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發
1988年5月26日傍晚,白銀市永豐街,白銀公司鉛鋅廠23歲的女職工白潔剛好休息,上午練完舞蹈後回家,白潔就把一歲的侄子白寧抱進她的房間,午飯後,白潔的嫂子周欣把兒子抱回了主屋,後院的房間裡就只剩下白潔。
哥哥白華是第一個發現白潔遇害的人,傍晚六點左右,他下班回來,想叫妹妹吃晚飯。推開屋子,一股血腥氣撲面而來,他看見妹妹肩部以下橫在床上,頭朝地,脖子被劃開了一個大口子。他當時就哭了,大叫著跑回前院喊妻子周欣,“我妹妹被人殺了!”
周欣聽見後,來不及放下懷裡一歲的孩子,抱著跑去後院,在門口,她見到屋裡情景,一下子癱坐在地上。
接到消息,白銀市公安局白銀區分局局長馮明強立刻緊張起來。因廠礦而勃興的小城白銀,已經很久沒有發生慘烈的命案。
張和平是第一批到達現場的刑警,“地上全是血,腥氣特別重,我們剛進去,一個小刑警就轉身跑出去哇哇吐了”。能夠幹刑警的人,心理素質都不錯,但面對這樣殘暴的兇案現場,大多人還是有些不適應。
“我忍著泛酸水,把現場工作做完。不過後來偶爾想起來,心裡還是一陣冷”。兇手的手法前所未見,白蘭的喉嚨被切開了,頭幾乎要斷掉,“上衣被推至雙乳以上,下身赤裸,身上銳器傷有26處”。
白蘭左腿內側有一個血手印,其中右手食指的指紋很清晰,另有一處指紋在門把手處。現場足跡很模糊,兇手離開得很從容,作案後還打掃過現場。警方認為兇手應有過踩點時間,應該是熟人作案。在外人看來,白蘭漂亮、時髦,因為愛穿白鞋,被稱為廠花“小白鞋”。
有人推測,漂亮的“小白鞋”,不知招惹了誰,因情被殺。由於案情重大,甘肅省公安廳派了人來,還帶了警犬隊來。整個白銀處於驚惶之中。馮明強帶著一幫手下,至少去了五次命案現場,要麼就是在局裡待著分析案情,沒日沒夜地加班。
可是,通過摸排,線索卻越來越模糊。沒有人想過這是隨機殺人,偵查方向離真相越來越遠。
案件頻發
6年過去,警方依然一無所獲。就在這裡,又接連發生了兩起命案。
1994年7月27日
白銀市供電局食堂19歲的女工石曉靜死在供電局宿舍裡。被室友發現時,石曉靜躺在床上,頸部被薄刃切開,上身、後背有銳器傷43處。血呈噴射狀佈滿整面牆,刑警分析,這說明是迎面捅的。又是同樣的手法作案,警方立即將兩案併案偵查。
“白銀連環強姦殺人案”的專案組因此成立。警方發現,在單身宿舍的公共洗衣房裡,留下了一攤血水,兇手曾在此清洗身體。
離開前,他還在宿舍門拉手上留下一個血指紋。這讓警方覺得權威受到挑戰——兇手根本不做任何掩飾,指紋都懶得擦。
當時,人們曾懷疑,兇手是與石曉靜在保衛科做幹事的哥哥結了仇,洩憤殺人。
兩起案件依舊阻止不了兇手的嗜殺
4年後,1998年7月30日
在白銀供電局計量所4樓414號家中,8歲女童姚某被害。案發地離石曉靜宿舍的直線距離不到50米。如果說第一起命案是洩憤,那第二起就不得不讓人懷疑,這是無差別殺人。
當天,女孩父母下班,找不到孩子,報了警,最後在家中的櫃子裡找到她。女孩衣服沒了,身上沒有傷口,陰部撕裂,被皮帶勒住窒息而死。兇手殺完人,口渴了,自己還沏了一杯茶,加了點兒姚家的茶葉。喝茶的玻璃杯被他放在桌上,還留下了指紋。
接連的兇案使人們內心被恐懼籠罩。一種反應是迅速搬走,沒搬走的,下了班都會閉門鎖戶。職工們的另一種典型反應,就是對供電局保衛科和刑警們“無能”的憤怒。
因為門禁森嚴,警方兩度把嫌疑人劃定在供電局內部,一位民警至今還保留著兩大本嫌疑人的資料,記錄了每個人的愛好、外號、跟誰走得近。但要麼沒有作案時間,要麼條件不符,所有嫌疑人一一排除了。
一年後,時間來到1998年
兇手更加肆無忌憚,接連作案4起。有兩起只隔了3天。經常是警方還在開會討論上一個案子,新的命案又發生了。
當時電話尚未普及,只見死者家人滿面驚惶,跑到公安局門口大喊:“我家裡人被殺了。”
