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住葫蘆起了 瓢|我的家在東北(40)

題記 那年那月那日頭,那山那水那河流。自傳體家史小說, 再現家族歷史, 尊重史實, 尊重歷史人物,謹以此文紀念我的父親母親。 

按住葫蘆起了 瓢|我的家在東北(40)

大雪封道

臘月的一天晚上,夜黑風高,敏西村的六個農民,陸續爬上了一輛緩慢在南山綏望公路上前行的運糧車。

幾個人剛一起掀開苫布,伸手往外拖麻袋,就被從苫布下,突然現身的幾個便衣,一人按住一個。抓了現行。嘁哩喀嚓,也就是瞬間,六個人先後都被帶上了手銬。

許是被“天兵天將”嚇蒙圈了,許是做賊心虛不敢抗拒,反正都老老實實乖乖地就擒,乖乖地上了事先準備好,從後邊跟上來的汽車,被羈押進縣看守所。

到了訊問室,電燈下一照,我同學的哥哥任近山,當場認出了親人,這親人不是旁人,正是他的親妹夫。

黑燈瞎火的夜裡,從縣稅務局抽調來的充當便衣的妹夫,當場擒拿了他的大舅哥。

原來,縣裡為保糧食安全,從縣各委辦局、抽調了一批年青力壯的機關工作人員充實警力,讓他們穿上厚厚的棉大衣、翻毛棉皮鞋,頭戴狗皮大棉帽子,分組登上了送糧的解放牌大汽車,藏匿在蓋著大苫布的車廂裡,蹲在麻袋後邊潛伏守候。

最終,任近山等六個農民,都被縣人民法院,以盜竊罪判處一年以上、三年以下的有期徒刑。

殺一儆百,震懾他人。任近山等人的事件,讓躍躍欲試的人們有所收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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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溝子

01.天老爺餓不死瞎家雀

“那現在沒吃的咋整?總不能幹瞪眼餓肚子吧、等著餓麻爪了呀!”

嘀嘀咕咕地,又有人穿楞(鼓動)父親,還要聚眾上公路爬運糧車整糧。

六個社員判刑一事擺在前,父親搖頭表示不同意。

社員仨一夥倆一串找父親叨咕:“王隊長啊,咱可是聽領導的話,一點沒打喯就把打下的好糧食,全都交給糧庫了。

秋天,公社領導來開會,動員咱們湧躍交公糧,讓咱們為國分憂,個人利益服從國家利益,先國家後集體,讓咱今年欠收不忘國家,讓咱們把公糧先都交了,往後沒糧吃,可以吃救濟糧。王隊長,有這事吧?”

父親說:“嗯,有這事。前個兒,我還去了公社,找包隊蹲點的幹部,反映了大傢伙的意見。幹部說了,過年一開春種地,就放救濟糧!”

“可有的人家現在就快斷頓了,總不能扎脖子等到明年春天吧”呂文大哥回來一句。

甚至有人提出:上衛星糧庫整糧食。

糧庫院牆太高,牆上有鐵絲網加電網,門口有民兵站崗,進不去。此言剛出,就立即被他人否了。

還有個人提出:趕著隊裡大馬車、牛車,拉上老婆孩兒,全屯子人都上公社機關幹部食堂去吃。

……

主意一個接著一個,不是嗖的就是酸的。

父親沉默半會兒,嘆口氣說:“都不中啊,咱還是設法熬過這一冬吧。先把隊裡儲存的土豆栽子分一些。來年少種些土豆子,多種糧食。土豆領回去摻一些白菜邦子、蘿蔔乾。熬過了年,就有指望了。”

隊裡儲存的土豆栽子,分吧分吧,一家也攤不上幾十斤。,也不夠對付熬到明年開春呀!

