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去孕檢,生下一個“怪胎”,我和丈夫終於反目成仇


沒去孕檢,生下一個“怪胎”,我和丈夫終於反目成仇

陝淑珍的惡念在一瞬間冒了出來,她想把孫子推下深溝摔死,結束一切。

故事時間:2007-2018年

故事地點:山西臨汾

秦軍是我的發小,樣子不差、勤奮肯幹,是我們古寨數得上的好小夥。

在結婚的12年後,他決定離婚了。離婚對象是小他一歲的張小琴。

張小琴也是十里八鄉爭相被求親的好姑娘。二人初中時便相識,當時由媒人牽線,結合頗被人們看好。

婚後二年,他們的兒子林林出生,小腦袋大眼睛,生得和秦軍很像,如同一個模子刻出。秦軍很得意,在地裡賣力氣時幹勁很足。妻子張小琴沒有固定工作,在家專心帶林林。

“人哪,結了婚生了娃,活得就是兒女。”這是父輩們常掛嘴邊的話,也被秦軍撿去,開始掛在了嘴上。他說:“兒子是個指望。”上學時,秦軍也是

那種常常拿回獎狀的聰明孩子。但鄉鎮學校充斥著暴力,他兩度轉學,還是免不了輟學。

新生兒帶給全家新鮮又忙碌的甜蜜。鄰里常看見他們一家三口,兒子林林在張小琴懷裡,張小琴在秦軍懷裡。

但小孩急症多,少不了進醫院,每次去,夫妻兩口一齊上陣,肝疼心顫地呵護著,同時也幸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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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圖|秦軍家門口

轉折發生在林林六個月大時,一名醫生小心翼翼做出提醒:“小孩好像發育有些問題。”

小林林比之一般的嬰兒要更瘦弱,且反應遲鈍,扁扁的腦袋像顆未發育成熟的豆莢,所以兩隻眼睛反而顯得格外大。

不過,兩人誰也不希望問題演變為大問題,存著僥倖心,只說:“營養跟不上。”自此,掩耳盜鈴地忽略著,也加倍心思照顧林林。

我去他家看望,發覺小孩不正常,但看秦軍、張小琴眼神躲閃,這話也不好出口。

直到林林一週歲,同齡的小嬰兒已學會走路,且牙牙學語,他仍被困在六個月大的身體裡,生長信號遲遲未被呼喚出來。

他對成人們的挑逗幾乎無反應,也無法分辨是母親還是他人的擁抱。林林似乎只會一個動作:吃奶。

秦軍無法忽略別人背後對小孩的指指點點,但面子還是要的,商量後讓張小琴留在家照顧農活,他自己偷偷帶林林去市裡檢查,醫生給出初步診斷,可能是侏儒症。

全家如同遭遇當頭一棒,心裡背上“養了個怪胎”的沉重包袱。林林因體弱,還有許多併發症。此後,他們到處求醫問藥,但一直沒有定論。

而務農一年不過3到5萬的收入,秦軍無存款,為了看病,只得向鄰居、親戚借了好些錢,以至看病結束後幾年,他都還在還債。

無望時,秦軍甚至請了神婆到家中作法。當時有醫生安慰他們說:“可能就是發育遲緩,養大一些,會好起來的。”

秦軍一家就在這樣的期待中度過了兩年。小林林慢慢長大,並學會了走路,這讓兩人倍感欣慰。

但小孩瘦得驚人,且從未學會說話,古怪的神情和舉動時時在提醒他們,這小孩是有問題的,且問題很大。

秦軍不甘心,又帶小孩去太原檢查。這一次終於確診:小孩患有先天性顱腦畸形,是染色體隱性遺傳所致。病名和成因都是秦軍陌生的名詞。

得知這個結果,張小琴痛恨起秦軍當初沒帶她去做孕檢,轉念一想自己當時也心疼錢沒堅持,便開始怨自己的命。

秦軍無話可對。他如同被宣判死刑,對當年誤診林林和現在確診林林的醫生都產生恨意。

因為醫生判斷,小林林的智力很可能停留在較低水平,語言能力和自理能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他對剛滿二十五歲的秦軍說,林林將需要終生陪護,且壽命不會超過三十歲。

醫生還補充道:“你們其實早該來太原,小孩未滿六個月大的時候,或許還可以通過手術的方式矯正,現在確實是有點晚了。”

有人建議夫妻二人趁年輕再生育一個,但兩人擔憂再生出個畸形兒,始終沒勇氣嘗試。即便二胎正常,又怕二胎小孩受到拖累,他(她)不該承受有個傻哥哥的痛苦。

一切於事無補。秦軍覺得,這大概就是自己的命。

而張小琴怕被說三道四,整日躲在家中不肯出門,甚至連孃家也不回了。她的父母自小孩被確診後,就不再登秦軍家的門,他們要女兒離婚,趁年輕改嫁。

但張小琴不提離婚,她在家裡買了一堆益智玩具,給林林念英語。秦軍也在以前家境好時買的電腦上搜搜索索。他對外一直稱,小孩患的是自閉症。

忽然有一天,張小琴對秦軍說:“我在網上看到一個帖子,有個小孩九歲才學會說話,而且是個天才,很聰明,我不信林林有病,他是正常的,我得讓他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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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圖|村口小廣場