相比以前,兇手作案手法愈加暴力。
1998年1月16日
居民發現白銀區勝利街29歲的女青年楊某在家中遇害。和此前兇案手法相同,她頸部被切開,“全身赤裸,上身共有刀傷16處,雙耳及頭頂部有13×24釐米皮肉缺失”。
3天后,家住白銀區水川路的27歲女青年鄧某在家中遇害。受害人“上衣被推至雙乳之上,褲子被扒至膝蓋處,頸部被刺割,上身共有刀傷8處,左乳頭及背部30×24釐米皮肉缺失”。
兇殺案引起的恐慌像瘟疫一樣在白銀市蔓延。
1998年冬至
白銀公司礦工董正平的妻子餘秀蘭在公共廁所內與兇手有了一次正面交鋒。當天清晨,餘秀蘭在女廁所內,聽到了男廁所一個人向她走來的腳步聲。那人進了女廁所。
餘秀蘭看到了他:一米七八的個頭,黑髮,大方臉,戴著口罩,穿著後背有字母的夾克。他走到餘秀蘭身旁的坑,靠前蹲了下來,身上的鑰匙鏈發出聲響。
餘秀蘭心跳加速,他們之間隔著一道低矮的牆,不時互相看著對方,足足有一分鐘。餘秀蘭看到他手裡拿著一團衛生紙,她猜測是要堵她的嘴。男子突然站了起來,餘秀蘭馬上起身,繫好褲子準備離開。那人突然戴上一雙白手套,不知從哪裡拿出一把帶鋸齒刃的刀抵向餘秀蘭。
“你不要緊張,不要害怕!”這是他說過的唯一的話,餘秀蘭聽出是本地口音。
“他媽的!”餘秀蘭心想,“你拿刀害我的命,我還能不害怕!”
餘秀蘭拼命抓住對方拿刀的手,使盡全力向後推開了他。
此前,她在農村幹農活多年,力氣頗大。餘秀蘭衝出廁所,一路狂奔。那人想追來。這時,在平房區,鄰居家的狗叫了。餘秀蘭跌撞著跑回平房內,趴在地上大哭。
等丈夫董正平趕到廁所,殺手已經逃走。董正平到附近的電話亭報了案。經警方調查,該案和之前的案件“串案”(不同案件存在聯繫,放在一起偵查)。
警察找到餘秀蘭,帶她去指認嫌疑人。為避免引起注意,警察叮囑她把頭髮剪短。三名警察與她一起全城搜捕,努力辨認兇手,但沒有收穫。
1998年11月30日
餘秀蘭的鄰居崔金萍在家中被殺。根據警方通報,兇手是溜門進入作案現場,受害人頸部被切開,上身有22處刀傷,其下身赤裸,乳房、手、耳朵都沒有了。刑警王洋進現場時,碰到擔架抬死者出來,一隻手吊在擔架外,他想把它放回去,順著胳膊,摸不到底,“怎麼是個棍”,他嚇得差點兒摔倒。
白銀出了個“殺人狂”
“殺人狂”成了整個白銀市的心病。儘管警方始終保持著“內緊外鬆”的政策,絕少有關於此案的正式文件對外流傳。
但是城裡傳言依舊四起:白銀出了個“殺人狂”,偏愛紅衣、長髮、高跟鞋的年輕女子。還有傳言稱,兇手的前女友喜歡穿紅色衣服,後來兩人鬧掰,所以他懷恨在心。
此後,白銀市的街上看不到紅衣服,甚至看不到披肩長髮。
那時,警方接到的報案劇增,常有人懷疑自己被尾隨。當時白銀公司保衛處的一位偵查員,聽到一點兒消息,“刷地就撲過去”。老百姓和警察都已經草木皆兵,“快要神經了”。
1998年以後,白銀市公安局開始大規模、地毯式的採集指紋和DNA。警方從白銀市區常住人口,到北距市區25公里的武川,再到靖遠、景泰以及黃河南岸的榆中撒下天網。但囿於當時技術落後,DNA只能保存血樣、檢驗血型。取指紋也遠沒有想象的簡單,甚至連比對指紋都是靠刑警拿著放大鏡看。
那段日子裡,輿論頻頻質疑警方,認為他們是“吃乾飯的”。重壓之下,時任白銀市公安局局長的張學民發誓說,三個月不破案,他就辭職。但三個月轉眼就到,案子還是沒破,他急得親自上陣去抓捕。
2000年11月20日
棉紡廠家屬院裡,29歲的羅某被殺死,與此前命案類似,她頸部被切開,雙手被取走。
2001年5月22日
公安局接到報警,電話那頭的張某已不太能說話,她呼嚕了幾聲,說自己在水川路的家中被害,民警沒聽清地名,便沒能出警。直到張家人打了120,醫生趕到後發現,張某被割了喉,便再次通知警方。
水川路與白銀分局刑警支隊一街之隔,但為時已晚,死者只留下了兩個關鍵信息,“長髮”、“本地”。