大傢伙都直拍大腿,唉聲嘆氣,父親也沒轍了。

寒冬臘月,冰天雪地,大雪殼子溜腰深,哪有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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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爬犁

02.大活人不能讓尿憋死

“TMD,NND,活人不能讓尿憋死! 天老爺餓不死瞎家雀,天無絕人之路!”罵罵咧咧的人,正是我家西鄰的邵海山,外號邵老大。

邵海山是我同學邵文的爸爸。

邵老大見大傢伙都瞅著他,愈發的眉飛色舞:“這幾天我餓的慌,躺炕上翻身軲轆來軲轆去,睡不著覺。我穿衣起來,就去西屯糧庫附近左右轉悠。我他媽都看清楚了,踩好點了”邵老大扶了扶歪斜油漬麻花的狗皮帽子,故意賣著關子。

有人性子急,叫邵老大快說。

邵老大嘬嘬牙花子,甩了一把大鼻涕,然後說:“就在西屯的惠頭一隊哪嘎噠,那嘎達不是有個打穀場,就是一隊場院那裡邊。”

邵老大此言一出,有人想起來了。對呀,那裡有公社的一個種子倉庫,各村來年要育的種子,都集中儲存在哪裡。

“那裡全是糧食種子,沒人看守!

咱TMD一不做二不休,去西屯倉庫,去取咱生產隊上秋存在那裡的種子”

邵老大的一席話,把一些人的情緒騸忽起來了。

是呀!這他媽西屯倉庫的糧食,本來就是咱社員大傢伙種的,咱打下的糧食咱就該吃。

NND,咱一年到頭打下的好糧食,都交了公糧,分的二三百斤口糧,都是次糧,不禁吃,眼看就吃光了。

“老子抗戰有功,不能就這麼餓死。腦袋掉下碗大個疤,在過二十年,老子又是一條好漢!“ 邵老大更來了勁,比比劃劃的充當著綠林英雄。

父親怕邵老大再繼續胡嘞嘞,就勸大傢伙:散了,散了,都散了,都回家吃晚飯,有話明兒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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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彎彎

晚上,計大姨夫找父親,又提起了白天邵老大的那番話。

“七哥,去西屯倉庫取一些咱自個隊裡存的糧種,每年種子留的足,種完地,種子都有不少富餘”計大姨夫試探父親的反應。

他見父親沒反對,就繼續說:“咱取自已存的糧種,去弄點回來對付年前這段時間,七哥你看呢?”

父親沉默了一會,撓撓頭回答計大姨夫的問話:“公社知道了也不能讓隨便整啊!”

“公社不讓整,那咱晚上悄悄去,先少取點試試,中不?”計大姨夫勸說著父親。

家裡是實在沒啥吃的,大人孩子都餓的面黃肌瘦、皮包骨。計大姨夫的一席話,讓父親動了心,父親也不在堅持他的底線。

“中吧!那就半夜去,影響小。取咱隊自已存的種子,不動其它生產隊的糧種。咱們隊裝種子的糧囤子,就在倉庫東邊,牆角上頭一個。一定別弄錯了,咱要是把別的隊糧食整回來,那就壞菜啦!”父親叮囑計大姨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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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屯

03.馬爬犁拉回來了兩袋種子

惠頭一隊離我們小隊四里多地,道不是太遠。但大煙泡颳風天,西北風嗷嗷叫,大雪殼子溜腰深,走道一跐一滑,糧食又死沉,人往回扛肯定行不通。

小諸葛計大姨父獻計:“這大雪殼子這麼深,大雪都封了道, 馬車也打誤、拉不動,最好用馬爬犁”。

父親拍板,兩個人一起動手,卸下大車上的二副馬套,栓在了生產隊院裡的爬犁上。

父親和計大姨父又商量妥,就去五個人:範圍越小越好。邵老大及他的大舅哥呂文;飼養員兼更夫的任大消停;加上父親和計大姨父老計顛。

這幾個人,平日裡來往較多,是走動比較近的老街四鄰。

計大姨夫負責通知其餘三個人,傳達父親的要求和注意的事項,約好第二天半夜十二點,在生產隊飼養員任大消停住的屋裡集合,到點準時出發。

一切準備齊整,四個人左等右等,都快到下半夜一點多了,邵老大還沒來。

邵老大的大舅哥,呂文不耐煩了,黑著臉說;“王隊長啊,咱別等他啦。白天,我去他家,我妹妹說他今兒起大早就走了,八成是還沒回來。誰知他上那去了。你們有所不知,他半夜總出去,一走一宿,從來不告訴我妹他幹啥去了! 咱不等他了,他說話辦事沒準!”

