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樂的聖誕節背後,是曾經的血雨腥風和信仰的激情

欢乐的圣诞节背后,是曾经的血雨腥风和信仰的激情

欢乐的圣诞节背后,是曾经的血雨腥风和信仰的激情

聖誕節是基督教用來紀念耶穌降生的節日,西方教會在發展初期至4世紀前中期開始將聖誕節定在12月25日。其實耶穌的誕生日期無法確定,這一天是根據聖母領報的日期加以推算而來。

在世俗信仰濃厚的東方,對於這一節日的慶祝漸漸演變為某種商業狂歡。“吃水不忘挖井人”,許多節日的背後往往是悲壯的底色,早期基督徒倍受歧視和迫害,但是基督教卻逐漸贏得越來越多的信眾,這一過程究竟是如何發生?

與基督同在

在希臘文中,“殉道者”(μάρτυς)的原意為“見證者”,常指那些在法庭上作證的“證人”。耶穌被釘十字架之後,很快被他的門徒們稱為“μάρτυς”,因為他不畏死亡,在猶太人和羅馬人面前敢於為自己的信仰做見證。從此以後,“μάρτυς”的意思就變成了“殉道者”,尤指為了基督教的信仰而放棄生命的人。

欢乐的圣诞节背后,是曾经的血雨腥风和信仰的激情

可見,不管後世的基督徒多麼敢於犧牲,耶穌才是整個基督教歷史上的第一個殉道者。《新約》裡,四大福音書都不約而同地記載了耶穌的殉道經歷,詳細描述了他死亡的悲慘景象。儘管它們對具體場景的描繪略有差異,但耶穌殉道的悲壯和偉大卻是他們一致認可的事實。

根據《聖經》記載,耶穌死後三日便得復活。這一神蹟使得基督徒普遍相信:耶穌就是先知口中的“彌賽亞”,是拯救他們的“上帝之子”。據此,信仰首先就是信仰耶穌基督。人只有虛心遵從耶穌的教導,祛除自己的罪,才有可能獲得最終的拯救。換言之,基督徒只有以耶穌為“原型”,按照他的要求去生活,他才能像耶穌一樣從死裡復活

耶穌的教導是如此深入人心,以至於當早期基督徒面對異教徒的迫害時,第一個念頭就是遵循耶穌的教導,按照耶穌的方式面對災難。儘管死亡的恐懼無時無刻佔據著基督徒的內心,但是一想到耶穌的要求和永生的許諾,許多基督徒仍然會情不自禁地走上刑臺。在這一瞬間,基督徒的內心翻滾著異樣的激情:上帝為了拯救人類,道成肉身活在我們中間,為了我們的罪孽甘願被釘上十字架。

因為他的死,人解除了罪惡的魔咒,有了得救的希望。現在,“我”也面臨著與耶穌一樣的磨難,只要“我”能鼓起勇氣,和耶穌一樣為了上帝走上十字架,我便一定像他一樣從死裡復活;只要“我”憑藉自己的死亡真真切切地走進耶穌的生命,與他融為一體,“我”就能和耶穌一樣獲得永生。一瞬間,死後的幸福變得如此的真實可觸,宛在眼前。

受難的激情

在《殉道者行傳》(Acta martyrum)和優西比烏的《教會史》中,有一個現象始終讓人頗為費解:羅馬帝國對基督教的迫害越是殘酷,基督徒的殉道激情就越發高漲。這股風暴甚至影響了17歲的奧利金,讓他年紀輕輕就對殉道充滿渴望,在自己無法殉道的情況下,寫信勸他的父親勇敢獻身。

奧利金的經歷讓我們看到,屠刀、酷刑非但不能讓基督徒恐懼,反倒讓他們的信心更為堅定;羅馬帝國的迫害非但不會讓基督徒膽怯,反而催生了基督徒更為澎湃的激情(πάθος)。在災難面前,本來軟弱的基督徒好像被注入了一股熱力,變得無比強大起來。

欢乐的圣诞节背后,是曾经的血雨腥风和信仰的激情

在希臘文化中,“πάθος”一詞其實早就存在,不過意思和基督教的用法有很大的差別。一般認為,亞里士多德對這個“πάθος”的使用代表了早期希臘人對這個詞的基本理解。《靈魂論》裡,亞里士多德講到,“πάθος”是人的心靈對外界刺激的一種反應,包含兩個基本要素:一個是外界的刺激,一個是心靈對它的反應。離開了外界的刺激,“πάθος”當然無法存在;但心靈如果不對外物的刺激產生反應,“πάθος”也無法自行產生。在亞里士多德這裡,“πάθος”是人的感情,屬於靈魂的一種基本屬性。從詞義來說,是中性的。

斯多亞學派延續了亞里士多德的基本傳統,一樣認為“πάθος”是靈魂對外物刺激的反應。但是,由於斯多亞派推崇“不動心”,強調理性對“πάθος”(感情)的規制,“πάθος”勢必就成了一個貶義詞。在斯多亞學派看來,一個人只有“忍受”外界的刺激,用理性來控制內心的種種不當情感,他才能過上真正寧靜、有德的生活。

