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中國政法大學哲學教研室教師,
我叫查海生,我的死與任何人無關。”
這是海子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句話。
1989年1月23日,
他在《黎明.之二》中寫道,
“我把天空和大地打掃乾乾淨淨 ,
歸還給一個陌不相識的人。”
同年3月26日,他做到了。
那天是他的25歲生日。
他把宿舍打掃乾淨之後,
穿著一件乾淨的白襯衣和藍褲子,
瞞著所有人,
兀自乘車去了山海關。
鐵軌很遠很長,
好像能通向遠方,
又好像能通向故鄉。
海子就這樣走啊走,
走到夜幕鋪天蓋地地沉下,
他靜靜地躺在鐵軌上,閉上了眼。
火車呼嘯,血肉橫飛,
生命的起點,也是終點。
你會有這樣的感覺嗎?
孤身一人,沒有同類。
一身絕學,難了塵緣。
樂於比別人透徹,苦於無旁人理解。
靈魂分明驕傲灑脫,又免不了卑微思念。
這些感覺,是你,是我,
也是活得比我們更極致的海子。
海子4歲就記憶力超人,
公社的“毛澤東語錄背誦比賽”上,
他一口氣不犯錯地連背了48條,
贏得了頭籌和一片掌聲。
從那個時候開始,
就有人說海子是個天才。
肖邦曾說:“我每天努力練琴十幾個小時,
最終世人用天才兩個字總結我所有的汗水”
小美覺得,這句話用在海子身上也同樣合適。
海子的故鄉懷寧縣查灣村高橋屋,
坐落在安慶市北郊一片田野之中。
老屋門前,一汪池塘,
三月桃花始盛開,
槐花滿地無人掃,,
五月接天無窮碧,
映日荷花別樣紅。
海子的弟弟查曙明回憶說:
有時,海子會央求村裡大人
採摘來一枚含苞待放的荷花,
把它插在盛滿水的竹筒中,
置於床前的矮桌上。
寧靜的夜晚,
我倆躺在床上,豎起耳朵,
聆聽荷花開放的脆嫩聲音,
在一陣陣荷花的清香中進入夢境。
小時候,我們每個人都是生活的天才,
擁有著詩和遠方的田野,
長大後,目光卻總是停留在眼前的苟且。
每逢失意,只會喝酒,
卻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
低頭看看花,抬頭看看星空
神仙般的日子持續到海子的八九歲,
海子曾在日記中寫道,
他的童年時代結束得太早、太快了。
1974年,老屋全部拆遷,
這種帶著新鮮泥土和青草芬芳的生活
也畫上了句號。
上了初中以後,海子分外刻苦。
查曙明的回憶中,海子是這樣的:
“夏夜,我躺在蚊帳中一覺醒來,
看見海子為了防止蚊蟲叮咬,
上身穿著父親寬大的襯衫,
下身沒在裝滿水的木桶中,
仍就著煤油燈昏黃的燈光看書、寫字。
寒冷的冬夜,紙糊的窗外,北風呼嘯,
躲在破舊棉被裡的他,夜半常常被凍醒,
朦朧中,海子還坐在書桌旁,
輕跺著雙腳,揉搓著雙手,
眼睛仍盯著搖曳的煤油燈光下的書本。"
“人們常說海子是個天才,
但我認為是海子成長的環境和海子的勤奮好學,
才使得海子的天才得以昇華。”
就是靠著這樣的努力,
“天才”海子15歲考上考上北京大學法律系;
19歲在中國政法大學當老師。
在北大和法大里,
海子的天才光環就不那麼耀眼了。
改革開放以後,外國的書很多書開禁,
人們瘋狂地讀一些文學書籍,
很多人都有寫詩和散文的愛好。
李韻秋在回憶海子的時候說:
“可能我們當時平庸吧,我們覺得呀,
這就是一個愛好者寫了一些東西。”
海子確實只是一個詩歌的愛好者,
只是這份愛好讓詩歌發光發熱,
歷經時代的淘洗,仍舊鋥光瓦亮。
他曾經對李忠實說:
“我晝夜不停的寫,不是我想寫,
是有一個聲音在我的耳邊讓我寫,
不是我要去編造它們,
我要去想象它們,我要去創造它們,
而是它們裝滿了我的頭腦,
我要去把它們寫出來。”
這樣的瘋狂的刻苦和不被理解,
逐漸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
越努力,越深刻,越深刻,越不被理解,
越來越需要到書中尋求慰藉,
學識漸廣,曲高和寡,
高處越來越不勝寒。
對知識探索的越多,
越會有一種偌大的空虛。
很快,當代作家的書已經不能滿足海子,
他開始如飢似渴地在古希臘和古羅馬的
宏偉篇章中尋找生命力和創造力。
他模仿古希臘的詩歌樣式寫三聯詩,
將一個宏大的故事分成三個部分,
聯繫在一起後形成一部完整的作品。
古希臘後,除了海子,沒有人再這樣寫了。
別人寫一首詩用兩天,
他寫一首,用兩年。
他是在用燃燒自己生命的光
照亮自己的創作之路。
《太陽》就是三聯詩的代表作
除了讀書和寫詩,海子的另一個
豐沛自我的愛好,是旅行。
李忠實說:“八十年代的一個風氣,
就是人的漂泊感。
就是現在的人說起流浪是個時髦的話,
但八十年代就意味著一個人的艱苦卓絕,
窮困潦倒,最關鍵的是沒有朋友,沒有知音,
精神上遠離故鄉,這是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漂泊。”
海子最愛去的地方,是西藏。
他活在自己獨特的精神世界裡,
很多人覺得理所當然的麻木和忍受,
在海子看來是根本不可能的。
他討厭農村的過度開發,
懷念童年時寧靜的田園生活,
在西藏,他感受著歷史原始的沉澱,
縱然車馬勞頓蓬頭垢面,也無怨無悔,
樂在其中,又註定孤獨。
海子清高的思想,