“中嗎? 他踩的點,不帶他,他要起刺鬧嘰咯浪…”父親說了一般的話,提醒大夥。

“不能再等了,王隊長,邵老大他不敢鬧嘰咯, 他起刺鬧嘰咯浪,有我收拾他!”呂文拍著胸脯,打了保票。

時間也不等人,父親點了頭: “那中, 中,咱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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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院

事後大家才耳聞,邵老大常穿著俘虜兵軍服(淮海戰役邵老大被俘返鄉時,穿回來的國民黨發的草黃色日本軍大衣),扎著裹腿,三更半夜出去夜遊。

據說,他經常穿林海過草原,抄小路進縣城,有時泅渡呼蘭河,鑽進呼蘭河畔大草原,一宿能走出一百多里地,第二天下午回來,他矇頭大睡。

誰也不知他神出鬼沒,黑燈瞎火幹啥去了!

父親等四個人頂著鵝毛大雪,趕著馬爬犁,深一腳淺一腳到了西屯一隊倉庫。

正如邵老大說的,倉庫四周沒有一個看守,四周靜悄悄的。

四個人用準備好的鐵棍,別開倉庫門。就著夜色,找到標有敏頭村一隊字樣的糧食囤子,合力裝了二袋子穀子。

臨走時,呂文大哥順手牽羊,拽了一小袋旁邊木架子上的種子,裝上爬犁。

四個人,都不敢貪多,趕緊走出倉庫。計大姨夫和任大消停又把門給別上,關嚴實了。

原路返回,一行人把糧食拉回生產隊,搬到餵馬的飼養員任大姨父住的屋裡。

點上煤油燈,呂文打開那一小袋的種子,原以為是大黃米,可也不是米啊。幾個人用嘴一嚼,惡苦,惡苦地。不知是啥種子,啥玩意,大夥也不敢吃。只好把這一小袋所謂的”大黃米“,藏在生產隊餵馬的草料堆裡。

事後大夥才知道,這是一袋國外進口的苜蓿草籽。那天夜裡,黑抹呼眼的,只能用手摸,呂文哥以為摸到的是大黃米呢。

整來的糧食,四個人連夜一家扒了小半袋,大約三十多斤,不敢耽擱,立馬扛回家,都藏在了自家的炕洞子裡。都怕啊,不敢去生產隊磨坊用笨碾子碾成米。

結果,沒倆天就犯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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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

04.這袋子苜蓿種子,捅了馬蜂窩

公社設在西屯一隊的種子庫,丟了一小袋國外進口的苜蓿種子。這消息像長了翅膀,立刻驚動了縣裡的領導。縣委高書記親自批示:限公安局三天破案。

縣局立即立案偵查,西屯一隊亂成了一鍋粥。丟的糧食到是不多,關鍵是這一小袋的苜蓿種子金貴,剛進口用外匯買的,必須找回來!

縣局從西屯挨家調查,沒查著。又延伸輻射附近的重點村屯,對有前科的懷疑對象,逐人遂戶重點調查。我家住的一小隊,離西屯只有四里多地,被列為重點。

西屯惠頭大隊的佟大隊長是三姨父的表弟,他特意來三姨父家探風淘底。

三姨夫趕緊讓表弟脫下鞋,坐上熱炕頭。喝幾口胡茶(高粱米炒熟浸泡),暖和暖和。

表弟向三姨夫剛說明來意,三姨父忙不迭地勸說他表弟:“表弟呀, 鄉里鄉親的,得饒人處且饒人,這都是捱餓給逼的。你多為鄉親們著想啊,你高抬貴手,別追啦! ”

“哥呀,不追那中啊!縣裡都立案啦!這苜蓿種子是國家農業部用外匯買的,剛從國外進口的。咱國家還沒種過,連綏化地區的農科所專家,都沒見過苜蓿長啥樣!聽說這苜蓿一年能割二、三茬,營養豐富。喂牛羊,牲畜都不用加飼料。”

三姨父見表弟的口風挺硬,又試探地說:“我如果幫你把那袋苜蓿種子找回來,讓他們半夜給你送回去,成嗎?”

