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最後的夜晚》事故,不只是錯位營銷的鍋

《地球最後的夜晚》事故,不只是錯位營銷的鍋

對於畢贛來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或許不是我本可以,而是,我本不至於。

文 / 華商韜略 彭梁潔

【賈樟柯的秘訣】

“婁燁、賈樟柯這些文藝片導演怎麼掙錢?”“為什麼有人會給他們投資?”各種互動平臺上總有人這麼問。

問這種問題的人,既不瞭解文藝片,也不瞭解文藝片導演。

早在很多年前,賈樟柯就掌握瞭解答這個問題的秘訣——2002年,拍過《禁閉島》的好萊塢導演馬丁·斯科塞斯看到了賈樟柯的處女作《小武》,非常感興趣,約他去自己的工作室聊聊,並告訴他這個秘訣:一定要低成本。

多年來,賈樟柯都嚴格遵守這條鐵律——雖然票房低,但憑藉“低成本+海外版權”,活成了一個“不差錢”的文藝片導演。

如果青年導演畢贛有同樣的“慧根”,結局或許會不一樣。

2019年新年鐘聲敲響之時,一大批觀影人群走出電影院——他們剛剛度過了一個“地球最困的夜晚”。

帶著未消的餘困和“被欺騙”的憤怒,不少人湧入售票平臺,毫不手軟地給電影打出低分,並在朋友圈裡提醒身邊的人不要“踩雷”。

傳說中的2018最後一部爆款電影遭遇“開年黑”。貓眼電影顯示,至1月5日,《地球最後的夜晚》累計票房2.8億,評分卻只有2.6分。

對於畢贛來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或許不是我本可以,而是,我本不至於。

很多人都把這次事故歸因於錯位的營銷,但故事的本質,也許是一個野心太大而經驗尚淺的年輕文藝片導演,低估了“錢”,低估了規律,卻高估了自己。

【都是女神惹的禍?】

2015年,畢贛的第一部電影、成本20萬的《路邊野餐》在國際電影節上嶄露頭角。接著他開始籌備第二部電影,也就是《地球最後的夜晚》。

《地球最後的夜晚》事故,不只是錯位營銷的鍋

半年前在接受《南方週末》採訪時畢贛坦言,第一部電影成功之後“確實不差錢了”。於是,他大著膽子將新電影的成本預算提升到400萬。

400萬其實很低了——從20萬到400萬,也符合一個文藝片導演電影成本增長的一般規律。

但問題是,這部電影,畢贛的意向演員是湯唯。

根據網上公佈的明星片酬排行榜,2018年湯唯的電影片酬是1000萬,即使有報道稱湯唯這次是降價出演,但這個預算大概剛剛夠付女主角一個人的片酬。

低成本和女神不可兼得,畢贛選擇了後者。

為了女神,他和製片人單佐龍小心翼翼地將預算提升到2000萬。

作為一個文藝片新人導演的第二部作品,這已經有點冒險了。而邀請電影明星,這被畢贛認為是電影“商業化”的部分。

可是,就連許鞍華這樣的香港老牌導演,即便此前已憑藉《女人四十》摘得金馬獎大滿貫,拍《天水圍的日與夜》這樣的小眾文藝片時,也把成本壓縮在200萬以內。

《小武》《站臺》之後,賈樟柯的第三部電影《三峽好人》,和另一部紀錄片加起來,成本也才600萬。

對於很多導演來說,愛老婆的最高境界就是讓老婆當自己的電影女主角;對於文藝片導演來說,這不僅可以表達愛,還可以省錢。賈樟柯就是這麼做的。

當然,女神也不是不可以用。

當年高圓圓就是第六代一眾文藝片導演最喜歡的女主角,范冰冰也與文藝女導演李玉互相成就了對方。

但問題是,那時的高圓圓還只是“清嘴女孩”,范冰冰也還不是範爺,商業價值遠遠比不上現在的湯唯。

可見,聰明的文藝片導演擅長挖掘“未來時的女神”,而不是用“現在時的女神”。

然而,《地球最後的夜晚》項目的後續發展,卻遠遠不能簡單歸罪於女神了。

【失控的預算】

畢贛不是第一個不懂控制成本的文藝片導演。

1993年,姜文開拍自己的導演處女作《陽光燦爛的日子》。