很快滲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1987年,海子把母親接到了北京昌平。
有一天,母子二人在法大的操場散步,
一位政治系的領導主動向他們打了招呼,
海子敷衍地輕“嗯”一聲,就此作別。
事後,母親關切地教育他不可目中無人,
要虛心地和領導打好關係,
海子淡淡地說:那個人雖然是領導,
實際上肚子裡的“墨水”並不多,
沒有必要去和他多講話。
在學校裡,海子也幾乎不參加會議和活動。
縱然因此被扣光獎金他也毫不在乎,
他如此灑脫,卻又不是狂放不羈,
只是因為這些外物的損失,
並沒有觸碰到他真正的在乎。
有一次,海子去看望一個詩人,
那人不知為何,對海子很是鄙視,
還專門發了一篇文章,說要與海子為敵。
海子對此不解,像個孩子一樣大哭一場。
海子生前的摯友西川曾這樣說:
“要探究海子自殺的原因,
不能不談到他的性格。
他純潔,簡單,偏執,倔強,敏感,
有時沉浸在痛苦之中不能自拔。”
而李忠實說海子:
“這是一個赤子的境界。”
梵高說: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團火,
路過的人只看到煙,但總有一個人,
總有那麼一個人能到這團火,
然後走過來,陪我一起。
海子在這樣燃燒自己生命般的創作中,
飽受曲解、埋沒和鄙夷,
也有幸遇到過真的懂他的伴侶。
海子的初戀,是他的學生波婉。
那個活潑開朗的女同學,
當老師在講臺上問你最喜歡的詩人是誰時,
她會站起來自豪地回答:“海子”。
那時候的愛情純真熾烈,
恨不得向全世界宣佈:
“我喜歡的那個人,
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在弟弟查曙明的回憶中,
戀愛中的海子也頗為甜蜜。
半夜驚醒時分,他看見海子雙手合十,
握著照片,面朝北方,喃喃私語。
次日,他從海子的枕頭下翻出了照片
和海子未寄出的信件,
姑娘圓臉大眼睛高鼻樑齊耳短髮,
很是讓人驚豔,
而信封裡的情詩更是溫柔繾綣:
“讓我在新年的鐘聲中,在遙遠的山村,
與你一同祈禱,一同祝福。”
可惜這段感情最終以失敗告終,
傳聞中,是因為波婉的父母嫌棄海子的清貧。
與波婉分手後,
海子開始追求曾經愛慕過自己的安妮,
可安妮已經有了家室,
二人短暫的浪漫生活在被人撞破後,
不得不戛然而止。
海子愛慕的另一位女性白佩佩,
也是一位有夫之婦。
在人的一生中,遇到愛,遇到性,
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理解”
白佩佩對海子來說,
是最能理解他的人,
他曾為白佩佩寫下詩句:
“姐姐,今夜我不關心人類,
我只想你。”
白佩佩讓海子逃離孤獨,
也曾因為海子和家人發生過大大小小的矛盾。
但她終究還是理智的,
並沒有背叛自己的丈夫和兒女,
最終也與海子分開。
白佩佩為海子中意的對象,是詩芬,
也有意培養過二人的感情。
詩芬深愛海子,但其人本身缺乏詩意。
海子努力培養這段感情,
寫下了《獻詩——給S》、《不幸》,
同時也與四川的安妮交往甚密,
最終換得詩芬的離開。
很多文章在寫到海子的愛情的時候,
總是含糊其辭,或者強行美化。
但小美覺得,這就是個渣男啊。
帶著人性最原始的慾望,
沒有道德,沒有剋制,從不委屈,
只有貪婪的追逐和求索。
愛情的曲折豐富了海子敏感的情緒,
讓他的作品更加動人,
也直接導致了他的死亡。
海子最後一次見到波婉時,
她已在深圳建立了自己的家庭,
對海子的態度也是十分惡劣,
彷彿曾經的情誼蕩然無存。
分別了波婉以後,
海子和同事一起喝了好多酒,
不覺間,他說了許多當年的事。
愛情裡的回憶,
最是不被看破,
又不容說破的。
第二天早上酒醒過來,
海子問同事他昨天晚上
是不是講了些不該說的話,
同事都說他什麼都沒說,
但海子堅信自己講了許多
會傷害到波婉的事情,
敏感如他,
萬分自責瞬間湧入心底,
一週後,海子走上了鐵軌。
現在許多人再看海子當年那些
在同學和老師的眼裡顯得“平庸”的詩句,
依然會有很大的觸動。
他寫筆下的遠方孤獨蒼涼:
遠方除了遙遠一無所有,更遠的地方,
更加孤獨,遠方的幸福,是多少痛苦。
他關於未來的懷想無關情事,
卻別樣溫柔:
從明天起做個幸福的人,
餵馬劈柴周遊世界,
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當然,他對自然飽含敬畏,
自己恭謹謙卑:
面對大河我無限慚愧,
我年華虛度,空有一身疲倦,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
歲月易逝,一滴不剩。
海子的詩裡,散發著一抹又一抹的陰冷孤獨。
“哀莫大於心死”,這些一度是海子生活的全部。
他在這樣的生活裡,無法自拔。
他的孤獨,他的薄脆,
他敏銳的情緒和執著,
像是把我們每個人的特質放大了,
又雜糅在一起。
他用力活著,
用短暫的生命活出了翻倍的體驗。
他給人間留下了美,
給自己留下了悲劇。
海子,我們時常忘記你的忌日,
但是,我們經常想起你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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