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騙婚

民間故事:騙婚

表哥把黃相繇交給李河之後,便坐到炕沿上數錢,再掏出一張白紙,把上面的字念給李河聽。李河的歲數比他們倆都大,個子也矮小,瞪大了一雙帶有紅血絲的眼睛,只管盯著坐在他對面木凳上的黃相繇看。黃相繇有著一張很好看的臉盤,腮上塗了脂粉,粉紅色,有點像三月裡的桃花。

合同上沒真正寫幾個字,大概的意思是把妹子嫁給李河了,表哥剛剛數過的是彩禮錢,他交代清楚之後,便走了。表哥走了沒多大時辰,李河便拾掇好了晚飯,是熗鍋的麵疙瘩。李河在屋裡掌了燈,再放了炕桌,才去廚屋給兩人都盛了一大海碗。麵疙瘩上漂著蔥花和油星,很香。還有一碟鹹黃瓜,醃得時間久才有的那種透落和深褐色。

李河說:“吃吧,明天俺就去集上給你割肉,咱蒸包子吃,用大蔥拌餡,管保香它半個屯子。”

黃相繇捧起麵碗,小聲地說:“ 能嫁你算是我的福分。”

天完完全全黑下來時,兩人上炕鑽進被筒,燈繩就在炕頭的牆壁上,被李河一伸手就拉滅了。李河抱住黃相繇身子時,黃相繇貼他耳朵根說:“我離過婚,我表哥跟你說了吧?”李河點點頭說:“說過了,沒啥,娶了你我很知足。”

屯裡不遠處恰巧有火車的鳴笛和轟鳴聲,引起一陣狗吠,剛好把兩人拉話的聲音遮了。

天亮時,李河去翻掛在牆上的陽曆,看了日期後跟黃相繇說:“算錯了,應該是後天有集市。”

黃相繇說:“那就後天割肉,反正日子長著呢,吃肉又不是什麼大事情。”李河說:“這不是趕上咱倆新婚的日子嗎,不吃幾頓肉咋成呢,怕是虧待了你。”他接著說,“煤窯上給了我三天假,明天趕集買東西,今天閒著,咱倆就去屯西的小賣鋪買些菸酒,去小後屯看看我的姑媽。爹孃去世後,淨是她老人家照顧我了,現在有媳婦了,怎麼也得見一面趕個禮。”

黃相繇說:“那你大後天就得回煤窯上下井呀,那不是又把我一個人扔家裡了嗎?”李河沒有正面答黃相繇的話,只是說:“那也總不能守著你不出去掙錢吧,坐吃山空沒好日子過的。”

黃相繇的心禁不住跳了一下。李河在第三天早上天剛放亮時就爬起身去集市上割肉了。臨走前,他去一隻地櫃裡摸出只破飯盒,從裡面拿了存摺給了黃相繇,交她保管。黃相繇推讓一下,說還是放在原處吧,擱身上不保險。李河沒有告訴她密碼,只是讓她看了上面的錢數,是一萬八千塊,大概是李河下井挖煤一年多的賺頭。

李河沒有帶黃相繇去,他說順便去集上補一下他那雙下井時用的靴子,還得辦點別的事。他還囑咐她多睡會兒,交代說大約八點鐘時有親戚來給家裡送些吃食,別忘了給人家燒茶水喝。黃相繇待李河走後沒再躺著,也跟著起了床,穿衣服下地舀水洗臉,再尋些柴火引火做飯。

其實,黃相繇是跟著她表哥出來騙婚的,專門找一些老實巴交的鄉下人,騙取他們手上的錢。

黃相繇在城裡一家洗澡堂子當按摩女時認識了表哥,其實兩人沒有什麼血緣關係,只是居住的地方捱得比較近,都在一個鎮子裡罷了。男人是澡堂裡的領班,管著她們這些按摩女和一些男服務生,因為老鄉的關係,他就對她格外照顧一些,自稱是她的表哥,在派活和安排休息上沒少關照她。

可是後來就鬧出件事情來。那是一天晚上,黃相繇被一個外地客人叫了包宿,就是帶她出去過夜,人家是給足了費用的,容不得她不走。可黃相繇被帶到一間出租的房子裡後,那個客人竟綁架了她,亮出刀子搜出了她錢夾裡的一張銀行卡,逼她說出密碼和數額。黃相繇看出來那傢伙不但是窮兇極惡,還是個打劫女人的老手,就央求說不要傷害她就行。

