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特寫丨鍾立風:世間最美好的相遇,總是與文學有關

人物特写丨钟立风:世间最美好的相遇,总是与文学有关

音樂和文字,大概是我們提到鍾立風時最容易想到的兩個詞。

他的音樂具有很強的文學性和畫面感,他的文字則充滿想象和流動的音律。他曾經作過一個非常巧妙的比喻“字吸,歌呼”。文字和音樂就好像一次呼吸,在他身體裡完成了一次很奇妙的經歷。

“我會從音樂之外去尋找旋律。通過閱讀,通過捕捉生活中細微的東西,旋律就不由自主地找上門來。源遠流長的文學,給了我無盡的滋養。要是沒有文學的閱讀,沒有進入文學的那種感受力,我的音樂之路早就終結了。”

有人問鍾立風,什麼是文藝。他回答:“在我看來,文藝就是文學藝術。當你真的進入到文學藝術裡,你的內心,你的情感,你的節奏,你的步調,完全與文學、與藝術融為一體。你整個人的狀態,就是文藝。”

這麼看來,鍾立風是文藝的。當他完全與文學藝術融為一體時,一本本文集接連問世。這一次,《像豔遇一樣憂傷》時隔七年重新修訂,他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從頭到尾地看下來,就像在書寫一本不一樣的書。用他的話來說,他之所以選擇再版,不是為了懷舊,而是想為以前的作品注入一些新的生命。

燈光暖黃,在獨秀書房裡兩個多小時的訪談,鍾立風娓娓道來,用溫柔的語調,講述他音樂與文字的世界。

01

如果音樂是我的白天,

那麼文字就是我的夜晚

人物特写丨钟立风:世间最美好的相遇,总是与文学有关

問:你是如何完成從“字吸”到“歌呼”的過程,最後把它呈現成你自己的音樂?

鍾立風:經常會有這種(情況),當我讀到一段文字,旋律就會進入到我的內心裡。比如說,讀塔可夫斯基的電影著作《雕刻時光》,當我讀到一半的時候,我忍不住要為這本書,為這位偉大的電影人寫一首歌,就叫做《雕刻時光》。當讀到這些文字的時候,我會覺得它跟音樂、所有的藝術都有關聯了,旋律自然而然就會流淌出來。

又比如說《弄錯的車站》,當時也是我讀同名小說,意大利小說家卡爾維諾的一篇短篇小說《弄錯的車站》,真的是弄錯了,去到一個不一樣的地方,遇到不一樣的人(和)事,讓自己的心靈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奇遇般的感覺。

說到“字吸,歌呼”,我是這麼說的,“如果音樂是我的白天,那麼文字就是我的夜晚”。為什麼這麼說呢?音樂是很直接地呈現出來的,我記得有位我很喜歡的作家,他說作者之所以寫作並不是要寫他內心所確定的一些東西,而是寫他內心還尚未知曉的一些東西,這些東西在他的潛意識裡已經有線索了,而他自己都可能未曾料到,文學就是這樣的魅力。後來我還說過一句話,那句話也是關於音樂和文學,我說“音樂是我的妻子,文學是我的豔遇,它是我驕奢的情人,兩者我都愛,但愛的方式是不一樣的。忘記這一切吧,我是一個犯了重婚罪的人。”

類似這樣的短句,我稱之為“斷想”。《像豔遇一樣憂傷》的第一部分全是這樣的,我都不知道它是從哪來,但是它就這麼出現了。一開始下筆的時候,我真的不知道這個句子呈現出來會是這樣一種感覺。就像我們知道我們即將踏上旅途,但不知道接下去會跟誰相遇,相遇之後又會留下什麼?又會感受到一些什麼?那麼寫這本書,因為是第一本書,真的是有這種感覺,富有激情,也富有內心的無盡想象,充滿了那種律動的感覺。總之,文學和音樂有著不一樣的養分,然後我將它們融合在一起。

02

任何一門藝術都不是孤立存在的

人物特写丨钟立风:世间最美好的相遇,总是与文学有关

問:可以聊聊最開始創作《像豔遇一樣憂傷》這本書的時候嗎?