2001年春節期間
一個下夜班的女工回家時被一個男人尾隨。當她開門以後,男子緊接著跟她進屋。因為當時這個系列案子被傳說得很厲害,女工懷疑此人就是系列強姦殺人案的嫌犯,她反應相當敏捷,一轉身把這個男人推出去了,把門關上。驚魂未定的女工感到非常緊張,正在恍惚的時候,她發現窗口出現了這個人,還衝著她笑。
作案未遂的男子不僅沒有立刻逃離,反而出現在窗外。
她迅速撥打了丈夫的電話。很快,她的丈夫趕回了家,夫妻二人發現男子又在窗戶旁出現,還衝著他們笑。氣氛緊張到了極點,他們迅速撥打了報警電話。
警察幾分鐘內就趕到了現場,接下來發生的情節仍舊讓人無法想象。當他們講清楚這個人的特徵以後,民警馬上反應過來,剛才在路上恰巧碰到了一個類似這樣的人。
可是,警方出動了大量警力對案發周邊進行了拉網式排查,沒能再次發現犯罪嫌疑人的行蹤。張欣根據三名目擊者的回憶,畫出了三張犯罪嫌疑人的模擬畫像,由於記憶模糊,最後畫像只有六七分像。
儘管如此,但對於白銀警方而言,這三張模擬畫像仍舊是當時有關犯罪嫌疑人最為直接的線索。
接下來的幾年中,警方對白銀市數十萬的男性進行了排查篩選工作,這樣的辦案量在中國刑偵史上都極為罕見。
2002年2月9日
又一起案件發生了,白銀區陶樂春賓館的三樓長包房客戶朱某被害,受害人頸部被切開,上衣被推至雙乳之上,下身赤裸,遭到強姦。
令人震驚的是,案發現場距馬路斜對面的派出所,直線距離不超過50米。
這之後,兇手突然停止作案,徹底消失。
“他懂得分析現場的情況,有的環境不適合強姦。只能說他是雙重人格,雙重目的,生活上需要錢,變態心理上需要幹這個事,不留活口。”
郝玉新沒有想到,他的職業生涯會押在9起一人所為的未破案件上。他90年代初進入白銀分局刑偵隊,幾乎踏遍每個現場,熟悉到幾近嗅到兇手前腳離開時的氣息。
“兇手還懂人體解剖學,頸部有動脈血管。他主要是滅口。”郝玉新分析。他曾在腦中無數遍演繹兇手是如何出現和離開的。根據綜合證言、現場痕跡、偵查等方方面面,似乎“有時是尾隨進門,有時是推門看有沒有人……應該是穿深色衣服,血染了就像墨汁一樣看不出來……現場發現他提了袋子,可能放刀具和換下的衣服”。
直覺那應該是一個人群裡的“好人”,一個嗜血的獵手、獨狼,為了掩蓋罪行而應付著做一個孝子、賢夫。總結下來,兼具雙重人格和性變態心理。
轉機
事情的轉機出現在2016年。在公安部刑偵局、甘肅省公安廳的主持下,白銀連環殺人案低調啟動重新調查。2016年3月,公安部刑偵局展開了新一輪的偵破工作。
公安部工作組先後4次帶領刑偵專家赴白銀市、包頭市研討案件,認真分析犯罪嫌疑人特徵,對其活動地域進行科學判定。最終,通過新科技手段對原有生物物證再利用,很快取得了重大突破。據偵辦此案的警察透露,此案中,首先是一名高姓男子因行賄被監視居住,警方因此採到了此人的血樣。
經Y-DNA檢驗分析後,此人遺傳數據與甘蒙“8·05”大案嫌犯的信息相符合。
這表明,案犯與此人有相同的Y染色體遺傳,是同一家族的男性成員。隨後,警方啟動家系排查,對其家族上下直系男性挨個篩排分析,尤其是警方已經掌握的嫌犯的大致年齡,最後確定此人的遠房侄子高承勇,有時間、空間和具備作案條件。
至此,偵破工作終於撥雲見日,警方順藤摸瓜找到了隱匿28年的高承勇。隨之一張大網悄然的打開了。
抓捕
2016年8月26日,白銀工業學校尚未開學,校園裡空無人影。這座修建於1986年的職業學校,目前正在改建校舍。校園內,小賣部“白銀市工業學校學生服務部”被裝飾成可樂紅,異常顯眼。一隊人馬穿過校園,徑直朝小賣部走去。
這是刑警隊,他們前去抓捕白銀連環殺人案的嫌犯高承勇。當時,現年52歲的高承勇正在小賣部裡看店。
學校裡一位工作人員透露:“其實幾天前就已經確定他是嫌疑人了,警察讓幾個學生去買東西,然後反覆確認指紋。”面對刑警,高承勇沒有像其他潛逃多年的罪犯那樣,歇斯底里地逃竄,也沒有作出絕望的反擊。他有些慌張,任由刑警戴上手銬,被押進警車。
