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蛇藤 蒴果開裂
踏山林落葉
◆芭蕉雨聲
初冬的冷風裡，藎草的莖葉沁出深沉的紫紅，是我從小就喜歡的顏色。碎花棉襖的底色，線襪線衫，傳統的老色兒，穿身上顯土氣。土氣得讓人心安。
一棵草入了眼，一天的攀爬就值當。啥值當不值當，就是吹吹山風也是好的，聞聞羊屎蛋兒的草青氣也是好的，啥都不聞不看，悶頭穿越一圈也是一次很有必要的身體提拉運動。車子時不時要拉拉高速，人也是，出大力，喘大氣，爬爬山啥都有了。
西坪這個野線，藏在輝縣黃水的太行山裡，去年春末夏初來過一次，陽光和煦，天青雲白，黃櫨新葉嫩蕾，山野一派舒朗。蛤蟆嘴窯，下天井，上天井，小陰山背，大陰山背，荻圪道，龍洞。隔一年，我對環線上的細節都忘個差不多了，只記得黃水溝的亂石灘，龍洞潺潺的溪水，山嶺上的狼戲臺，以及枯葉樣凋敗的瓦屋村落，村落遺留的梯田上長滿了荒草，荒草裡的蒲公英亮朵勾人，我們不費力就挖了一兜又一兜。
一邊爬坡一邊與心底的印象比對著，似是而非了。不只是季節不同，很多東西都在變，一刻不停地變。最不可思議的是草的瘋長。原先曲折向叢林延伸而去的小道，眼下荒草沒腳，齊腰深。挖蒲公英的地塊失了稜角，看不出是一塊地，莊上的殘垣斷壁愈發破舊不堪，坍成了廢墟。村旁的老柿樹神采奕奕，掉光了葉子也不顯老態，紅柿子如花炫目。我爬上斷牆伸出登山杖去夠，揀軟的捏，果肉扯絲，軟也有筋骨，不能吸溜，掰開了吃，可甜，冰涼冰涼的甜。長得熟透的硬柿子，捏著也不是實疙瘩硬。紅溜溜，沉甸甸，如此玲瓏剔透的小東西。
山腰南眺，峰嶺被輕霧抹去，多層次的山樑我只能看見就近的兩三層，迷濛之間，紅柿子成了最亮的亮點，火紅火紅，沒有葉子羈絆，紅得卓爾不群。因無人關注，恣意發散，直到將辛苦凝結的果子化作泥漿。後來在更高處的一個空心村，不，沒有心，算一個死村，一座龐大的堂屋房後長了兩棵老柿樹，多半枝條側向屋頂，紅柿子成簇成串墜在梢頭，跟我老家屋簷下懸掛的柿嘟嚕一個樣。屋頂鋪過一層防水的東西，東西上面又起荒草，荒草裡小樹挺拔，黃葉搖曳。曾經這家人多有福，屋頂上伸手可及的紅柿，躺著張嘴就能咬一口。眼下只能熟在半空任鳥叨吃，鳥也少了，吃不完爛掉。我想上房去夠，又害怕草下藏著個啥，再說前邊的路還長，也帶不動。上到高處回頭望，仍替樹惋惜。留著它在枝上吹冷風吧。
動我心腸的，不只枝頭的柿子，還有腳下一路踏著走過的落葉。
黃櫨的葉子差不多掉光了，偶有一枝紅著，一兩片掛著，簡約輕靈之味，好比紅柿樹之於莽莽山林。紅葉依次墜落，遮沒了樹間矮草。樹多，葉子多，曾奮力萌生並滋養出來的好葉片，時候一到便紛紛敗落撤退，一片壓一片，積了很厚。槲，櫟，酸棗，黃連木，野皂角，不同類別的落葉在地面無限鋪陳開去，細長的野徑不像是驢友闖出來的，而是犁鏵歪歪扭扭給犁出來的，周遭全是落葉，落葉間插滿了黑木樁似的樹幹。
得露水沾染，枯葉不幹不燥，也不算疲沓，積葉層蹚水一樣費力蹚過，撕拉撕拉的聲響透著雄渾和倔強意味。一年多來，戶外徒步的熱乎勁日漸衰微，成群闖蕩山野的驢友團越來越少，野線本就纖細，人不來，草木就得了勢，根本沒有路可走，多虧戴著帽子，雙手披荊斬棘往前拱，低頭瞥見的全是落葉。
落葉覆不住的，除了我的熱情，還有不怕冷的雜木野草。山韭菜結子，素素氣氣半人高，比粗老的黃背草還要結實，韭葉黃掉一半，青綠的依然辣嘴。荻花叢前的繡線菊，花籽不存，葉色好看。鐵線蓮，野菊花，小模小樣，各具神態。南蛇藤原先只在博友的攝影裡見過，這次遇見了，扁球形黃色蒴果綻裂，露出橘紅種皮，紅黃相間，荒涼裡頗幾分傲雪紅梅的丰姿。
十幾公里的線路走下來，荒山野嶺間剛出沒的我，像是另一個自己。山桃枝腋芽在桃葉脫落之前就已萌生，別的木芽也是。春從很深的深處走來，越過了冬，可以回溯到秋甚至夏。這，也出乎我的意料。一葉知天下秋，一芽見啥呢，見天性吧，自然天性。
2018年11月16日 農曆十月初九 星期五 風行一夜，天色陰沉。4到10度。
山韭菜結子
野皂角結莢果
老核桃樹
喜歡這個色氣，鐵線蓮。藎草沒拍好，葉色相近。
閱讀更多 芭蕉雨聲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