鍾立風:我在2000年左右就開始寫了。當時並沒有想過出版或投稿,只是一種自己內心特別的、強烈的、要書寫的願望。那個時候我到北京已經五六年了,一直從事音樂創作,在音樂創作的過程當中,也一直沒有停下閱讀。

任何一門藝術都不是孤立存在的,相互之間有著各種各樣的聯繫,各種各樣隱秘的糾結,甚至是糾纏。很早之前,我就通過文學,通過其他藝術的養分,補給自己音樂上的需要,久而久之,自己也想要書寫這種狀態。正好當時感覺有些情感,有些內心隱秘的情緒,沒辦法通過一首歌來表達,又必須釋放出來,不由自主地,我就在自己租住的房間裡拿了很多白紙,然後開始寫,一直寫。其中有很多內容,就是後來呈現在《像豔遇一樣憂傷》裡。

問:這是你的第一本書,之後你基本每一年都有一本書出版。隨著生活狀態的改變,你會感覺這些書在創作時有什麼不一樣嗎?

鍾立風:我寫作就是聽從自己內心的需要。當沉浸在閱讀或者文學寫作當中的時候,我通常不覺得自己是一個歌手。因為我又是一個音樂人,所以可能進入到文學裡面有更屬於自己的一種方式。在我看來,進入到文學,進入到詩歌,進入到其他藝術領域的時候,它們改變了我旋律的走向,使得我的節奏都變得更加得豐富。

我的第二本書是《沒有過去的男人》。這本書裡的有些內容,是跟《像豔遇一樣憂傷》同時寫的。那麼接下來呢,我就要有點改變了。從某個方面來說,可能是更老練些。當然,隨著自己變得比較從容,也可能會失去一些東西。但是我覺得並不可怕,因為有些東西只有那個年齡有,那個階段有。

比如《在各種悲喜交集處》,主要是寫我身邊一些朋友的故事,有唱歌的朋友,像李健、楊宗緯、周雲蓬。我用一個歌者的方式,通過跟他們相處獲得的第一手資料故事,去反映這個人以及他跟時下的一些聯繫,相對來說比較寫實一些。

再到後來的《書旅人》,這本書更多的是我自己的讀書筆記。我覺得一個人的成長改變,與他的閱讀有關。從我個人來講,就是閱讀改變了我,塑造了我。我會通過自己的消化,豐富自己的內心,告訴大家我讀了這些書,生命中的某個階段,跟這本書發生了關聯。然後,我把這樣一種思緒寫出來,就形成了《書旅人》,之後又出了《彈撥者手記》。

其實,這就像寫歌一樣。我一共出了七八張專輯,越到後面的,自己越喜歡。並不是說以前的不好。而是在這個階段,更加接近自己書寫的狀態,比較剋制,也比較冷靜。有一位詩人說過,“一個詩人不是在放縱自己的情感,而是在控制自己的情感”。所以越寫到後來,我越讓自己節制。

就像抱著一把魯特琴上路去演繹,一路行走,一路採風的一個歌者。他內心有很澎湃的情感、強烈的表達慾望,在路上所遇到的,所感受到的,所經歷的,把一切都化為他的旋律。那個時候,他其實是非常有表達的衝動,但是那個魯特琴歌手,這位民謠歌手,這位遊民詩人,他卻採用了一種不悲不喜的歌唱敘事的方式。因為他覺得“我作為一個講故事的人,我豈能把那種情緒都帶出來,我是不是要收一下?”如果說你能夠感知到這個故事,那不用我那麼強烈的去表達,你依舊是能感受到的,反而還能夠給人家更多的想象空間。所以我重新錄歌,重新做這本書,實際上我還是我,但是我要把過去的那個我稍稍地往回收一點。目前為止,我覺得還算是比較適合的一種表達方式。

03

我每天好像只做兩件事,走路和做清醒的夢

人物特写丨钟立风:世间最美好的相遇,总是与文学有关

問:再回去看最初的文字,你有什麼感想?

鍾立風:有人問我:“鍾立風,你在每天的生活裡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說:“我每天好像只做兩件事,一件事是走路,一件事是做一個清醒的夢。”

在第一本書裡,我在做一個夢,這個夢是自己營造的夢,比較自我。所以這本書的重版,除了修訂校對,文字梳理,也去掉了一些不必要的東西,換了一些篇章。我有個比喻,這樣的改變就像對自己過去的一首歌曲進行重新配器。最主要的是,你還是你,歌者還是同一個人,只是因為經歷了種種人事,種種複雜又簡單的情感,他就有不同的表達方式,重新演繹這首歌曲。那麼,當聽眾再次聽到這首歌時,也會有不同的感覺。這是以前的歌,又好像一首新歌。《像豔遇一樣憂傷》的修訂,我覺得也是這樣的感覺。

問:這次修訂版做成口袋書,也有你自己的考慮嗎?

