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評|變態屬於連環殺手,藝術屬於馮·提爾

閱讀提示:它真正給人類在過去時代所創造的美好的烏托邦想象,帶來了一次精準的打擊。

撰稿/韓浩月

《此房是我造》是個糟糕的譯名,這種蹩腳的譯法,很容易讓那些挑剔的觀眾錯過。好在該片導演拉斯·馮·提爾的名字本身就帶有強大的吸引力,儘管這種吸引當中,也包含了某種排斥與厭惡。

這部電影在臺灣被譯為《傑克造的房子》,容易讓人想到“開膛手傑克”——但馮·提爾這部電影裡的傑克,與電影史上諸多版本的冷血殺手傑克都不同,這個傑克智商與作案手段並不高,甚至算不上冷靜、冷血,將謀殺與藝術創作銜接在一起,才使得他成為影史上又一個,將變態與藝術氣質結合最為密切的連環殺手。

在這個虛構的故事裡,變態屬於連環殺手傑克,藝術則屬於馮·提爾的。馮·提爾壓根不屑於為傑克開解,他只是用傑克這個形象,來盡情宣洩自己的藝術品位。影片中,傑克殺人之後將屍體擺出造型、拍攝照片,並不足以證實他對“藝術”的追求已經迫切到了變態的地步,一切只不過是他的強迫症與潔癖使然。

品評|變態屬於連環殺手,藝術屬於馮·提爾

童年創傷讓傑克以殺人為手段獲得內心平靜,每次殺人之後無微不至的清潔工作,則使得他一次次得以逃脫——如果剪掉馮·提爾以作者身份強行介入影片的藝術展示,這是一部扣人心絃的犯罪片,電影對犯罪心理的剋制展現、對犯罪過程的緊張刻畫,都足以使它成為一部優秀的商業片。可要是以拍商業片為榮,就不是馮·提爾了。

《此房》2018年在戛納首映時,有上百人中途離場,其中尤以傑克郊遊時槍殺妻子與孩子引起抗議,但堅持看完首映的觀眾,還是給馮·提爾送上了掌聲。送上掌聲的觀眾,是因為看懂了馮·提爾的表達——在犯罪之外,《此房》清晰地傳達出了一種與孤獨有關的生存與道德困境——“弱者即正義”,“群體的冷漠”,“以殺戮的形式批判”,馮·提爾針對這三點,拿起電影作為武器,不惜以冒犯觀眾的形式,來提醒現代人注意人類生存的整體性意義,別讓自我孤立帶來暴行的肆虐。這是一般導演乃至絕大多數商業片與文藝片都所無法具備的勇敢。

《此房》之所以遭到大量觀眾反感,包括在國外專業打分網站上評價不高,是因為它真正給人類在過去時代所創造的美好的烏托邦想象,帶來了一次精準的打擊。在全球範圍內,人們都對生活充滿現代性而感到樂觀,認為商業是最大規則,可以幫助秩序更加穩固,覺得信息、科技與智能,能夠幫人卸下沉重的負擔……

但《此房》卻以標準的古典主義手法提醒觀眾,高度發達的科技與商業帶來了更加令人窒息的集權,人們在高度依賴秩序時,往往也會忽略對道德與理想的重視。片中傑克唯一愛上的女人,在瀕臨被殺時打開窗戶發出尖銳的呼救聲,住滿人的社區卻無一人響應,就是最能代表馮·提爾創作此片的寓意之一。最後,傑克與他自己頭腦裡創造出來的維吉爾一起來到天堂與地獄的界限,發現天堂竟然是童年目睹的大人們集體割草的場景之後,傑克選擇自我救贖,卻墜入地獄岩漿當中,這也算馮·提爾難得地政治正確了一次。

其實,《此房》拍到這個程度,就已經足夠,也符合電影發展的潮流,馮·提爾完全沒有必要向帕索里尼致敬,非得令人產生嚴重的不安與被冒犯感。原樣重現德拉克羅瓦1822年油畫《但丁的渡舟》,更有炫技的嫌疑了。在一部影片裡,過多地“置入”繪畫、音樂、歷史、宗教、藝術等元素,已經不是前衛,而是一種老派或者說迂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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