警察問:“知道為什麼抓你?”他說:“知道。”“為什麼?”“殺人嘛。”
經初步審訊,犯罪嫌疑人高承勇對其在1988年5月至2002年2月間實施強姦殺人作案11起,殺死11人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被抓的那晚,高承勇試圖自殺,頭重重地磕在審訊椅的凸起處,縫了三針。自殺無望,他迅速平靜下來,坦承命案的所有細節。11起殺人案,他記得每一起案子的年月日,甚至幾點幾分。審訊室內,說起再慘烈的命案現場,高承勇臉上都是一種麻木般的平靜。
1998年是高承勇作案最瘋狂的一年,根據他自己的供述,那一年,“實在控制不住了,就想殺人 。”
白潔的死,徹底改變了白家,在互相怨懟中,一個家庭因為這樁命案分崩離析。
白潔父親白孝禮是家裡最後一個得知白潔死訊的,公安返還屍身的第三天,白潔就在孃家的主事下,按照少數民族的穆斯林風俗落葬了。
白孝禮整日喝酒,一次喝多了,他與妻子丁雙為了女兒的死爭執起來:丁雙始終怪罪兒媳,而白孝禮則怪罪小兒子白義,這兩個原本應該在家的人選擇外出,在他們各自的思維裡,但凡家裡有個人,白潔可能就不會死。
更多沒有說出口的,還是自責,白家的每一個人都活在苦悶當中。也許是酒精作用,喝醉的白孝禮在爭吵中打了妻子,鬧聲引來了兒子白華,一心向著母親的他一把將父親推倒在地上。
自此,白家被分裂。性格強勢的丁雙決定離婚,白孝禮並沒有反對:白孝禮獨自一人住在事發的平房內,白華帶著妻兒住進了新分配的樓房,丁雙帶著白義搬去了一處新居 。
親人們不再來往,白家似乎被抽走了魂兒,再也開心不起來。然而,噩夢沒有就此結束。
白潔去世後的第二年,年僅22歲的弟弟白義在一個夜晚喝了半斤白酒,服下了十幾粒安眠藥,天亮被人發現時,身子已經青了,救不回了。
這個年輕的男孩與姐姐的關係非常好,自白潔去世後,他患上了抑鬱症,不再與人說話,也不再工作,終日在家中酗酒。
母親和哥哥操辦了白義的身後事,沒有通知白孝禮。幾天後,從朋友的口中得知白義的死訊,這位父親幾乎崩潰,兒子也死了,自己又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他來到了白義的墓上,“幾乎想死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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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被害時我才8歲”
自己母親遇害那年,他才8歲。當時,他被送到了親戚家。爸爸也外出了。媽媽獨自一人從外面回到白銀。推著一個箱子,在回家路上,就被高承勇盯上了。媽媽回家後,高承勇敲開門。媽媽問其是不是找爸爸,高承勇便說是。就這樣,他的媽媽讓高承勇進入了屋內。之後,他的媽媽還給爸爸打了一個傳呼,說有人找。然而,高承勇怕自己露餡,於是就對媽媽下了毒手。
“我知道媽媽遇害,是三個月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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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長已矣,生者當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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