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幸遭遇

文 | 胡金洲

運營人員 | 朱 琳

外套吊在衣勾上,小傢伙一屁股坐在背後,嚇了我一跳。

有幸遭遇

離開車還有二十分鐘,上來的乘客漸漸稀少。前後就我和小傢伙兩個人。車廂兩頭,一對老頭對視,一對老嫗閒聊。

敲敲小傢伙的頭,邀他過來作伴。晚上剛八點,離打正經瞌睡還有三四個鐘頭呢。

燈下的小傢伙約摸十來歲,五官凊秀,板寸頭,瘦削的肩頭上落滿白花花的頭屑。上下一身黑,衣服皺巴巴的像張紙。尖下巴頦,黑乎乎的汙跡東一塊西一塊。

你沒買票是吧?我笑著問。

欺負人!我有票!小傢伙揚起下頦,從褲兜裡掏出火車票給我看。

你洗洗臉去吧!就像爬煤車上來的小黑鬼丨

小傢伙洗臉回來,我問他上哪,他說去邢臺。學校放假啦?好像沒到放假的時候呀。小傢伙低下頭,我去外婆家。反問,去外婆家還不行嗎?行啊!你一個人去?爸媽呢?小傢伙頭一扭,爸死了,媽跑了。

列車駛離鄭州,車廂的燈大多滅了,沒滅的也跟滅掉的差不多。列車員掩上窗簾,光線更加晦暗。

小傢伙霸了一排座位,取下身上的黑書包做枕頭,很快睡著了。我取下外套,搭在他身上,蜷在窗口旮旯打瞌睡。醒來時,天已拂曉。再看小傢伙,人卻不見了。我的外套甩在座位背上,口袋朝下,散落下幾張名片和一小卷手紙。

摸摸口袋,買車票剰下的三百塊錢不見了。

我第一時間沒想到報警,想這孩子去哪裡了。下車了嗎?可邢臺還遠著呢!我前後找了四節車廂,都沒見著小傢伙。找到第五節車廂時,突然內急,推推廁所門,發現裡面有人。

有個小傢伙在裡頭,半夜進去的,一直沒出來呢。一個坐在廁所旁邊的老頭揪出身子,拿嘴指指廁所,逃票老手呢!

我挨老頭坐下。我要等小傢伙出來自己就範。

過了半個小時,門還是沒開。這時,走來列車長,我說尿憋不住,請你把廁所打開讓我小解。列車長問,你們能肯定裡頭是個小孩嗎?老頭說,騙你幹嘛,是女的,就不敢麻煩你了。

開了門,小傢伙齊整著褲子蹲在坑位上呑雲吐霧。列車長一見,神色驟變,怎麼又是你?!揪起小傢伙,喝道:跟我上餐車!

你懂的,這時上餐車可不是請他去吃早餐,而是等同上派出所。小傢伙兩眼巴巴地看著我,一副受了很大委屈的樣子,說,我還沒擦屁股呢!

有幸遭遇

我和老頭作為證人跟著一起去了餐車。

列車長沒有說話,一直拿兇巴巴的眼神看著他。看了一陣,取下他挎在身上的書包,裡外翻找著東西。找出一本16開紅色筆記本,"啪"地一聲摔到餐桌上,喝道,身上的東西全給我掏出來!小傢伙老練地從裡而外揪出褲子兩個口袋,一聲不吭神態自若地看著列車長。

列車長問我和老頭,丟沒丟錢或什麼東西,老頭說,我瞌睡精貴,眼一直張著呢!我也搖搖頭。小傢伙看了我一眼,低下了頭。

隨手翻開餐桌上紅色筆記本,一下子被吸引住了。滿滿一本鉛筆人物畫!有速寫也有興筆塗鴉的卡通人物,人物比例大致相當,線條流暢,很有些四十年代版畫的味道。

有幸遭遇

我問小傢伙,這是你的還是別人的?

我的。小傢伙細聲細語地說。

你畫的嗎?

不是我畫的,還是你畫的?小傢伙聲音突然調高起來,頭一扭,顯出一副自負的樣子。

列車長呵斥,怎麼說話的呢?不得了你!

我又問,有人教你嗎?

誰教我?我自己教自己!

列車長冷笑一聲,你行啊!自己教自己畫畫,你咋不說還教自己做小偷呢!

對我說,他在這邊畫,他的同夥趁大家看他鬼畫桃符,出手就在那邊偷!屁大小孩,竟會扎籠子害人!

小傢伙抬起頭狠狠瞪了列車長一眼。列車長說,不服氣是吧?我今天就讓你知道粑粑是不是米做的!

我問列車長打祘怎麼處置,列車長說車到邢臺,他親自把抓到的小慣偷們交給派出所,讓他們好好勞教勞教!

我跟著也在邢臺下了車。

小傢伙送進了當地少兒勞教所。我隔一段時間坐火車給他送日用品,還有畫筆畫紙和繪畫教材。我是北京美校教素描畫的老師。

那天,我去看小傢伙,小傢伙突然拽住我,說:我曉得你有兩個女兒,想不想再要一個兒子呢?我一下子愣住了。

如果將來像你一樣是一個畫家呢?凝目長長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完全不像一個孩子的,像一個男人的。

今年春天,他噗通跪在地上,清泠泠地喊了我一聲"爸"!

我小女兒嫁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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