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回一次家,就感觉离故乡远一点

到不了的都叫做远方,回不去的名字叫家乡

多年前坐在教室里听南拳妈妈的《牡丹江》并无甚感觉,只觉得这句话对仗、押韵,还不错。有着未染世事的惆怅与期望。

彼时的自己,很不得早日摆脱这座百无聊赖的小镇和熟到发腻的生活圈,往更大的世界看看,最好永远不回头。

永远意气风发,永远学不会婆婆妈妈。

直到离开小镇将近八年后的今天,我从北方发烫的日光中醒来,听着窗外熟悉的风声,有过片刻失神,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北京的出租屋里还是在真正意义上的家里。

八年,我没有想过在我短短的不足二十四年的人生阅历里,离开故乡的时间差不多已有三分之一这么多。

诧异之余,忍不住在心里仔细盘算起来,从求学到毕业,从不谙世事的学生郎到依旧懒散混沌的半个职业人。我总觉得自己还小,口袋里依旧装着很多借口,但走在故乡的步行街,看着迎面而来打扮时髦的中学生立马就感受到了“装嫩”与“少年”之间真正的区别。

哪怕我们穿着差不多的风衣,烫着差不多的卷发,涂着同款眼妆和口红,但经过时,彼此脸上张扬起的神色完全来自两个不同神域。

她们是鲜活的、饱满的,满眼都是「对未知世界不要求准确无误的好奇」,她们还允许自己犯错并享受时间逝去这个过程所带来的回味无穷。

但我们已经活成了苛刻的大人模样,要求精准、守时、效率,表面上追求有趣,背地里只求千万别再失去。什么都失去不起了,无论是熬夜流失的胶原蛋白还是那个看起来百般稳妥的恋人。

通常每年,我会回家两次,分别是春节和十一。

春节是自然要回家和家人一起守岁的(实则前些年都和朋友出去厮混了),十一小长假,虽然已经过了草原最美的季节,但还不至于彻底的萧条。

出行玩乐会尽量安排在其他时间段。这个时间段我肯定是会回老家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固执,觉得应该要回来看看。

看看藏在这个小镇里不同阶段的好多好多个我。

她们有着和我相似的脸,肉嘟嘟的。她们是我的8岁,13岁,15岁,但她们尚且还没有太多的包袱,所以她们有更灵敏的洞察、更雀跃的脚步,以及更不受外界干扰的想象力。

她们有时是我的伙伴,信任我,依赖我,接纳我身上的小小放纵和蛮横。

有时又像是一位过来人式的老师,和我讨论写作与未来,现实与幻境,时不时,冷不丁就冒出来,趴在我耳边聒噪的插嘴“如果我是你,我才不会做这样的选择呢”。

多余而警醒。

我喜欢找到她们,和她们对话,因为在她们身上我看到自己的来源。

是故乡的存在,让我觉得「没有人一开始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任何生命的定型都是在和时间漫长的博弈过程中,一点点生长,舒展,改变,某种意义上,这种有迹可循的脉络亦是一种对自我的回归。

看电影《艋舺》时提到这样一段话:风往哪个方向吹,草就要往哪个方向倒。年轻的时候,我也曾经以为自己是风。可是最后遍体鳞伤,我才知道我们原来都只是草。

其实行走在在宏大的时代叙事里,我们每个人都被席卷而来的洪荒逆流所挟持,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去分辨自身的存在。

我最近几年的真实感受是,每回一次家,就感觉离故乡远一点。

不知道是从成长的哪个临界点作为分水岭,我们的人生都朝着不真切的方向奔去。

城镇变迁和青年的内心变换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这个反应迟钝的小镇,像是一件秋日里商城促销打折的过季毛衣,崭新的标签,明显的过时。

它或许并不符合你的审美,却依然在那紧实的温暖里,叫你红了眼眶。

每次回家我都不厌其烦的去见相同的朋友、吃相同的食物、逛相同的书店——直到某天,朋友们因为各自的生活琐事而不再能随时相约,常去的馆子换了厨师,熟悉的书店搬到马路对面,期刊杂志面前站着挑选的年轻人们吵闹着,记忆里的“大叔老板“戴上了老花镜。

不太想去探讨宏大意义,只是想随性记录下来我所看到的一切。

一个人的脾性大抵和成长环境有所关联。

这种“成长环境”也不必非局限于某个年龄阶段。这不是年轻人的权利。即便到了三字出头、四字出头,一个人依然要学会给自己创造成长的弹性空间。

北上广和二三线城市,乃至十八线外的城镇,自然孕育了不同的人文背景。

没有什么优劣之分,只有阶段性适应或者不适应这么一说。

这次回家,我惊讶的发现,朋友们聊的那些话题我都插不进嘴了,不管是工作,还是结婚,离我的真实世界都异常遥远;长辈们口中严苛的相亲条件更是令我瞠目结舌;从前走在街上,最怕遇到熟人,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打招呼,而现在睁大眼扫描完毕整条街都没有一个老面孔。

这样的情况虽然早已预见,但我没有想到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人情在这里是大过天的理。

用我朋友的话说:“这里的人生活在一个透明世界,大家其实是没有什么隐私与惊喜的,你的条件就是层层剥开任人挑选。”

尽管赤裸,确实如此。

我们总以为故乡是远离现实的桃花源,其实走近了,才发现这里是神鬼出没、情义与利益并驱的聊斋人间。

小城市并不意味着绝对的安全和稳妥。我的同学们忙着加班、晋升,送礼,换更大更漂亮的车子和房子。你瞧,生活在这里的人儿啊,一点都不比大城市里天天嚷嚷着“空巢青年”的年轻人们压力小。

但惬意在那侃大山的夜晚,喝的二两白酒。

成熟的代价就是失去一部分自己。

这个道理,我也是在经久远行之后才真正明了。有时候,走了很久的路,却发现想要的在开头已经失去。

但再给你一次机会,年轻时的我们仍然会急于证明「远行的意义」。

出走,是一种远行;留下来,是另外一种远行。

我依然很喜欢我的故乡,但不得不承认,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渐渐的不再与我有关。也许,终有一日,我们都将蜕变的彼此不认识。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