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千軍萬馬，身後卻空無一人。
01
前天晚上，大學時的好兄弟周延，忽然在微信上給我發了一串哭臉的表情。
我心下疑惑。周延是大學時的班長，能力強、成績好，畢業後就去上海做了海漂。十多年下來，在上海買車買房、結婚生子，儼然是那批同學裡的佼佼者。
“怎麼，又被老婆罰跪了？”看到他的哭臉後，我原本還想調侃他一通。
“哪跟哪呢，是老婆又懷孕了。”
“這是好事呀，開心還來不及呢，幹嘛哭喪著臉？”
接下來，周延的回答，讓我整晚心情都沒能平復。
原來，就在上個月，周延的岳父因為一次酒後摔跤，導致了突發腦溢血。
雖然搶救即時，脫離了生命危險，但醫生卻診斷為中風，接下來的日子只能在床上和輪椅上度過。
周延夫妻倆，都是獨生子女。原本一直在上海，為周延帶大寶的岳母，只得回家照顧岳父。
一個昨天還歲月靜好的上海中產家庭，因為老人的一場疾病，頓時陷入兵荒馬亂。
結婚之初，為了在寸土寸金的上海買房，雙方家庭都已掏空了幾十年的積蓄。甚至四位老人，連自己的退休養老金，都傾囊交出。
小夫妻倆在上海的工作還算穩定，可每月支付了房貸、育兒費後，其實早已是外強中乾的月光家庭。
為了岳父的手術費，周延已經跟單位的領導開口了借了錢；今後常年臥床，老人自己那點社保怎麼算都入不敷出；岳母一走，女兒上學無人接送；妻子有了身孕，生活費、營養費又要增加。
二寶出生以後的生活？周延已然不敢想象。
聊天的結尾，周延跟我說，“老婆做了孕檢，醫生說還不到一個月，胎兒還沒成型。我在想要不要跟老婆商量下，流掉算了。可幾次話到嘴邊，就是開不了口啊。”
一個三十五歲的大男人，對著千里之外的老同學，兩度落淚。
有人說，獨生子女的中年，是不敢病、不敢窮，不敢遠遊。
其實，獨生子女的中年，最不敢的，是要二胎。
02
周延的遭遇，讓我想起了單位同事雪芙。
上個月，雪芙突然向公司領導提出辭職。
大家都很詫異，29歲的年紀，婚姻幸福，孩子也生過了。正是在事業上大展手腳的好時機，怎麼忽然之間，就要離職？
更何況以我對她的瞭解，她不是一個甘於在廚房和客廳之間消磨人生的人。
雪芙是家裡的獨女，父母為了讓她將來出人頭地，傾盡全力培養她，自己省吃儉用也要把她送出國留學鍍金。
姑娘自己也爭氣，來公司兩年，就破格提拔為部門副經理。以她的業績，今年的年終考評裡，基本鎖定了部門經理一職。
可是突如其來的辭職，讓她之前兩年的打拼都付諸東流，公司的業務佈局也跟著被打亂。
雪芙離開之後，我跟公司裡平日和她走得近的同事們閒聊，才得知了原委。
原來月初的時候，雪芙得知自己懷上了二寶。
本來家裡三歲半的兒子，一直由雪芙的母親在帶著。可是母親一直身體不好，三歲半的小男孩有多調皮，當過家長的人心裡都清楚。
老人整天跟在後面跑前跑後，終於吃不消了。這一病倒，醫生就說需要靜養。老人不想麻煩小夫妻，堅持回了老家。留下家裡一個“草上飛”，無人看管。
雪芙的老公是農村出身，公公婆婆一口方言，說話都聽不懂，更別提來帶孩子了。
思前想後，雪芙只得告別了職場。
據那個同事說，雪芙辭職那晚她們幾個一起吃散夥飯。當著那麼多人的面，這個平日裡雷厲風行的女強人，竟然溼了眼眶。
“能不遺憾嗎？拼了兩年多，眼看著就要做到中層了。可是有什麼辦法？我都不敢想明年的日子要怎麼過，多了一張吃飯的嘴，還少了一個賺錢的人。媽媽身體又不好，想回去看看都抽不出身。”
獨生子女的中年，是行走在獨木橋上的不歸路，一切不過是為了維持小心翼翼的平衡。老人、孩子、工作，隨便在哪裡打個趔趄，就可能掉進萬劫不復的深淵。
突如其來的二胎，既是上天饋贈的禮物，用來彌補孩子們在自己童年時代遭受的孤獨，也是命運降下的磨練，考驗一個上有四老、下有一小的家庭，所能承受的抗壓底線。
03
比起經濟和事業上的考驗，二胎對人性的衝擊，往往來得更為殘酷。
朋友婉晴上週跟我說，要到我家裡來住一陣子。
我心下好奇，“老公孩子熱炕頭”的日子不過，跑到我家裡來住，算怎麼回事？
細問之下才知道，原來婉晴跟她老公鬧掰了。還不是日常的夫妻拌嘴，這回上升到了要離婚的地步。
離婚的原因，放在今天說簡直可笑，但當一切真實發生時，卻又那麼醒目刺眼。
婉晴的老公是家裡的獨子，算上他父親和爺爺，已經是家族的三代單傳了。結婚後，婉晴生了個女兒。為此，婉晴在公公婆婆那，一直不受待見。
本來小夫妻自己過自己的小日子，老人家雖然嘮叨，但遠在老家，眼不見為淨。
可是最近倒好，婆婆藉口要來看外孫女，堂而皇之地住進了家裡。婆婆搬進來以後，老公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三天兩頭說要生二胎。
原本婉晴對二胎也沒那麼抗拒，直到上週婆婆說漏了嘴。原來，老人家真想要的是一個孫子，說他們家三代單穿，不能在這一代斷了後。
“真沒想到都2018年了，還有人抱著重男輕女、延續香火的觀念不放。”婉晴義憤填膺地跟我控訴，“按照他們家的意思，我要是二胎又生了個女兒，豈不是還要生三胎、四胎？把我當什麼了？他們家的生育機器？”
更讓婉晴無法接受的是，明明受過高等教育的老公，仍在妻子和爸媽之間，選擇了站在爸媽一邊。
兩人爭執不下，連帶著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舊賬都翻了出來。離婚的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其實這些年，或許並非中國人的觀念都進步了。
許多重男輕女的思想，只是在計劃生育的政策下，無奈地被掩埋了起來。
二胎的放開，考驗的不僅是獨生子女家庭的抗壓能力，考驗的還有中國人根深蒂固的重男輕女觀念，考驗的還有夫妻感情與延續香火，孰輕孰重的抉擇。
04
有人做過統計，從1980年到2016年，中國誕生了1.76億獨生子女。
網上曾有張名為《獨生子》的照片，廣為流傳。
照片裡中年男子的背影，是一代獨生子女的寫照。
身前千軍萬馬，身後卻空無一人。
獨生子女組成的家庭，就像是一隻在湍急河道中逆流而上的獨木舟，裡面坐滿了四位老人、一個孩子，還要面對不知潛伏於何處的旋渦和暗湧。
這隻小舟已經裝得太滿太多，每一寸的前進，都需要划船的獨生子女們拼盡全力。
誰也不敢斷言，再來一個二胎，會不會就變為讓這隻小舟超載沉沒的最後一分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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