道。李化聽後心中很震驚。李母問:“孩子,見到你惠姐沒有?”回答說:“不知道。再去時,一定打聽打聽。”

過了兩三天,小孩對李母說:“惠姐在陰間很好,嫁給了楚江王的小公子,打扮得珠翠滿頭,一出門就有百十人前呼後擁地開路。”李母說:“為什麼不回孃家來看看呢?”回答說:“人一死,就與生前的父母沒有關係了。若是有人細細地講述生前的事,才能使她猛地想起來。昨天我託了姜員外,經他介紹見到了惠姐。姐姐叫我坐到她的珊瑚床上。我就把父母想念的話說給她,可她像睡著了一樣。我又說:‘姐活著時,喜歡繡並蒂花。剪刀刺破了手,血滴在綾子上,姐姐就把它繡成紅色的雲霞。至今母親仍將它掛在床頭的牆上,看見那綾子,就想念你。姐姐您難道忘了嗎?’說到這裡,姐姐才想起生前的事,悽慘地說:‘見了丈夫我一定告訴他,我要回家探望母親。’”李母問什麼時候來,回答說不知道。

一天,小孩對李母說:“姐姐就要到了!隨從很多,要多準備些酒飯。”一會兒,他又跑回屋裡說:“姐姐來了!”將坐椅搬到堂屋,並說:“姐姐先坐下休息一會,不要太傷心。”可是別人卻什麼都看不見。小孩領著家人在門外焚紙祭酒,回來說:“隨從車馬先暫時回去了。姐姐說:‘以前我蓋的綠綿被,曾被燭花燒了個豆粒大小的洞,還在嗎?’”李母回答:“在。”便開開箱子找了出來。小孩說:“姐姐讓我把它放在以前她住的閨房中。她現在累了,要休息一會。明天再與母親說話。”

東鄰趙家的女兒,是先前與小惠在一起繡花的好朋友。這一夜,忽然夢見小惠戴著頭巾,身著紫色披肩來看她,音容笑貌與生前一樣。對趙女說:“我現在已不在人間了,與父母見面不亞於河山相逢。我想借你的形體去與家人聚談,你別害怕。”天剛亮,趙女正和母親說話,忽然撲到地上,昏了過去。過了一會才慢慢醒過來。對趙母說:“小惠與嬸嬸才分別幾年,你竟滿頭白髮了!”趙母驚駭道:“你得了瘋病嗎?”女兒拜別趙母走了出去。趙母猜知有別的緣故,就尾隨著她。一直走進李家,趙女進屋就抱住李母大哭。李母驚慌失措,不知緣由。趙女說:“我昨天回來,很疲勞,沒顧上與母親說句話。女兒不孝,半路上離棄二老,讓你們相念,我怎麼才能贖罪呢?”李母馬上明白了,於是痛哭,隨即問道:“聽說孩兒如今享受榮華富貴,我心裡很高興。但你是王爺家中的人,怎麼能來呢?”趙女說:“郎君與我感情很好,公婆也很疼愛,都不嫌我長得醜陋。”小惠生前習慣用手託下頜,趙女邊說邊做這種姿勢,神情動作酷似小惠生前的樣子。過了不長時間,珠兒跑進來說:“接姐姐的人到了!”趙女起身拜別李母,哭著說:“孩兒走了。”說完就撲倒在地上昏了過去。過了一會趙女才甦醒過來。