姜文性格強勢,拍電影追求完美,投入不惜成本——影片素材總共拍了25萬英尺,創下了中國導演耗片比最高的記錄——加上投資人中途撤資,電影一度難以為繼。

最後還是“中國模範前女友”劉曉慶伸出援手,主動扛起電影監製的重任,幫姜文四處打點,籌得一大筆錢給他續上了命。後來劉曉慶身陷囹圄,姜文報之以李,也被傳為一段佳話。

《陽光燦爛的日子》後期製作資金鍊斷裂,又得到德國導演、“新德國電影四傑”之一施隆多夫相助,惺惺相惜的兩人也以“哥們”相稱。

《陽光》的投入最後達到200多萬美金。那還是上世紀90年代,按照當時匯率已經接近畢贛這次的2000萬人民幣了。

好在,過程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陽光》不僅以5000萬票房拿下當年內地電影票房冠軍,口碑也炸裂到被影迷奉為“90年代最偉大的電影之一”。姜文一戰封神,但電影最終還是因為成本太高,虧了1000萬。

對於完美主義的追求和對成本的忽視,以及多次資金鍊斷裂的經歷,畢贛跟姜文很像。

《〈地球〉背後融資局:一部高額投資藝術片的求生之旅》一文,詳細講述了畢贛多次追加投資的經過。簡單來說,一共有三次:

第一次,劇組原定6月開機,但因為美術團隊出現問題拖延了一個多月,每天30-40萬的開銷,第一批投資方——上市公司華策、韓寒的東亭、臺灣的華文創、以及太和營業,都認下了超支的錢。

第二次,7月復機以後,劇組仍然入不敷出,引入第二批投資。這次投資方來自劇組內部發動的“關係”——監製沈暘引入的中影國際基金,演員黃覺介紹的張歆藝的道來影業,以及監製萬娟找來的黃曉明與郭亭婷的境界文化新沂有限公司。

第三次,因為計劃3個月完成的電影最終耗時9個月,後期製作為了趕工參加國外電影節。為此,第三批資方,優酷、騰訊、貓眼、藍色星空紛紛入局。

“原本的預算不合理。我們拍了九個月,大家待在一塊有很多基礎消耗,花了一大部分錢;還有一大部分花在了美學的試錯上,比如場景、道具。”

畢贛這樣總結超額的原因。

最終,預算的2000萬膨脹到最終的5000萬。

每一次困難都有投資方伸出援手,這看起來又是一個“人間有真情,人間有真愛”的續集。

然而,所有命運的饋贈,早已暗中標註了價格。

至此,16家投資方的龐大格局塵埃落定,幾乎佔據了影視投資圈的半壁江山,剛好湊成4桌麻將,熱鬧得很。

電影的70分鐘長鏡頭能不能載入影史不好說,但一部文藝片背後搞得這麼熱鬧,可以說是前所未有。

那篇文章最後得出一個結論,總結起來就是:人多好辦事,組建多方資本可以分攤風險,利用多家資源優勢。

然而,這話有點片面了。

人多,有時候好辦事,但有時候,也可能會壞事——這麼多市場化的投資方“各顯神通”,難保不整出點事來。

於是,就有了後來的錯位營銷事件:

為了票房,宣發方把這部小眾文藝片裝扮成一個浪漫唯美的愛情故事,押注於電影結尾女神湯唯和男主角黃覺的那場吻戲,打出了“與最重要的人一起度過一個最有儀式感的夜晚,一吻跨年”的旗號——因此,電影選擇在12月31日21:50分開場,影片結束時恰好就是0點0分跨年那一刻。

《地球最後的夜晚》事故,不只是錯位營銷的鍋

有人總結:這是用賣保健品的方法賣藝術品。

於是,那些抱著“一吻跨年”簡單目標的情侶們走進電影院,卻聽不懂接吻前黃覺念出的那句咒語:

用刀尖入水,用顯微鏡看雪,就算反覆如此,還是忍不住問一問,你數過天上的星星嗎,它們和小鳥一樣,總在我胸口跳傘。

花投資人的錢試錯,沒問題;投資人犯的錯,也只能受著。

算來算去,根兒上可能是自己犯的錯。所以,也只能咬著牙,自己消化。

於是,畢贛只能對媒體說:

“我的宣發同事不偷不搶不下跪,靠自己的能力,靠自己的知識做一件事情,我沒有覺得他們有任何過錯。”

“我感覺投資人對我挺好的,大家都希望我創作出很好的藝術作品。他們對我的創作零干預,要不我怎麼可能拍成這樣呢?”