於是,張小琴神經質地把兒子推到了正常孩子堆裡去玩,眼睜睜看著他像只小狗被欺負,其他小孩把狗屎抹在糖果上騙林林吃。

張小琴看著說:“男孩打架很正常,打著打著,就長大了。”到了該上幼兒園的年紀,張小琴也像村裡其他家長一樣,去鎮上的幼兒園報了班,租了房,等待開學日的到來。

有人在背後嘲笑說:“孩子有問題,她也有問題,自己孩子啥情況,到現在都拎不清呢。”秦軍對此不置一詞,知道妻子心有不甘,她要一個正常母親該有的人生階段。

起先,幼兒園方面建議張小琴全天跟隨看護,但張小琴卻拒絕說:“你們不要歧視我們家孩子長得矮,不然我就去教育局告你們。”

然而好景不長,舉動異常的小林林總會打亂教學秩序,他要哭鬧便哭鬧,要打人便打人,要啃桌子便抱著不肯撒手。

小孩們回家告訴父母,說幼兒園來了個瘋子。家長們得知事實,紛紛要求幼兒園趕走林林,否則便要求退費轉學。張小琴撒潑打滾,大鬧一場,在堅持一個月後,無奈地結束了陪讀生活。

因為孩子說不出話,張小琴又帶著林林去了市裡的聾啞學校。校方建議她把孩子送往育智學校。張小琴如同遭遇侮辱,又是大鬧一場,死活不肯承認林林有問題。

但一天天長大的林林,畸形症狀越來越明顯,腦袋扁尖,眼神矇昧,無法言語,更無法自理。

他如同遭遇過上帝一個特殊的吻,獨自存活在無人能解的怪異世界。

把林林送學校無果後,張小琴迷上了賭博,“忙”到昏天暗地的時候,就把林林推給住在隔壁的秦軍母親陝淑珍照顧。

秦軍這會在附近的礦山上班,為了便於白天照料小孩,他選擇了上大夜班。

即便如此,回家後他還時常遭遇冰鍋涼灶,因為張小琴常常打通宵。於是,秦軍抱林林睡覺的次數最多,小孩對他更親近。

母親氣秦軍沒出息,勸不動張小琴,三番五次把小孩送回。接著張小琴如果要出門,就用繩子把林林捆在床上,隔壁的陝淑珍知道了又不忍心,背後跟人抱怨:“想不明白她心怎麼這樣狠。”

秦軍左右為難,受夾邊氣,但在婆媳衝突時,總維護張小琴,說:“從確診那天起,她就不肯接受這事。”家裡的氣氛變得格外緊張。

而林林無知無覺,不能理解大人們的痛苦,他只有本能的身體反應,以及像小動物一般的情感交流水平。

僅僅是那微弱的一點情感鏈結,似乎也只有秦軍的懷抱可以感知。夜裡林林不睡時,愛在他懷裡坐著。

秦軍很知足,知足的代價是,他的臉部、頸部和手部常年掛著血痕。林林像只小野獸,唯一的表達方式是用手撓人。

外面見到他們夫妻,秦軍臉上傷口不斷,而張小琴冷著一張白臉,她對兒子越發疏遠,不知何時起,開始叫林林“醜東西”。

那次,“醜東西”打碎一個暖水瓶,惹得張小琴暴怒,她拎起小孩的耳朵左右開弓扇起嘴巴,又一腳把小孩踹飛在地。林林登時哭得叉了氣。

張小琴恨恨嘟囔:“養他不如養條狗,狗都會搖搖尾巴。”秦軍默默地撿起孩子去安撫,看一眼旁邊的我,只能尷尬地笑笑。

在我印象裡,秦軍很少和張小琴爭吵,他好像清楚,一切矛盾的根源在小孩,他知道張小琴厭惡小孩,厭惡毫無出路的生活,進而厭惡起他以及他的家人。

但他期待著張小琴轉變。

我和秦軍也很少聊起過林林的事情,坐在一起時,通常只有沉默。有一次,他問:“你知道安樂死嗎?”

“知道。”

“哦。”

然後便沒了話。

聽說有一回秦軍遠嫁的妹妹要上門看小孩,帶著她為孩子織的衣物,卻直接被張小琴掃地出門,秦軍知道後向張小琴吼:“那不是隻狗,是個人,是我們的兒子!”