又過了幾個月,李化生了病,病情日益加重,求醫吃藥都不見效。小孩說:“這看來是早晚的事了,恐怕沒有救了。兩個鬼坐在床頭,一個手執鐵杖,一個拿著條四五尺長的麻繩。我白天黑夜地哀求他們,他們也不走。”李母哭著給李化準備壽衣。黃昏時,小孩跑進來說:“家中的閒雜人和婦女都暫迴避一下。姐夫來看望阿翁了!”待了一會,小孩拍掌大笑。李母問他笑什麼,他說:“我笑那兩個小鬼。聽說姐夫來了,嚇得躲到床下像個縮頭烏龜似的。”又過了不多時,見小孩對著空中寒暄了一番,並向姐姐問好。接著拍手笑道:“我苦苦哀求兩個鬼離開,他們不走,現在真大快人心!”說完走出門去,又折身回來說:“姐夫走了,兩個鬼被鎖在馬脖子的皮帶上帶走了。阿父的病馬上就會好。姐夫說:他回去就求大王,為父母乞求百年壽限!”全家人歡天喜地。夜間,李化的病果然有了好轉,幾天後就康復了。

李化病好以後,請了個教師教小孩讀書。他很聰明,十八歲就考進縣學,還能說些陰間的事情。見到鄉親中有生病的人,都能指出鬼在什麼地方為害。用火烤,往往病人就好了。後來他突然得了場急病,肌膚青紫。自已說:因為鬼神怪他洩露了秘密,以示懲罰。從此,他再也不說陰間的事了。

原文

常州民李化,富有田產,年五十餘無子,一女名小惠,容質秀美,夫妻最憐愛之。十四 歲暴病夭殂,冷落庭幃,益少生趣。始納婢,經年餘生一子,視如拱璧,名之珠兒。兒漸 長,魁梧可愛,然性絕痴,五六歲尚不辨菽麥,言語蹇澀。李亦好而不知其惡。會有眇僧募 緣於市,輒知人閨闥,於是相驚以神,且雲能生死禍福人。幾十百千,執名一索,無敢違 者。詣李募百緡,李難之。給十金不受,漸至三十金。僧厲色曰:“必百金,缺一文不 可!”李怒,收金而去。僧忿然起曰:“勿悔!勿悔!”無何,珠兒心暴痛,爬刮床蓆,色 如土灰。李俱,將八十金詣僧求救。僧笑曰:“多金大不易!然山僧何能為?”李回而兒已 死。李慟甚,以狀訴邑宰。宰拘僧訊鞫,亦辨給無情詞。笞之,似擊鞔革。令搜其身,得木 人二、小棺一、小旗幟五。宰怒,以手疊訣舉示之。僧乃懼,自投無數。宰不聽,杖殺之。 李叩謝而歸。

時已曛暮,與妻坐床上。忽一小兒,儴入室,曰:“阿翁行何疾?極力不能得追。” 視其體貌,當得七八歲。李驚,方將詰問,則見其若隱隱現,恍惚如煙霧,宛轉間已登榻。 李推下之,墮地無聲。曰:“阿翁何乃爾!”瞥然復登。李懼,與妻俱奔。兒呼阿父、阿 母,嘔啞不休。李入妾室,急闔其扉,還顧,兒已在膝下。李駭問何為。答曰:“我蘇州 人,姓詹氏。六歲失怙恃,不為兄嫂所容,逐居外祖家。偶戲門外,為妖僧迷殺桑樹下,驅 使如倀鬼,冤閉窮泉,不得脫化。幸賴阿翁昭雪,願得為子。”李曰:“人鬼殊途,何能相 依?”兒曰:“但除斗室,為兒設床褥,日澆一杯冷漿粥,餘都無事。”李從之。兒喜,遂 獨臥室中。

晨來出入閨閣如家生。聞妾哭子聲,問:“珠兒死幾日矣?”答以七日。曰:“天嚴 寒,屍當不腐。試發冢起視,如未損壞,兒當活之。”李喜,與兒去,開穴驗之,軀殼如 故。方深忉怛,回視,兒失所在。異之,異屍歸,方置榻上,目已瞥動,少頃呼湯,湯已而 汗,汗已遂起。群喜珠兒復生,又加之慧黠便利,迥異平昔。但夜間僵臥,毫無氣息,共轉 側之,冥然若死。眾大愕,謂其復死;天將明,始若夢醒。群就問之,答雲:“昔從妖僧 時,有兒等二人,其一名呼哥子。昨追我父不及,蓋在後與哥子作別耳。今在冥司,與姜員 外作義嗣,夜分,固來邀兒戲。適以白鼻騧送兒歸。”母因問:“在陰司見珠兒否?”曰: “珠兒已轉生矣。渠與阿翁無父子緣,不過金陵嚴子方,來討百十千債負耳。”初,李販於 金陵,欠嚴貨價未償,而嚴翁死,此事無人知者。李聞之大駭。

