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路邊的歌

八月底的小山城，夜色微涼。入夜時分的河濱路，人聲喧譁。沿著河邊主題公園鍛鍊的男女老少，有的步履匆匆，有的悠然踱步。因為地處小城中心，所以城南城北的人早晚都喜歡來這裡鍛鍊休閒，久而久之，一些賣東西的小商販也以此為勝地。高峰時段，這裡甚至舉步維艱。

一向不喜趕熱鬧。到這裡時，人流量已經明顯減少。橋下廣場舞大媽大爺們興致仍高，就著由不知名的歌曲改編的生硬三步舞曲，兩人一對兒的旋舞著。仔細看，他們腳下的舞步是凌亂的，但他們仍不知疲倦的跳著，跳著就是一種狀態，跳著就是一種態度，老有所樂，挺好！走過去了，想要記住那舞曲叫什麼，抑或詞是什麼，卻發現毫無印象，印象中只是那很有節奏感的慢三的舞點。

人已經不是很多，走起來毫無障礙，想要彌補長時間沒有鍛鍊犯下的錯，所以乾脆跑了起來，由慢到快。過了一個十字路口，一陣蒼涼的歌聲傳來，是男生，聲音已經不是很年輕，唱的也不太標準，和著伴奏，跑調的地方很多，九點過後的夜裡，這聲音卻很清晰很有穿透力。是一箇中年的男子在路邊的圓形空地裡，在麥克風前旁若無人的歌唱，在它旁邊有兩張小桌子，桌子上有一些小冊子，不知是推銷什麼還是宣傳什麼，桌後坐著兩個小孩兒，也是旁若無人的樣子，沒有人圍觀，經過的人也只是像我一般，望一望，甚至連腳步都不願停下，紛擾的世界裡，越來越多的人更多的關注自我，或者與自我相關的人與事，無瑕無心顧忌其他，伴著歌聲漸遠，讓人心裡潮溼的歌聲。

返回時依舊走原路，只是走了另一邊，仍然經過那位男歌者，隔著寬寬的一條柏油路，她的歌聲很清晰的漫過來，如潮水一般：“過完整個夏天，憂傷並沒有好一些，開車行駛在公路無邊無際，有離開自己的感覺，唱不完一首歌，疲倦還剩下黑眼圈，感情的世界傷害再所難免……”。聲音不是很好聽，仍然跑調，但卻很真，遠遠的看過去，它的側影單薄，甚至已有些佝僂，看不清表情的臉，或許是因為這首歌的緣故，被一層憂傷瀰漫著。

思緒開始飛舞，萬物生機勃勃的春天，他的妻離開了，沒有打招呼，且再也聯繫不上，留下了他和兩個年幼的孩子，他原本以為她只是出去走走，很快就會回來，或者最終會聯繫他，可是都沒有。過完整個春天，轉眼夏天又將結束，可是他依然杳無音訊，所以他唱：過完整個夏天憂傷並沒有好一些……憂傷不一定是現實世界的憂傷，歌者唱的太投入，讓人覺得憂傷，憂傷的事兒也不一定發生在他的身上，或許是歌曲所帶來的憂傷罷了。這，也是音樂的魅力所在。

此前，在路邊聽來的歌，有兩次最令人難忘。

十幾年前剛參加工作的那個大山裡，下午放學後的時光悠閒而漫長，春日的午後，最喜歡外出踏青，一次散步到了一個水庫邊，水庫在一個峽谷裡，兩旁都是青黛的大山，不經意間我們都被一陣歌聲吸引了，是一個小女孩的歌聲，從水庫旁山上的叢林裡傳來，那聲音未經訓練，未經雕琢，卻充滿了一種淳樸的野性的自由與不羈，不知過了多久，再也聽不到我們才恍若從夢中悠悠醒來。夢裡彷彿騎在一匹黑馬上，縱馬高歌，不知今夕何夕！

還有一次是在一個古城，夜深，遙聞有吉他伴奏的歌聲。循聲而至，是一個大男孩，一個流浪歌手，他高大瘦削，戴著眼鏡坐在廣場的臺階上，身旁敞開的琴盒裡有一些零鈔，圍著他呈扇面輻射的是一群忠實的聽眾，有坐有站，都在很安靜的聆聽。他唱的什麼，現在已經完全模糊，但深夜裡，觸及靈魂的歌聲，卻永久刻在了靈魂上。

想著生命裡這些曾經的歌聲時，現實裡的歌聲又傳來了，這是橋下的那群廣場舞的舞者們，這回他們的伴奏曲是《夜上海》，歡快奢靡，讓人驀然覺得有金沙金粉飄蕩在空氣裡，生生造出了一個繁華耀眼的小世界，在這個小世界裡，衣食無憂，輕鬆愜意，只需在紙醉金迷裡醉生夢死。

“酒不醉人人自醉”，在我的身後歌聲戛然而止，是的，醉酒的終究會醒來，回望，曲終人散，幾聲蟲鳴在立秋後的夜晚被清風送來，格外清悅動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