縱使照顧一個傻小孩有萬般艱辛,秦軍也希望能有人能和他一起共同承擔。但數年的摩擦和煎熬之後,夫妻二人雙雙變得沉默。

2014年,礦山安全整頓,紛紛關停,秦軍不得不外出打工,去了太原。張小琴也離開了,去市裡不知做前臺還是服務員的零工,聲稱“眼不見,心不煩”。

林林自然是推給了秦軍母親陝淑珍照顧。到年節時,秦軍和張小琴回家,和林林呆十幾天。張小琴也會把孩子抱懷裡親親,但到夜裡,林林找到的是秦軍的懷。

2017年春節,我和秦軍在馬路上相遇,他瘦得驚人,頭禿了,額紋深刻,幾乎沒認出。此時,我才知道張小琴自2014年就在和他鬧離婚,年節時的和諧樣子不過是做給外人看。

秦軍說,張小琴冷了他三年,在離和不離之間徘徊,目的只有一個,把林林甩掉。

2016年,張小琴還似回心轉意,喊秦軍回臨沂,說兩人就在出租屋安頓,重新開始,秦軍聽信,熱切趕來,重住到一塊,又遭遇張小琴的冷眼相待,她話也懶得講。

所以,此時的秦軍似乎也長出了冷漠的硬殼,他說:“我絕不說離的話,誰說,誰養林林。”

二人的關係一直處於僵持狀態。

家中,秦軍的父親也常年在外打工,陪護林林的只有秦軍母親陝淑珍。

拉著小林林挨家挨戶地串門,是陝淑珍疏解苦悶的方式,她的手臂上常年掛滿小孩的抓痕和咬痕。

沒去孕檢,生下一個“怪胎”,我和丈夫終於反目成仇

作者圖|村裡的夜晚

早先,陝淑珍口袋裡還揣著根繩子,防止小孩突然打人或者跌傷,用來捆綁。後來,在她的細心調教下,孩子對言語指令有了條件反射,繩子總算棄了。

林林會用稚拙古怪的聲音叫“奶奶”,那是數千上萬遍調教的結果。

不過,11歲的男孩在力量上已經與她形成抗衡,這讓她有些擔憂孩子跑丟,因此看護得更緊,時間一久,也形成了條件反射。孩子一有異常動作,陝淑珍馬上就在身後。

早先,陝淑珍口袋裡還揣著根繩子,防止小孩突然打人或者跌傷,用來捆綁。後來,在她的細心調教下,孩子對言語指令有了條件反射,繩子總算棄了。

林林會用稚拙古怪的聲音叫“奶奶”,那是數千上萬遍調教的結果。

相比較而言,她更擔憂的是那些歧視的目光。那次,幾個小男孩指著林林罵髒活、丟石頭。一向溫和的陝淑珍突然跑到村口破口大罵,罵那幾個小孩的家長,連續罵了一個多鐘頭。

陝淑珍覺得,孩子犯錯,定是受了大人教唆。秦軍聽到這話,只有沉默。

在外,陝淑珍儘量表現得樂觀開朗,但偶爾也會說喪氣話:“這孩子要是活得長些,我們是跟不了一輩子的。”

軟弱無望時,她差點犯下可怕的錯誤。有次,她帶林林去地裡幹農活,由於太過專注,幾乎忘記了孩子的存在。忽然,她發現林林在地的盡頭玩耍,再往前一步就是深溝。

惡念就在一瞬間產生,“掉下去吧,掉下去就一了百了了,誰也別跟著受罪了。”她定定看著小孩,心跳加快,是一聲“奶奶”將她喚醒。她發了瘋地跑過去把小孩拉回懷裡,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耳光。

身在外地的秦軍同樣飽受苦悶,他結識了一個也深陷離婚糾紛的女人,二人同病相憐,談起戀愛。

女人打定主意要嫁秦軍,且不嫌棄林林。為了表達誠意,女人在沒告知秦軍的情況下,突然拜訪了秦軍的父母,“爸媽”叫得格外親。

一傳十,這件事被張小琴知道了,她決絕地拿走了家中所有屬於她的衣物和生活用品,臨走時,沒正眼看一眼小孩,只說:“林林,有事給媽媽打電話。”

這會張小琴倒是同意離了,不過不想要林林,還想分割些財產,秦軍出不起。

他身心俱疲,抱著不諳人生的小孩,絕望道:“活著真沒意思,還不如死了。”

陝淑珍斥責道:“你還沒資格說這話,這些年,你們都不在身邊,這孩子累的是誰,累得是我一個。死?誰不會說?我要不是為你,我也死!”

母子倆抱頭痛哭一場。

陝淑珍說:“張小琴擔不起來。要離就離吧,你們離了,孩子還是我帶。你那個對象不一定靠譜,別指望了。”

“沒指望,以後咋活?”

“那這些年又是咋活?就這樣綁一塊,湊合活吧。你瞧,我身體還可以。”

作者呂波,編劇

本文由樹木計劃支持,真實故事計劃獨立出品,首發在今日頭條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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