母問:“兒見惠姊否?”兒曰:“不知。再去當訪之。”又二三日,謂母曰:“姊在陰 司大好,嫁得楚江王小郎子。珠翠滿頭髻。一出門,便十百作呵殿聲。”母曰:“何不一歸 寧?”曰:“人既死,與骨肉無關切。倘有人細述前生,方豁然動念耳。昨託姜員外,夤緣 見姊姊,姊呼我坐珊瑚床上,與言父母懸念,渠都如眠睡。兒雲:‘姊在時,喜繡並蒂花, 剪刀刺手爪,血涴綾子上,姊就刺作赤水雲。今母猶掛床頭壁,顧念不去心。姊忘之乎?’ 姊始悽感,雲:‘會須白郎君,歸省阿母。’”母問其期,答言不知。一日謂母:“姊行且 至,僕從大繁,當多備漿酒。”少間奔入室曰:“姊來矣!”移榻中堂,曰:“姊姊且憩 坐,少悲啼。”諸人悉無所見。兒率人焚紙酹飲於門外,反曰:“騶從暫令去矣。姊言: ‘昔日所覆綠被,曾為燭花燒一點如豆大,尚在否?’”母曰:“在。”即啟笥出之。兒 曰:“姊命我陳舊閨中。乏疲,且小臥,翌日再與阿母言。”東鄰趙氏女,故與惠為繡閣 交。是夜忽夢惠幞頭紫帔來相望,言笑猶如平生。且言:“我今異物,父母覿面,不啻河 山。將借妹子與家人共語,勿須驚恐。”質明,方與母言。忽仆地悶絕。逾刻方醒,向母 曰:“小惠與我嬸別幾年矣,頓髪髪白髮生!”母駭曰:“兒病狂耶?”女拜別即出。母知 其異,從之。直達李所,抱母哀啼。母驚,不知所謂。女曰:“兒昨歸,頗委頓,未遑一 言。兒不孝,中途棄高堂,勞父母哀念,罪莫大焉!”母頓悟,乃哭。已而問曰:“聞兒今 貴,甚慰母心。但汝棲身王家,何遂能來?”女曰:“郎君與兒極燕好,姑舅亦相撫愛,頗 不謂妒醜。”惠生時好以手支頤,女言次,輒作故態,神情宛似。未幾珠兒奔入,曰:“接 姊者至矣。”女乃起,拜別泣下,曰:“兒去矣。”言訖,復踣,移時乃醒。 後數月,李病劇,醫藥無效。兒曰:“旦夕恐不救也!”二鬼坐床頭,一執鐵杖子,一 挽苧麻繩,長四五尺許,兒晝夜哀之不去。”母哭,乃備衣衾。既暮,兒趨入曰:“雜人 婦,且退去,姊夫來視阿翁。”俄頃,鼓掌大笑。母問之,曰:“我笑二鬼,聞姊夫來,俱 匿床下如龜鱉。”又少時,望空道寒暄,問姊起居。既而拍手曰:“二鬼奴哀之不去,至此 大快!”乃出之門外,卻回,曰:“姊夫去矣。二鬼被鎖馬鞅上。阿父當即無恙。姊夫言: 歸白大王,為父母乞百年壽也。”一傢俱喜。至夜病良已,數日尋瘥。

延師教兒讀,兒甚慧,十八歲入邑庠,猶能言冥間事。見裡中病者,輒指鬼祟所在,以 火爇之,往往得瘳。後暴病,體膚青紫,自言鬼神責我洩露,由是不復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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