斯多亞學派對“忍受”精神的強調,對基督教有深遠的影響。《聖經》中,耶穌反覆教導的就是,基督徒要懂得“忍受”,用溫柔來化解暴力:“有人打你的右臉,連左臉也轉過來由他打”(《馬太福音》5:38)。甚至,當耶穌知道自己被猶大背叛以後,他也不願躲避自己的命運,而是默默地“忍受”,一心向往受難,並奉勸門徒也要這樣做。

不過,我們也注意到,雖然基督教吸收了斯多亞學派的“忍受”精神,但是它對“激情”的具體理解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因為,在基督教看來,人對苦難的“忍受”不是用理性規制“激情”的結果,而本身就是“激情”的一種表現。這種“激情”雖然不是斯多亞所推崇的“不動心”,但它也不是無理性的莽撞和騷亂。恰恰相反,基督教所強調的“激情”是基督徒遵從λόγος(上帝)、願意為它捨身的一種偉大舉動。

理解了這一點,我們就能初步理解早期基督徒受難的“激情”。因為基督強調謙卑,強調“忍受”苦難,基督徒就渴望用同樣的方式來模仿基督。面對羅馬帝國的迫害,真正的“激情”並不是反抗,而恰恰就是“忍受”,用“忍受”的極致形式——“殉道”來證實基督的寬容和謙卑。

欢乐的圣诞节背后,是曾经的血雨腥风和信仰的激情

基督徒這種的“激情”,和我們通常說的激情大為不同。日常生活中,我們會說一個人由於怒火的緣故“激情殺人”,由於情慾的緣故“激情強姦”,講的都是人受到外界的觸動內心迸發出的一種攻擊性力量。但基督徒的“激情”與之恰恰相反,它不是對外界力量的主動回擊,而是用默默忍受的方式繼續受難,用“受難”“殉道”的方式實現內心的激情。與普通人的“激情”相比,基督徒的這種“激情”不是外向的,而是內向的;不是暴力的,而是溫和的;不是擴張的,而是壓抑的。一言以蔽之,是用“忍受”的方式來強化自我面對苦難的消極“激情”。

表面看來,基督徒的這種“激情”很不自然,甚至很不人性。但是,這種不自然的“激情”只是表現,他們最終的目的並不在此。基督徒願意“忍受”,並不是發自內心地認為災難是對的,也不是他們願意忍受災難,而從根本上來自於耶穌對他們的要求。因為耶穌強調謙卑,上帝喜歡謙卑的人,為謙卑的人而不是驕傲的人預備了永生,基督徒便不得不遵從誡命,用“忍受”的方式期望永生。換句話說,不是基督徒,而是上帝的觀念,才是他們這種“激情”的根源。

但是,如果我們進一步追問:為什麼基督會頒佈“忍受”的誡命?為什麼受難反而像一種積極的應許,讓基督和殉道者們的信念堅定不移?我們就會發現,在基督徒“激情”的表層悖謬下,還隱藏著一個更深的心理結構,“受難=正義=永生”。“受難=正義”說的是,基督和基督徒認為受難不僅不是一種羞辱,而恰恰是獲得正義的一種方式;“正義=永生”則是說,基督徒因為獲得了上帝眼中的正義而得到永生的應許。從“受難”到“正義”,再從“正義”到“永生”,早期基督徒殉道之路表明,第一,受難內化成道德,變相滋生了基督徒的內在肯定;第二,受難的激情最終依賴於永生的許諾,復活是一切殉道者“激情”的根本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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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求德性的激情

基督徒面對災難甘於殉道的這種“激情”,除了謙卑的要求和“末世論”的背景以外,還有一個更為世俗的維度,這就是德性

在希臘羅馬社會,德性一直是人們普遍追求的精神品質。這一點,不管是在柏拉圖、亞里士多德,還是在晚期的斯多亞學派中,都非常明顯。基督教出現以後,許多羅馬知識分子對之非常鄙夷,其中有一條重要的論據就是,基督教的“倫理教導無任何高明或新穎之處”,基督徒在德性生活上非常糟糕。另外,在民間,關於基督教的謠言五花八門,有說基督徒亂倫的,有說基督徒吃自己孩子的,不一而足。但歸結到一點,就是基督徒的德性低下。

德性,成為早期異教徒攻擊基督教的一個重要工具

面對異教徒的這種舉動,基督徒無疑非常惱火。在公開場合,他們不止一次地向羅馬皇帝申訴,向元老院請願,要求為基督徒的罪名平反。但最後往往無疾而終。這種局面讓基督徒感到非常困窘,不得不重新思考出路,他們慢慢看到:面對異教徒的攻擊,最好的方式不是去說服,而是要通過具體的行動證明自己。行動,而非言語,才是反擊敵人的最好武器。