那人說:“你這張卡里到底有多少錢呀?”黃相繇說不到一萬塊錢,那人獰笑著說:“扯蛋,像你們這些幹這行的哪張卡里沒有個三萬五萬的,騙誰呀?不說實話,老子就毀了你的容。”黃相繇說:“要是上個禮拜你拿到這張卡,那裡面是有三萬塊的,可前天我姐姐家孩子得了病急需用錢,我就給她取了兩萬匯走了。”黃相繇說完後,把密碼告訴了那人,說錢可以給他,但別傷害她就行。

那人把黃相繇扒光了衣服用繩子捆了手腳,再用襪團塞了嘴,就出去了。黃相繇想他一定是去大街上的銀行自動取款機裡取錢了,大城市裡是很方便的,整夜都可以取到錢。黃相繇就是在那人來去的一個多小時裡,等到了表哥來救她。

這種好運也源於兩人間的一個默契,黃相繇每次出臺陪客人,表哥都會親自去送她,到地方後再返回,而且說好了黃相繇完了事必須給表哥發個短信,算是報平安。

可這一回將近一小時了卻沒有黃相繇的短信,表哥就著急了,忙打黃相繇的手機,卻是關機。表哥覺得之前那個男人有點看著不順眼,而且臉上有惡人相,就起了疑心,叫上一個服務生打了出租車趕到那幢樓下。記得當時那人好像說是四樓,他們去挨家敲四樓的兩扇門,左邊一戶開了門是個花白了頭髮的老頭。道了歉後,他們再敲右面的門,卻敲不開,於是他們橫下心用隨身帶著的螺絲刀撬開門後,發現了被綁著的黃相繇。兩人在救黃相繇走時,竟在樓道里碰見了剛取了錢返回來想享受黃相繇身體的那個男人,三人就打到一塊兒了。表哥和他帶去的服務生雖說人多,但沒幹過太大的壞事,被那個窮兇極惡的傢伙用刀子捅傷之後,讓人跑掉了。

生了氣的表哥一激動就忘記了事情的前因後果,掏手機給派出所打電話報了案。結果是人沒抓著,錢也被搶了,派出所的民警還查封了他們打工的那家澡堂子,兩人也被氣急敗壞的老闆娘給炒了魷魚。

這下子兩人都丟了工作,遊蕩在城市的大街小巷裡,表哥掏錢租了間平房,先安頓下來找工作。兩人先後幹過飯店的服務員,洗浴中心的按摩搓澡工,累死累活卻賺不到錢。後來表哥就想出了騙婚這一檔買賣,是他在一張法制的舊報紙上看到一則消息後受到的啟發。

沒想到,他們卻頻頻得手,一干就是兩年多。

黃相繇做好飯,李河說的送吃食的人來了,是個女人,跟她打招呼說是李河的小姨,也在後屯住,是李河昨天給她捎了信讓送些吃食的。小姨帶來的吃食還算豐盛,有風乾了的臘肉和一些能叫上名的乾菜,成瓣的土蒜和小魚乾,兩罐頭瓶子自家釀的大醬,想必李河一個孤單男人是弄不成這些吃食的。

黃相繇招呼小姨吃飯,小姨說:“在家裡吃過了。”黃相繇便說那就喝碗熱茶水,等李河晌午回了用新割的肉蒸包子吃。小姨說好,還說她拌的包子餡最香了。

兩人坐在屋裡喝茶拉家常。黃相繇問小姨:“李河怎麼這麼大年紀了才討女人?”小姨說:“李河這孩子孝順,本來三十多歲的時候談過兩個對象,人家卻都嫌棄他家裡有個偏癱的老太太在炕上,都黃了。”黃相繇說:“ 李河不是說他是孤兒嗎,怎麼又出來個偏癱的老太太呢?”小姨告訴她說:“那老太太是李河的姥姥,本來在李河的舅舅家裡住著,可舅舅得病死在了老太太前邊,沒人管了,李河看不過才把老人接回家來的。”

黃相繇覺得她嫁的這個男人還真是純樸,至少沒有壞心眼。黃相繇想李河是她平生接觸和伺候的男人中最憨厚老實的一個,假如真嫁了這麼個人,那倒是她的福分。

中午時分,李河從集上回來了,不但割了十幾斤肉,還給黃相繇買了塊布料,花面鮮豔也好看。還有一條廉價的紙菸卷,說是給小姨稍帶買的,黃相繇才知道原來小姨是吸菸卷的。黃相繇想自己也是吸菸卷的,這幾年在洗澡堂裡給客人按摩,是時不時要吸幾根的,時髦是一方面,也解了寂寞。伺候人的活不好做,小心翼翼不說,還得裝笑臉獻殷勤,實在是不易。

