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靈-致我最敬愛的舅舅

守靈-致我最敬愛的舅舅

舅舅去了,胰腺癌。

53歲的舅舅是部隊軍官,事業正是如日沖天的時候。來悼念的人一茬又一茬,默哀,鞠躬、敬獻花圈。舅舅躺在白單子裡,形如干柴。

追悼會異常隆重,舅舅的一生在悼詞裡做了總結。當兵,考軍校,升職;抗洪、搶險、泥石流;北京、大連、甘肅、青海、西藏,官越當越大,路越走越遠,駐地越來越荒涼。

一大堆褒義詞裡,人們扼腕嘆息。悲痛如蕭殺的秋風蔓延了會場,有人哭出了聲,哭聲讓肅穆莊嚴的隊伍有些鬆動。臺上的領導掃了一眼會場,沉痛地做了總結,最後請大家節哀順變,到陽光酒店去就餐。

無數的人步出會場,車發動起來了。

我走進靈堂,想為舅舅上一炷香。舅舅的靈魂一定沒有走遠,我有太多的話想和他談談。就在這時,我發現靈堂裡還有一個人。

聽到動靜,他抬起頭。竟然是王斌——我曾經的競爭對手。

你在這做什麼?我冷冷地問。

我——想送送政委。他站起,雙眼紅腫,聲音哽咽。

坐吧!我說著,點燃香插上。轉身扔給王斌一支菸。

煙霧在寂靜的靈堂裡飄散,舅舅躺著,離我這樣近,又那樣遠。我深吸一口煙,瞟向他,知道嗎?這是我親舅舅。

我知道,政委,他是個好人。

我想說,可他不是個好舅舅,卻沒有說出口。我不能這樣說一個長輩,尤其是已經過世的親人。

沉默,空氣凝重。

和你說說我吧。政委在這裡,不能太寂寞。

我彈了菸灰,坐下來。王斌挺直了身子,咳了一聲算作開場白。

我來自貴州,老家閉塞,很窮,是望不到希望的那種窮。村裡讀書人少,也沒有學校,人們在巴掌大的土地裡討生活,一代又一代,沒有希望也沒有失落。而我生來不是那裡的人,做夢都想走出去。我要讀書,父母沒辦法,送我到在幾十裡外的鎮上。我成績好也很認真,可是高二那年母親得了腎病。我想我再也不能自私了,得為家人考慮,事實上就算我考上大學也讀不起。恰巧,鄉人武部徵兵,我報了名,體檢時每項合格,驗兵幹部叫我等消息。

等待是喜悅的,因為有希望,能當上兵等於一隻腳脫離了泥巴地。父親天天往村支書家裡跑,支書也樂呵呵地,誇我是村裡的好苗子,出去了定能成才。也是,在應徵人員裡,我文化程度最高,身體又合格,哪有驗不上的?

偏偏出了意外,通知書沒有我的。

父親傻眼了,我也塌了天,關在房間裡不吃不喝。

是支書帶著我父親去了鄉里,鄉人武部長說今年合格的人多,名額有限。支書說,王家世代貧農,祖祖輩輩是老實人,王斌是個好娃子,讓他去吧!部長說不是我不讓去,是確實沒法呀!

支書見鄉里指望不上了,就和父親跑到縣裡找部隊來徵兵的幹部。支書和爹找到一個軍官,向他說明了情況,幾乎是給他跪下了。軍官說,我們研究一下,先回去吧。第二天有個軍官來到我家,走訪了我的鄰居,又去我的學校調查,最後給我補發了通知。軍官就是政委,你的舅舅。換上軍裝那天,村裡敲鑼打鼓,送行的人走了幾里路……

我能想見王斌入伍的場面,因為,窮人的經歷是相似的,就點點頭。

到部隊後我勤學肯幹,獲得幾次優秀獎章。第三年提為一級士官,去年升到三級。

知道去年申報士官的名單裡有我嗎?我陡然打斷了他的話。

嗯,後來知道的,是政委又把指標給了我。

可我退伍了,回老家打工——我就是不明白,舅舅為什麼這樣?

因為,他是好官!他想給我出路,給我們村的孩子出路。他給我們村捐款建校,讓支書把我的獎狀掛在辦公室,說學好本事,窮山溝也能飛出金鳳凰,王斌就是榜樣。他還說,王斌在部隊多呆一年,孩子們的榜樣就長一年。

香霧嫋嫋,王斌擦了擦眼睛,接著說,政委,他是個好人,我來守靈,想替他守住靈魂的淨土……

我仰起頭,朦朧間看見舅舅的靈魂在在堂前繞了一圈,然後,越飄越高,越飄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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