“半夜送回去? 成啊!現在,白天倉庫有民兵拿著三八大蓋槍站崗;夜間民兵加上了雙崗。讓他們半夜給送回去,一到倉庫那嘎噠,就得當場被民兵抓住”佟隊長瞪著大眼珠子,食指敲打著小飯桌。

三姨父外號郭三魔,他經常看線裝的《三國演義》、《水滸傳》,有的章節他都能背下來。分析的頭頭是道。他看事準,是十里八村有名的謀士。

西屯丟了苜蓿種子,傳得沸沸揚揚。三姨夫去隊部,見一隊大院裡拴了一副馬爬犁,橫草不過、眼睛老辣的他,立刻想到了他的連襟。是親三分向,是火熱成堆,俠義心腸的三姨父不甘心連襟出事,還努力爭取著。

“表弟呀,你差矣,差矣。我讓他們半夜送去,不是送到庫房,是讓他們擱在東溝子上的那棵大楊樹底下,埋在雪堆裡。上面插上一根苞米秸子,留個標記。明早天一放亮,你上那去取。你就說在大楊樹底下溜兔套子(當年野兔很多)看見的!”三姨父解釋給佟表弟。

佟表弟思量再三,最後答應:“行,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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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溝子

話說三姨父送佟隊長出了村口,又急急忙忙找到父親,告訴父親事態的嚴重性。

三姨夫的話,讓父親後悔不迭:“哎呀,呂文當時還以為是大黃米!這呂文可真給我闖下了大禍!”

“我當時沒發現他拿。那倉庫裡黑呼呼的,種子拿回生產隊,我才看見,我嚐了一口罷苦地,也不知道是苜蓿呀!”

父親後悔直拍大腿:“他三姨夫,聽你的,我今兒下晚就和任大消停,套上馬爬犁,把苜蓿籽送到大楊樹底下,用雪埋上,做好標記。”

三姨父又盯囑父親:“這可是國家用外匯買的苜蓿種子,比黃金都金貴!千萬千萬別讓人發現了,必須等到天黑下半夜去送。夜深人靜時才能去!”

三姨夫怕父親著急上火,又安慰他:放心,給送回去人家就不追了。

這邊剛按住葫蘆,那邊瓢又起來了。

丟了一袋國外進口的苜蓿種子,惠頭大隊的李支書,受到上級嚴歷批評,被訓的焦頭爛額,吃不下飯睡不著覺。

一宿功夫,脖上長了個大火節子,嘴起了大泡。

李支書組織民兵,挨家挨戶嚴查,讓民兵盯著,由社員自已翻自個家的倉房和菜窖,把屋裡屋外箱子櫃,都翻了個底朝天。

他又讓民兵把惠頭一隊的全體社員,都攆到打穀場倉庫前邊,站著開大會。李支書公開叫號,勒令盜竊倉庫的人投案自首,限一小時內必須滾出來,否則,誰也別回家吃飯。

他再三強調,找不回來這一袋子用黃金買來的苜蓿種子.大夥就都天天來倉庫報道,開現場會學習,誰也別想在家待著!誰也甭想過個消停年!

李支書話音剛落,場院外立馬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我要把他們都咬進笆籬子……

(末完待續)圖片來自網絡 2017.2月於海南三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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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住葫蘆起了 瓢|我的家在東北(40)

作者簡介王志華 ,筆名遠近,齊齊哈爾市作家協會會員。曾任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知青,中國一重教師,富拉爾基公安分局民警、副所長、指導員、分局政治處宣傳幹事、教導員。1977年畢業於哈爾濱電機學校政文專業。在《齊齊哈爾日報》《鶴城晚報》《齊齊哈爾公安報》《原創文學》《海南文苑》等報刊發表過多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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