三個人坐下來吃新蒸的肉包子時,李河跟黃相繇說:“從明天起小姨就留下來陪你些天,正好小姨夫也在外面打工做泥水匠,家裡沒人,你剛嫁過來,沒個人陪哪行呢。”小姨笑著說:“是啊是啊,小姨就是過來伺候你幾天,怎麼說也是城裡嫁過來的新娘子,農村活冷不丁的也做不來的。”黃相繇心裡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小姨留下來不是陪她而是看著她的。黃相繇笑著說:“好啊,正好我一個人呆在家裡會悶呢,也好跟小姨學一學家務活。”

黃相繇嘴上說著好,心裡卻犯了愁,按常理來說這一看就得兩三個月的,說不定得讓自己懷上孩子呢。那可就麻煩了,去年春天不就是嗎,在河北承德弄村壩上的一戶人家裡,不就是給那個小木匠種上了啊,好不容易逃出來,孩子都倆月了,做人工流產差點沒疼死她。

李河走後第七天,黃相繇有了一次機會。剛吃過午飯,鄰居一個老太婆跑來找李河的小姨,要她幫著去叫一下屯裡的赤腳醫生,說老爺子心臟病犯了,她脫不開身。

黃相繇正跟小姨坐在院子裡曬溼木耳,小姨便起身朝院門外走,跑著去找屯東的赤腳醫生去了,竟忘記了李河交給她的任務。

小姨走了之後,黃相繇用腦子飛快地想了一下,自己有多大的幾率,能從這戶人家逃掉。一來她輕手利腳,應該比小姨的腿腳利落,而且逃跑的路線她已經在這幾天裡偵察清楚了,正好是跟小姨找赤腳醫生成相反的路線,在十分鐘之內不會碰上。二是出了屯沒多遠就可進青禾地裡躲藏著走,到天黑她估計可以走到縣裡的火車站,再趁機混上火車,就可以遠走高飛了。

黃相繇轉身進屋拿了自己的包,想了想還是放下了,光取出那個紅色的錢夾揣進口袋裡,再摘了李河的三姑送她的銀手鐲放在炕櫃上,才匆匆地朝院外走。

黃相繇成功地走出了屯子,到去火車站那個路口時她站下了,她掏出一隻小毛巾擦了把臉上的汗水,猶疑了一下。就在她猶疑的當口,李河的小姨出現在了她的面前。小姨笑著問她去哪裡,小姨的身後還站著鄰居家的老太婆。

黃相繇立馬傻了眼,木樁般愣在了原地,竟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好半天黃相繇才說出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說她接到表哥的信息,母親病了,李河不在家,她又沒法請假讓他陪著回去,就想去集上往家裡郵點錢。

小姨依舊笑著說:“這事應該呀,做兒女的哪有不孝順之理,跟我說,我也會陪你去的。”

黃相繇的臉立馬紅成一朵花了,她低下頭沒說話。

晚上躺到炕上時,小姨在夜色裡跟黃相繇說:“其實白天那事我們做得也不對,即便你是想逃離這兒,我們也不該用那種法子試探你。但我那外甥真是個憨了巴嘰的人,實心眼子一個,他花錢娶個媳婦過日子真不容易,萬一上了當受了騙還不得窩囊死。”

小姨見黃相繇不吭聲,接著說:“與你相處這一個禮拜的日子裡,我覺出來你是個心善的妹子,即便是做出那種坑人的事情也是被逼無奈。”李河小姨的話一下子就戳到了她的心上,她淚如雨下。

黃相繇哽咽地說,她下午的時候撒了謊,她是想逃走的。

小姨說:“為啥呀,是在鄉下呆不慣,還是別的什麼?”