好在,跟姜文不一樣的是,預算雖然超了,但票房足夠高,這次不會虧錢了。

【找到“合適的錢”】

在拍電影的前十年,婁燁和老搭檔、監製耐安經常用自己的錢拍電影——耐安當演員、婁燁拍MV,用掙來的錢做電影。

如今,耐安認為,不少電影項目都“很有錢”了,現在應該討論的是,每一部電影要找到“合適它的錢”。

顯然,“不再缺錢”的畢贛,因為沒有控制好成本引發了下一個錯誤——這5000萬當中,到底有多少是真正適合他的錢呢?

跟同時期的青年導演忻鈺坤相比,畢贛對“錢”的把控力更顯得不足。

忻鈺坤的處女作《心迷宮》跟畢贛的《路邊野餐》一樣,都是從FIRST青年影展走出來的,豆瓣評分高達8.7分,逼近姜文的《陽光燦爛的日子》,更入圍了豆瓣電影Top250。

忻鈺坤第二部作品《暴裂無聲》預算同樣是2000萬,但他比畢贛聰明的地方有兩點:

第一,他沒有超支;第二,兩個投資方——並馳影業、和和影業,前者是2016年FIRST創投會贊助方,後者是FIRST影展的主要創辦和支持機構——都不把盈利當成第一訴求。

許鞍華雖然拍電影經常虧,但看人是一看一個準,找錢是一找一個成。

2008年許鞍華拍《天水圍的夜與霧》,找不到投資,她去找“爛片之王”王晶,自己心裡都沒底。結果王晶給了她700萬,還讓她“不要考慮賠不賠”。

接著許鞍華又拍了《得閒炒飯》這種明知道會撲街的電影,王晶繼續給她砸錢。

王晶上《吐槽大會》,有人吐槽他,用自己拍爛片掙的錢去投資別人的文藝片,就像偷電瓶車去劫富濟貧。

到了《桃姐》的時候,許鞍華實在不好意思再去“坑”王晶了,這回她盯上了劉德華,“沒人願意給我投資,你幫幫我好不好?”

劉天王不忘當年許鞍華提攜之情,拿出了3000萬。“大家都是為幫忙,而且即使虧也是虧我的片酬,就當玩了”。

沒想到,最後他不僅小賺一筆,還一舉拿下香港電影金像獎影帝。

總結起來,文藝片導演的“合適的錢”主要有三個渠道:

第一,國外的專業基金——這是老一代文藝片導演沿用至今的;

第二,有情懷、不差錢的好朋友;

第三,國內專業的資金,或者瞭解文藝電影運行規律的專業機構。

這三類資金有一個共同特點——對票房沒有過高的期待,有的甚至做好了有去無回的準備,導演可以牢牢把握主導權。

急於證明自己的畢贛,似乎忘了考慮這些。

新銳導演孫渤涵在知乎上回答了一個問題:新導演如何尋找靠譜的投資方?他的答案或許可以供畢贛參考:

作為創作者你應該對於你作品的商業屬性有一個清晰的判斷,它到底是純粹的藝術電影還是商業產品電影。分清這兩點至關重要,主要原因是這兩種電影商業回報模式完全不同。

目前狀況是,藝術電影主要靠參加國外影展尋找境外片商或基金來完成資金回報,而商業產品電影靠的是國內院線公映所得票房來完成。分清這些,你尋找投資的方向、量級就會有一個相對準確的目標。但遺憾的是多數的初創者或者已經所謂成熟的創作者依然分不清。

畢贛似乎就沒分清,還是身不由己?

不知如今深陷輿論漩渦的他,會不會想回到三年前《路邊野餐》以20萬成本拿下500萬票房的那個最後的夜晚?

《不在乎觀眾,才什麼都要講得清楚明白導演畢贛在“地球最後的夜晚”中追尋記憶》 南方週末

《〈地球〉背後融資局:一部高額投資藝術片的求生之旅》 娛樂資本論

《賈導不差錢》 AI財經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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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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