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在有限空间荡漾出的无限情感

《影》在有限空间荡漾出的无限情感

开篇一声女人惊恐的惊呼,吊起胃口,拨动神经,把荧幕喊成一个舞台——这是《影》最先惊艳到我的地方,声音。然后舞台上各路角色逐一登场,勾心斗角。他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机关算尽自以为笑到最后,谁知旁观者始终明白这是一场“影”中的困兽之斗。他们掌握着的,所谓天下,不过是荧幕上舞台上一场哭笑不得的戏。从开头,这部电影就宣告了它的本质:是戏。电影源于戏剧,它首先是一场戏,然后演变成影。“影”之所以成为影,是因为它在有限空间荡漾出的无限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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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声音对观众的吸引从头至尾。古琴声的共奏,像片中永远弥漫的雾气和永不停歇的大雨缠绕在每个每时每刻,如各怀心事的角色将情感从心底延伸至眼角,是讳莫如深的爱,百感交集的恨,大智若愚下忍辱负重,忠心耿耿与背叛逃离的矛盾。第一声琴响,是在主公请子虞夫妇合奏古琴的时候。“子虞”死活不从,他的夫人小艾在独奏一曲后准备自断手指。最终,“子虞”割发谢罪,带着小艾走出大殿。“合奏需要心意相通,事关夫人和都督的情意,小人不敢私自练习。”府中,“子虞”对一个病入膏肓,瘦骨嶙峋的人这么说。两个“子虞”第一次同时出现,那个看起来生龙活虎,必然属于阳光下的年轻人是影子,那个从最深的黑暗中浮现出的,鬼魅般的病人却是真正的都督。明与暗,光与影,互相包含又处在两个极端,第一场较量还未开始,已有剑拔弩张之势。“让你弹你就弹,琴还是要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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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叫境州,名字是都督给的,命也是都督给的。他是《影》中对“影子”理解最直观的本体。你怎么控制一个人?就是知道他想要什么。从小与双亲失散的境州,最深的渴望就是回家和找到活着的母亲。因此,境州每一天都呆在黑暗中被训练着失去自己,但是他的渴望正是找到自己是谁,他想要成为一个拥有家的普通人。他的渴望被子虞牢牢把控着,控制着他为自己出生入死。与子虞外貌的极度相似,使他受尽严苛的训练和非人的虐待,最终“比都督还像都督”。身负绝症的都督启用“影子”时,以为会始终生活在无边黑暗中的他见到了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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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他的暂离了阴影,却成为了真正的影子。他代替都督去找仇人杨苍宣战复仇,苦练沛国独门武器破解杨家刀法,胸口上,都督负伤的同一位置,被亲手刻下深深的刀痕,未等愈合便补刻一刀,附上使伤口溃烂的药来以假乱真。滚烫热血洒在他年轻的胸膛,他龇牙咧嘴生生受了,谢过都督,只因都督口中一句“帮我收复境州,就放你回家。”“影子”怎又不知自己卑微的身份?从流落街头到拣回这条命,遇见都督那一刻,他的身体他的灵魂他的言行,一切一切都是都督的影子,他不是自己,也没有自己。“为什么不逃?”都督夫人小艾这么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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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始终以报恩和忠心搪塞。然而,看到小艾的第一眼,回家就不再是他唯一的夙愿。他忘不掉小艾对他的怜悯,久久生活在黑暗中,每天能接触到的小艾就是他的一束光。他记得那天整理行装替都督上朝,小艾遣走下人为他束上腰带。四周无比寂静,只剩窗外雨声打屋檐,密密麻麻交织的声音跟他的心跳一致了。“我到底是谁?”境州问。“我从小就被秘密训练,始终不能被外人看见。你知道我最害怕什么?是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四周什么都没有,没有光线没有气味没有声音。我为了不使自己发疯,摸遍了每一个墙缝。”境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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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总要睡在地上,而且要在旁边点一盏灯?”是啊。那盏灯能给我一束光,像你在旁边一样。临走时小艾给他一个绣得精致的荷包,里面是愈合刀伤的解药。荷包后来一直被他贴身携带着。小艾与境州练习合奏,琴声勉强能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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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是影片开头那一声惊呼的主人。那时,影片的字幕写着“此刻她正陷入一个艰难的抉择”。我们不知道那个抉择是什么,只能见到她窥向门缝外的侧颜,包含着绝望,悔恨,惊讶,恐惧,那些错综而激烈的情绪冲击着她的内心,正把她推向崩溃的深渊。随后展开的倒叙留下了这个悬念。事实上,小艾自始至终都在陷入艰难的抉择。她难说对境州的爱是什么,可能一开始真的是怜悯,这份情感却在她丈夫病入膏肓,开始同境州假扮夫妻后,身陷囹圄。她还记得从前的丈夫的模样,因为就是境州的样子;还有从前子虞的眼神,骁勇善战,不掺一丝杂念,像境州清澈而悲伤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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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她爱的是某个纯净地方,没有那些踩着别人尸体拼命往上爬的残忍和无时无刻的算计。因为现实残忍得不现实,所以她自己也没想到,理智控制不住她,在情感上背叛子虞。她看不下去,那些在黑暗中自以为是的运筹帷幄,还有子虞对境州的残忍。最后一晚。“没人在乎我的死活。”境州说。“我在乎。”她最终选择了临时的,奋不顾身的情感。那天,她赤脚靠近境州,靠近她认为的,黑暗中的一束光线。地上的灯火,黯然明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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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后,她才发现自己与境州共处的一室,其实也有灯光找不到的阴影。墙角藏着一条砖缝,所有的事早就尽收子虞眼底。子虞也问过她,是不是自己该后悔豢养了“影子”?她淡然回答:“做过,就不要后悔。”子虞幼时亲眼看到生父在朝廷被人砍下头颅,叔父为了他日后能在下险恶朝廷中保命,寻遍山河,找到境州作为他的影。他曾骄傲地与杨苍比武,不幸身负重伤因而得病,衰弱衰老,变得多疑阴翳,在黑暗斗室中操纵人马,野心是天下。由此,他也失去了被爱的权力。我想,夫人的心思远去,他早就意识到了。从一开始境州不肯与小艾合奏,他就明白了吧,若是真的心中没鬼,合奏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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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视而不见,浑然不觉,甚至在小艾悟出破解杨苍刀法的时候让境州贴小艾身去感受动作。因为他知道,选择复仇和权谋的那一刻,必须舍弃点什么,有舍才有得。小艾爱的是谁?从前清澈的自己吧,像现在的境州,或者,就是现在的境州。他到底可以依靠谁?若他真的身处光明中,又何须影子?太阳这么大这么亮,也有阳光照不到的阴影,而他从生父被杀的那一刻就明白自己所处环境的险恶,他自己必须变幻莫测,不让人抓到把柄,强迫自己学会残忍,学会勾心斗角,学会,变成影子。他反而羡慕境州,因为影子可以光明正大处在黑暗中,光明之处却容不下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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