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業務員(一、我把自己下崗了)

女性業務員(一、我把自己下崗了)

87年我從邊城汽改廠技校畢業,直接進了汽改廠的南廠,半年後,我爹動用了在廠裡最後一絲餘威,費力地把我安排到倉庫當了保管。

我姐很不開心,說我爹偏心,說老大總吃虧,說單位的活太累了。

我爹已經喝了半斤散白,瞪著牛大的眼睛拍桌子,你也不看看你有沒有那兩把刷子,咱家仨孩子,就老二小魚上過技校帶那麼點架子,你和老三啊,都給我一邊玩兒去。

我姐剛要爭辯,卻見我爹滿地找他那雙愛打人的黃膠鞋,立馬嚇的閉了嘴。我弟傻子一樣的大笑,大姐、二姐誰當保管我都高興,以後可以多多地往家裡偷東西了。

工人的家庭就是這樣,一家子人都沒能耐,那就只好將就那最優秀的一個吃香的喝辣的,其他的孩子眼饞也是白搭。我弟說得對,既然得不到好工作,就沾點有好工作姐姐的光。在他48年的人生中,他也一直很有原則地堅持著這種不佔便宜就是王八蛋的理念,直到今天。

當上南廠保管的我很是順風順水,工作雖然不突出,但領導也挑不出什麼毛病,這使得我刺兒頭的特質一直很好地隱藏了8年。直到95年秋季的一天,我終於爆發了。

早上八點,我和往常一樣地來倉庫上班,例行了給倉庫裡所有人蒸飯盒的工作後,坐在一邊看《大眾電影》雜誌。認識我的人都說我有演員的底板,卻沒當演員命,可惜了。為了不可惜,我從上技校開始一直訂閱這本雜誌,當不上演員,過演員的眼癮也成。

隨著辦公室的門“咣噹”一聲被拉開,主任老王頭闖了進來,他冷眼掃視了一圈辦公室裡的5個人,“都在吧?從今天開始倉庫大盤點,都先把自己的帳整理好後統一上交給小潘,按年齡從小到大順序盤,小魚,你是第一個。”

小潘是我們幾個的組長,那年她有40歲左右,平時總是一副不善言笑的樣子,我們背後都叫她叛徒,因為,她總是在背後打我們幾個的打小報告。

老王頭看看我們沒心沒肺地還是低著頭各玩各的,用力地拍著巴掌,提高了嗓門說道,“你們把手裡的東西都給我放下!是不是覺得這次跟從前一樣地對對帳就完事兒了!告訴你們,這次是全廠大盤點,廠子規定,一根釘子、一顆螺絲都要落實清清楚楚的,對不上賬的責任完全自負,差一分錢責任人就賠一分錢,聽清楚沒有!”

這樣大型的盤點,還是我入廠8年來的第一次,一聽說賠錢,屋子裡的人瞬間打起了精神,嘁嘁喳喳地議論開了:

那釘子還能一個不差?那螺絲哪能一個不少?那膠帶讓耗子叼走了多少?那角鐵來的時候就對上帳咋辦?......

連叛徒的臉色也是陰沉著,鼓動著大家說著一些抗議的言辭,唯獨我淡定的快要笑出來。

當初,老王頭可能是看我體格單薄,讓我分管的都是些成盒的小件,儀表電器類,就是汽車司機眼前的那些個指示速度、里程、油量什麼的儀表和配件,還有一些燈具和電線類,加一起總共四百多小品種。這些東西除了電線之外,其它的家庭裡絕少能用上,領用時也是一個蘿蔔一個坑,缺少的可能性不大。就是電線我做的也是滴水不漏,車間的人領了料之後,我才會問人家要上幾米。

再怎麼抗拒也是白搭,小胳膊扭不過大腿的,賬目紛紛被封了起來,我也第一個接受了老王頭帶隊的盤查。

一切順當的進行著,我們一樣一樣地把貨物搬下貨架子,撅著屁股清點數量,對上的在賬目後面用鉛筆打個√,對不上的寫在一張白紙上。

忙乎一整天,我對不上帳的只有一樣:十張2.5 ×1500 ×2000的316白鋼板。

沒學過機械工程的人可能對此沒什麼概念,不就幾張破鐵板嗎,能值幾個銀子!天,破鐵板?這可是316的白鋼板啊,光是收廢品都要3塊錢1斤,成品那可是要將近3萬元一噸的。這對不上帳的10張板材的價值按賬目上價格是1960元,而當時,我每月的工資算上獎金不過400上下。

看到這個虧空,小魚的腦袋“嗡”的一下就大了好幾倍,呆呆地坐在紙殼箱子上整整有半個小時的時間,努力地回憶著十張白鋼板。我搜索了所有的記憶角落,竟然完全沒有印象,它們在我8年的保管生涯裡從來沒有出現過,我發誓。說實話,對於記錄那白鋼板的賬本我都沒什麼印象,8年裡它一直靜靜躺在我桌櫃的最下面,從來沒有啟用過。

老王頭拿著一張表格過來讓我簽字,叛徒興奮地跟在後面看熱鬧,我無精打采地看了一眼表格,缺失一欄裡赫然寫著“316白鋼板”,數量一欄裡寫著“10”。

我的眼淚“唰”的一下子就流了出來,搖著頭,喃喃地說,“我不籤,這不是我保管的東西我不籤!”