黃相繇說是她表哥逼著她嫁的,是假的婚嫁,把錢騙到手再想法子逃出去,然後遠走高飛。雖然花了冤枉錢,但李河也睡了她身子呢,也算扯個小平唄。

小姨說:“聽你這麼講還是有良心的,咱們女人生下來就該是善心腸,如果你真有悔改之心那就比啥都強,一定要想好啊。”

黃相繇說,她也是鄉下出來到城市裡打工的,她在鄉下呆得慣。她也喜歡李河這個男人,對她知冷知熱的,也信得過她。如果能讓她回去做通表哥的工作,她願意再回來跟他過日子。黃相繇見小姨沒吭聲,忙補上一句話:“ 是真的。”

臨睡前小姨跟黃相繇說:“我相信你,我明天就去小煤窯找李河,讓他親自放你走,再等你回來接著給他當媳婦,我想他會答應的,他從小到大就聽我的話。”

李河跟小姨送黃相繇走的時候說:“妹子你就儘管放寬心地走,即便回不來我也不怪你,我那點彩禮錢算是送你孝敬咱娘了,她養你這麼大不容易。”

李河還塞了黃相繇一些錢,並把她準備留下的身份證給她裝到口袋裡,說:“留它幹啥,憑這個玩意是能找到你,但人回來了心不在這兒又能怎樣?何況你一路上坐車住店的,沒身份證哪行呢?”

黃相繇坐在火車上,從玻璃窗裡看著李河和李河的小姨站在月臺上送她的樣子,眼睛再一次有些潮溼。她在心裡想可能這個男人和這個男人生活的這個地方就是她後半輩子的歸宿吧。人各有命,富貴在天。那麼她的命本該如此吧。

火車開動時,黃相繇把頭靠在座椅上閉著眼睛想,即便這樣她也是應該知足的,李河對姥姥好,李河對三姑和小姨也好,李河肯定也會對她好,跟著這樣一個善良的男人過日子,心裡不也踏實嗎?

黃相繇在心裡打定了主意,回城裡就跟表哥攤牌,也勸表哥再別做這坑害人的事情了。如果表哥不答應,她就去派出所投案自首,把他們倆乾的事全說出來。

黃相繇在一個月後背著兩個包回到李河家,比跟李河約定的時間早了一個月。李河在送她走時說:“給你兩個月時間吧,回不來就是你被你表哥纏上了,那就別急,慢慢來,我等你個一年半載的,我對你是有耐性的。”

黃相繇進李河家門時卻被突然發生的事情驚呆了。李河折了一條腿躺在炕上養傷,三姑和小姨都在屋裡伺候他。黃相繇問了她們後,才知道是半個月前小煤窯塌方,把李河的腿砸折了,不得不截了肢。

滿臉憔悴的李河見黃相繇真的回來了,自是喜不自禁,眼淚嘩地就流下來了。

黃相繇跟李河說表哥答應她不做那事了,還跟她分了手,這樣她可以守著李河一輩子了。李河喜後又悲,哽咽著說:“可我卻不能給你幸福了,我瘸了一條腿呀。”

黃相繇安慰他說:“那怕啥,現在城裡的醫療技術可先進了,能安假肢的。咱家不是還有幾畝田嗎,種地我也是好手呢,有吃的就餓不死。要不然咱就去城裡開家小飯館,你就給我打下手看攤,我們只要勤快就餓不死人。”

李河的小姨語調激動地插話說:“姨沒看錯你,你心多善呀,俺家李河真是因禍得福啊。”

打這天起,黃相繇就見天地伺候著李河養傷,她算計好了,再過半年的時間,李河的傷腿能好利索,就可以去城裡安假肢了。然後用他們手裡的錢,在城裡租間房子,兩個人乾點活計。可事情卻不如黃相繇想的這麼順當,竟在不知不覺當中起了變化。

在黃相繇伺候李河養傷三個月後的一天,城裡來了兩個警察,把黃相繇給上了銬子,直接押到了開來的警車裡。

黃相繇對兩個警察的詢問供認不諱,說那幾起騙婚的案子都成立,並很痛快地在筆錄上摁了手印,說她願意服罪。

黃相繇在臨上車時問其中的一個警察,她就有一件事,想請警察同志幫個忙,告訴她做這些違法的事能治她什麼罪,要在監獄裡呆多少年?警察想了想,說:“至少要有二十年的刑期。”

黃相繇回過頭對拄著柺杖出來送她的李河說:“聽見了嗎,你媳婦至少要在監獄裡呆二十年,你就再找個女人伺候你吧。”

李河嘶啞著嗓子喊:“就是五十年也等,只要我活著,你活著,你就是我李河的媳婦。”

黃相繇坐到警車裡時,眼淚真就止不住了,流得一塌糊塗,她小聲地跟自己說:“都是報應呀,老天爺有眼,真的有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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