有了這樣一個背景,我們就不難理解,為什麼早期基督徒面對羅馬帝國的瘋狂迫害,越來越勇於殉道。在德性的意義上,殉道其實不僅是向上帝作證,也是對世人的宣告,或者說,是在上帝面前對世界宣告:“我們”——基督徒,不僅沒有做過任何壞事,反倒是你們——異教徒,用極為不義的方式在懲罰我們。面對你們的暴力,我們沒有用罪惡的方式去還擊你們,卻寧願用最和平最溫順的死亡結束一生。在這個意義上,我們恰恰遵從了你們所推崇的斯多亞哲學,遵從了你們所膜拜的柏拉圖哲學,但你們,卻用自己的鮮血侮辱了你們的祖先。

欢乐的圣诞节背后,是曾经的血雨腥风和信仰的激情

彷彿只有這樣,基督徒才能向世人證明,他們是一群多麼有德性的人,基督教是一種多麼有德性的宗教。而羅馬帝國的做法,恰恰滿足了他們的這種要求:政府針對基督徒的迫害,往往從德性上是站不住腳的;暴力的迫害越劇烈,羅馬帝國就越陷自己於不義,相應的,基督徒自身的正義感就越來越強,獲救的自信越來越強(因為異教徒的做法像魔鬼),得到的支持也越來越多。最後,輿論的方向徹底倒向基督教,羅馬的強勢反而土崩瓦解。

信仰與世俗生活

早期基督徒可謂是一群信仰的鬥士。面臨羅馬人的殘酷屠殺,他們非但沒有退卻,反而在深邃的“激情”中勇敢地承擔悲劇的命運。在他們眼裡,死亡不過是一段沉默的“睡眠”;“睡眠”之後,迎接他們的就將是永生的彼岸世界——為了它,早期基督徒甘願承受痛苦,甚至甘願放棄世俗生活。

基督徒願意放棄世俗生活,願意為了信仰而死,這從根本上是因為:和永生的彼岸世界相比,現實世界不過是短暫的存在。對基督徒來說,現實世界好比一個流浪者歸家的驛站。這個驛站不能不在,因為在通往永生的途中,人總會疲憊,需要休息;但是,驛站始終只是驛站,不是真正讓人長久安息的家園。人只有經過這個驛站,繼續向前跋涉,才能通往最終的幸福世界。

但是,這一切絕不意味著,基督徒認為世俗生活是一個壞東西。恰恰相反,即便那些最極端的殉道者也從未否認過世俗生活。和世間的絕大多數人一樣,他們對父母兄弟充滿眷戀,為妻兒擔憂。朝向死亡的路上,世間的一切仍是他們最深的牽掛(這一點,我們在“利比里亞區”裡的銘文部分已經看得很清楚)。

更進一步,基督徒的信仰非但沒有否定世俗生活,反而是世俗生活的保障和延伸。因為,對早期基督徒來說,彼岸的永生世界並非一個抽象的存在,而是一個有血有肉、有靈魂有軀體的豐滿存在。在這個永生世界中,現實的一切還能繼續保留,而且更完美,世俗生活中的親情和愛情,都能在這個幸福的世界裡永遠持存。從這個意義上說,早期基督徒為了追求而放棄世俗生活,並不是因為世俗生活不好、不可愛,而恰恰是因為它太美好,但又不穩定,人們才會渴望一個永生的世界,將這種美好永遠保存下去。

欢乐的圣诞节背后,是曾经的血雨腥风和信仰的激情

從這個角度回過頭來再看早期基督徒的信仰,我們的理解或許有所不同。一方面,基督教信仰的誕生:通常的理解是,它來自猶太教的自身革命。但是,如果我們注意到早期基督徒在信仰和世俗生活方面的張力,我們就會看到,基督教的萌芽和早期基督徒自身的生活有很大關係。正是因為羅馬帝國的劇烈動盪,人的命運反覆無常,才會有一批人特別渴望用一種永恆的方式來保障不安的世俗生活。

在這個意義上,信仰是世俗生活的內在要求;另一方面,基督徒對信仰的堅持,並非僅僅像我們通常想的,是出於對一個彼岸世界的嚮往。因為,無論如何,彼岸世界的根子還在世俗生活。或者更準確地說,基督徒的信仰是一種對永恆世俗生活的嚮往。

面對羅馬人的壓迫,他們之所以毫不畏懼,甚至以死殉道,根本上並非是出於維護一個虛幻的永恆世界,而是要維護他們的世俗生活和現實幸福。現實的世俗生活,才是早期基督徒甘於殉道的最原初的力量。某種程度上,也是最根本的力量。

欢乐的圣诞节背后,是曾经的血雨腥风和信仰的激情

《等待復活——

早期歐洲墓葬概觀》

作 者:吳功青 徐詩凌 著

由死亡而反思生活

管窺早期西方的墓葬文化與信仰傳統

觀點資料來自

《等待復活——早期歐洲墓葬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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