老王頭安慰我,“小魚,不就是點白鋼嗎,興許他們對不上比你多了去了,你先簽了字再說,總不能讓盤點卡在你這進行不下去吧。”

叛徒怪聲怪氣地接嘴說,“是啊,小魚,你趕緊地吧,也好給我們打個樣兒,看看是不是真的要賠錢。”

本就委屈的我聽到叛徒的揶揄,突然地爆發了,壓抑了8年的暴脾氣瞬間都朝著叛徒排山倒海般地撲了過去,“去你媽的,你個叛徒,你有什麼資格來說我,也不看看你滿臉掛仇恨的那張老臉,給你打樣兒,我給打你馬格碧的樣兒。”

那張表格被我撕了個粉碎,帶著我滿腔的怒火,凌厲地飛向了叛徒那張呆若木雞的大臉蛋子。

老王頭氣的嘴直哆嗦,大聲吼著我,“小魚!你他媽的這是想幹什麼?是不是不想在倉庫幹了?”

我昂起高傲的頭顱,輕蔑地掃視著老王頭和叛徒,“且,姑奶奶今天還就特麼不幹了,你們愛怎麼著就怎麼著,想讓我給你們打樣兒賠錢,沒門!”

在倉庫所有人眾目睽睽之下,我乒乓地收拾了自己的東西,摔下那套穿了8年的發白的工作服,擺脫阻攔,一身輕鬆地走出了南廠的大門。

晚上的時候,我坐在老公的對面,像個犯了錯的孩子央求著他,“我真不想幹了,那可是五個月的工資啊,憑什麼讓我賠。”

老公皺著眉頭不吭聲,愣愣地瞧著我的眼睛。

我最怕他這招,我知道,他每次用那雙帶著大眼鏡的眼瞪著我,就能輕易透過我的瞳孔,看穿我內心最深處的私心雜念。

“好好好,我說實話,我丟東西了,我耍潑婦了,我對不上賬了,我丟不起那個臉,我抬不起頭做人行了吧。”我破罐子破摔地嚷著,“我就是不想再回汽改廠了!”

“噗嗤”老公被我的潑婦相逗樂了,“我說小魚啊,咱能不能成熟點,孩子都快能打醬油了,你比小小魚還他媽的不懂事。”

我的眼淚立刻又不爭氣地跑了出來,拽著他的胳膊耍來噻,“老公,求求你了,你就讓我在家待著吧,我給你們爺倆做飯洗衣服收拾家,我好好伺候你們爺倆還不行嗎?

見他一副不相信的樣子,我噗通一聲跪在他腳下,抱著他雙腿繼續哀求,“老公,我就求求你了,好不好。”

看到這兒,會有人癟著嘴地瞧不起小魚,特別是一些女生會瞠目地暗道:賤,居然給老公下跪,你真的是下賤。

不錯,小魚這輩子是很下賤。只不過小魚只在老公、孩子和父母跟前下賤,即便讓小魚對我的這些親人們再下賤三分,小魚也會義不容辭地答應下來。

如若換成其他人,“滾!”是小魚給他們最溫柔的回答。

我不是女權主義,甚至有點反女權主義。男人在家裡是天,孩子在家裡是地,父母在家裡是太上皇,我在家是伺候他們的僕人。這是我一輩子也不會轉變的觀念。

老公摸索著我的頭,嘆了口氣,“你啊,就給我惹麻煩。去哄小小魚睡覺去,明天你送她上幼兒園啊。”

因為我上班離單位遠,以往送小小魚都是老公的差事,他這麼說就是答應下來了。我一個高蹦了起來,屁顛屁顛地往小小魚房間跑,開了門轉頭賤兮兮地對他做著口型:把雞雞洗乾淨。

那年,老公單位的效益正急劇下滑,獎金從過了年開始停發,到我惹了這個禍端時,工資也是每次都推遲好些天。他那時也正想換個環境,聯繫著外地的同學想去南方,卻被我的舉動一下子打亂了。一家人總不能都不掙錢養家,況且,我倆從前都不是能攢住錢的人。

我不上班不等於辭職,我爹說了我幾次不見效之後,無奈地找廠子給辦了停薪留職。我媽更是氣的病了一場;我姐埋怨我,你倒是把倉庫的工作讓給我啊;我弟仰天長嘆,我每月少了50塊的零花錢。

1995年10月17日,我正式地結束了在汽改廠工作了8年的經歷,也正式地把自己下崗了。那之後,我再也沒有機會重回汽改廠了。

不是每一份工作都會有結局,但每一份工作都會有意義。汽改廠的8年讓我對電器儀表有了一些概念,而這些概念就是我之後十五年裡,用來闖蕩江湖的資本。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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