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紅樓夢》趙姨娘完敗、香菱改秋菱之隱義

《紅樓夢》中有一個十分有趣的現象,同為姨娘,趙姨娘很不招人待見:一無是處,完敗人物。她的一切言談舉止,均遭眾人抵制,全無值得憐憫之處,連親生女兒探春都看不起。薛蟠的小妾香菱也是姨娘,其口碑迥然不同,曹氏稱她“根並荷花一莖香,平生遭際實堪傷”;從其名字的諧音看,作者是很憐憫她的,讀者就更是“一邊倒”了。

淺談《紅樓夢》趙姨娘完敗、香菱改秋菱之隱義

嘗思,薛寶釵的母親薛姨媽,她的這個稱謂好生奇怪。她與賈寶玉老媽王夫人系嫡親姊妹,何以不從《金瓶梅》中王招宣的遺孀、王三官之母林太太稱王太太呢?即便為了與王夫人相區別,稱薛夫人也未嘗不可,為什麼偏偏稱謂薛姨媽呢?更奇怪的是,她帶著一家子進京,竟賴在親戚榮國府不走了。而且,她還飽受兒子薛蟠、媳婦夏金桂的氣,淪為《紅樓夢》中最糟糕的婆婆。小說中的薛姨媽並非趙姨娘那樣的姨娘,可喜歡她的讀者也是少之又少,包括所謂的擁釵派。

趙姨娘、薛姨媽不招人待見,但同為姨娘的香菱,卻被譽為“根並荷花一莖香”,得到幾乎所有讀者的憐憫。曹氏為什麼要這樣塑造她們呢?有論者推測,曹氏如此塑造趙姨娘,對趙姨娘充滿了極度的厭惡之情,是因為他受到出生後最初幾年的事件的影響——兒童的心理十分稚嫩脆弱,天性需要愛撫,對傷害格外敏感和恐懼,尤其是一些特別嚴重的傷害,往往會給兒童留下終生難忘的印象;曹氏如此塑造薛姨媽,是因為作者厭惡薛姨媽一進賈府便販賣“金玉良緣”;曹氏如此塑造香菱,則是因為香菱與賈寶玉存在“兒女之真情”。松樵認為,曹氏是否兒時受到過趙姨娘原型人物特別嚴重的傷害,無證;薛姨媽一進賈府便販賣“金玉良緣”,這是事實,但絕非曹氏塑造薛姨媽形象的原因;香菱與賈寶玉存在“兒女之真情”也是事實,但同樣不是曹氏塑造香菱形象的原因。

那麼,曹氏為什麼要如此塑造趙姨娘、薛姨媽和香菱的形象呢?這是因為,《紅樓夢》小說隱寫了“夷夏之辨”。明末清初,朝代交替,中原政權再度落入北方民族之手。明朝遺民士大夫深受儒家思想薰陶、個人氣節影響,其民族觀念大大超過“食人之祿者,死人之事”的想法。根深蒂固的“夷夏之辨”文化自我中心主義,在面對異族入侵、國家淪亡的巨大災難時,引發了心理激變。這一心理激變在《紅樓夢》中有著深刻而鮮明的體現。

所謂“夷夏之辨”,或稱“華夷之辨”、“夷夏之防”,用於區辨華夏與蠻夷。古代華夏族群居於中原,為文明中心,因此逐漸產生了以華夏禮義為標準進行族群分辨的觀念,區分人群以禮儀,而不以種族,合於華夏禮俗者並與諸夏親暱者為華夏、中國人,不合者為蠻夷、化外之民。中國歷史上“華夷之辨”的衡量標準大致經歷了三個演變階段:血緣衡量標準階段,地緣衡量標準階段,衣飾、禮儀等文化衡量標準階段。華夷之辨的宗旨植根於《春秋》以及《儀禮》、《周禮》、《禮記》、《尚書》,以文化禮義作標準。

淺談《紅樓夢》趙姨娘完敗、香菱改秋菱之隱義

孔子有個觀點認為,如果蠻族佔領了中原,但蠻族懂得了廉恥禮義孝悌忠信,這裡依然是夏。如果夏人失去了廉恥禮義孝悌忠信這些,那麼中原也成了夷。孔子認為蠻夷和中原的分別不在地區,而在道德。這個議題在明朝和清末就被髮展成了“有亡天下”之說。在清軍入關背景下,顧炎武在其《日知錄·正始》雲:“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意為國家之事的興亡,保護國家不致被傾覆,是帝王將相文武大臣的職責,與普通百姓無關;而天下大事的興盛、滅亡,每一個老百姓都有義不容辭的責任。梁啟超說得更直接:國家興亡匹夫無責,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紅樓夢》第八十回“美香菱屈受貪夫棒 王道士胡謅妒婦方”有蒙回前總批曰:“敘桂花妒用實筆,敘孫家惡用虛筆,敘寶玉病是省筆,敘寶玉燒香是停筆。”“敘桂花妒用實筆”,此“實筆”之喻卻被我們眼睜睜地錯過。為什麼錯過呢?因為研讀者們素來太過把注意力集中、情感投入在同情香菱,貶斥夏金桂一面上了,以致被作者“瞞天過海”,狂寫了明末清初“夷夏之辨”這一段“儒學”公案。文本開回便寫道:

話說金桂聽了,將脖項一扭,嘴唇一撇,鼻孔裡哧了兩聲,拍著掌冷笑道:“菱角花誰聞見香來著?若說菱角香了,正經那些香花放在那裡?可是不通之極!”香菱道:“不獨菱角花,就連荷葉蓮蓬,都是有一股清香的。但他那原不是花香可比,若靜日靜夜或清早半夜細領略了去,那一股香比是花兒都好聞呢。就連菱角、雞頭、葦葉、蘆根得了風露,那一股清香,就令人心神爽快的。”金桂道:“依你說,那蘭花桂花倒香的不好了?”香菱說到熱鬧頭上,忘了忌諱,便接口道:“蘭花桂花的香,又非別花之香可比。”

夏金桂是正配,而香菱只是姨娘身份。前面反覆論及了,同為姨娘的香菱,卻被曹氏譽為“根並荷花一莖香”,得到幾乎所有讀者的憐憫。上述對話的真諦,不在作者厭惡妾婦之道,而在其隱義。因為“姨娘”之“姨”字通“夷” 字。從這個角度去看,就會清晰地看到上述對話的隱義,即以夏金桂為代表的華夏正統是如何鄙視夷狄、番邦的。前面也反覆論及了,文本中凡來自趙姨娘的,不分青紅皂白,必然一切都要遭到眾人抵制;薛姨媽飽受薛蟠、金桂之氣。所有這些,都是“夷夏之辨”的隱小說表達方式。一部《紅樓夢》處處抵夷(姨)、貶夷(姨)、惱夷 (姨),怪道探春都看不起自己的親生母親,因著她是姨(夷)娘!這一系列矛頭都是直指大清王朝。

由此想起有的學者看到《紅樓夢》將趙姨娘寫得一無是處,便斷言曹氏貶宋,松樵亦以為非也!且趙宋與朱明同為華夏正裔,他們各自的最後一帝同是殉國於春日,政權同樣是被少數民族所取代,貶宋從何談起?趙姨娘之所以姓趙,意在警示後人不要忘記那個亡趙宋之“夷”;同樣,薛姨媽姓薛(雪),隱寓的則是那個來自冰天雪地之“夷”亡了朱明。香菱的判詞“自從兩地生孤木”,用拆字法乃隱“桂”字。其富有兩地之“土”(第七十九回香菱道:“他家本姓夏,非常的富貴。其餘田地不用說,單有幾十頃地獨種桂花”),代表明朝南北二都,系國土之根基;“孤木”系隱遺民之意。“自從兩地生孤木,致使香魂故鄉”,深意即代表明亡,也表達了遺民思明之意。“桂”還通“貴”,正因華夏之金貴(夏金桂,須用紅樓反看之原則),故寶玉言除“明明德”(隱指明朝)外無書。紅樓重“水”,因“漢”字水旁,故重漢家正統;然恰好“滿、清”也都是水旁,故有了風月鑑的正反面,須慧眼識珠。

淺談《紅樓夢》趙姨娘完敗、香菱改秋菱之隱義

明亡無奈,清廷取而代之。遺民士大夫們立志“用夏變夷”,以期收到在文化上征服異族的目的。這一點也正隱伏在夏金桂改香菱名為秋菱上。第八十回文本寫道:

金桂道::“既這樣說,‘香’字竟不如‘秋’字妥當。菱角菱花皆盛於秋,豈不比‘香’字有來歷些。”香菱道:“就依奶奶這樣罷了。”自此後遂改了秋字,寶釵亦不在意。

桂花也正是秋之花,她改“香”為“秋”,豈不有迫其同化之意? 當然,通觀原著,秋菱對夏金桂只有委屈服從、逆來順受的,這也就達到了紅樓作者的目的:在文化上征服異族,又不為其所發現。

號稱文網嚴密、文字獄如麻、寧可錯殺一千,也不錯放一字的大清皇朝,其實愚笨到了頂。直到兩百多年後滅亡,滿清始終沒有領悟隱寫在《紅樓夢》中的“夷夏之辨”,甚至全民閱紅愛紅,且不必說天地會了,單一部《紅樓夢》便已成為清廷之精神剋星。據說清朝曾刪去芳官扮“野驢子”的一段,然而並沒有刪乾淨,以致我們現在依然能見到原著真相(第六十三回寶玉將芳官扮成土番,又叫芳官“耶律雄奴”,甚至於叫出“野驢子”來),就更枉提發現隱寫“夷夏之辨”的的情節了。可見作者“退藏於密”做到了隱諱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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