鍾立風:重新做一個版本的話,確實要有比較大的改變。如果還是原來的樣子,意義不是很大。所以,我要做一個口袋書,要選擇輕型的紙張,設計方面也要跳開原來的感覺。一個人走在旅途當中,拿著一本沒有什麼壓力的書,往口袋裡一塞,是很舒服的狀態。一個朋友說,你看地鐵上,當大家紛紛掏出手機的時候,只有一個人拿出一本口袋書,“哇,那個人是多麼的酷”。當時我也想到了這些,就和編輯說,她完全贊同我的意見,所以整個基調就定下來了。

後來,編輯找設計師來設計封面,設計了很多稿,她都不滿意。正好我出了一張單曲,單曲的封面選擇了一位我很喜歡的法國藝術家的一幅畫。那位畫家叫畢卡比亞,在中國並不是很被人所熟悉。其實,他跟杜尚以及超現實主義的佈列東是同一時期的,是一位很優秀、很天馬行空,非常富有創作力、生命力的畫家。他的畫,有些線條感特別清晰,有一種音符旋律在走動的感覺。後來編輯又找到畢卡比亞的另外一張畫,也就是現在這本修訂版的封面圖,我也覺得更加適合。

封面有了,裡面紙張的感覺有了,大小和可以180度打開的狀態有了,書的調性就出來了。做這種開本的也很少,這本書放在書店裡,我覺得很獨特。

04

一個人旅行就是為了迷路,

迷路就是為了遇見美好

人物特写丨钟立风:世间最美好的相遇,总是与文学有关

問:站在今天的節點,你好像是用一種自己的方式對過去進行回望,這種回望你看到了什麼?

鍾立風:我是一個不太願意懷舊的人。過去的東西肯定美好,但那些美好的東西,實際上已經潛移默化地在你的內心深處了,不見得非得刻意地說要回去看看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我之所以選擇再版,重新修訂,並不是為了懷舊,而是想注入一些新的生命。

剛才也說到了這本書的重新修訂,就好像歌曲的重新編曲一樣。我在我原來的那些歌中,精挑細選了17首,重新改編。完全自己編曲,自己彈古典吉他,彈鋼琴。以一種非常私人的方式,去一個朋友家的錄音棚錄製,沒有跟唱片公司合作。有一段時間,要是不用去演出,不用去做活動,我就坐三四個小時的地鐵,手裡捧著一本書,一路讀到站了,去朋友家裡敲開他的門,以一種特別閒散的方式,聊聊天,吃完飯,喝點酒,然後暈乎乎地開始錄音,花了一年多的時間,幾乎跟書一樣,完成了這張專輯。

我想,現在需要對之前的一些東西進行重新審視,“那個人怎麼好像不太像自己”“怎麼樣更進入自己”……有些時候在自己的作品裡也好,投入到一段旅程中也好,我不是特別地把自己當成自己,會覺得他是另外一個人,所以我寫過一首歌叫《你是不是別的某個人》。我會重新看那些東西,看當時是怎麼處理,然後還是要回歸到文學。因為讀了更多的書,進入了更多作家的隱秘世界,我發現自己處理音樂的能力會越來越多,越來越適合,所以就錄了那張專輯。

專輯出來之後,我覺得很有自己想要達到的那種方式,非常具有知識分子的氣質。朋友們聽到之後,覺得好像表達出了我最佳的一種狀態。為什麼這麼說?我好像經歷了這個時間的歷練,自己對藝術的感受,或者說是所有養分賦予我的,使我幻化為了另外一個鐘立風,然後去表達這些東西。我記得當時許知遠聽到了,馬上就轉發這首歌,他說鍾立風真是找到了自己的那種非常寫實的,非常自由的唱歌或者說是生活方式。

再加上《像豔遇一樣憂傷》重新修訂,好像是我內心一直想要找到的一種生活調性,節奏的步調,然後通過文學和音樂的方式,終於找到了它,找到了自己。

我最初到北京是21歲,覺得自己就是一個行跡不明,跌跌撞撞的幻想的旅人,總是迷路,總是讓自己的情感陷入一種困惑的感傷狀態。其實,一個人旅行就是為了迷路,迷路就是為了遇見美好。我們一次次地在旅途中迷路,在書本中迷路,在音樂中迷路,在各種藝術當中迷路。到最後,冥冥之中,它自身帶有一種旋律一樣的、詩句一樣的路途,它引領走回去,返回自我。那麼,從旅行回來之後,你會發現自己變了。雖然是從前的那個人,但是變了,我覺得那也是閱讀的、旅行的魅力,也是自己成長的魅力。

問:相當於“弄錯的車站”?

鍾立風:對,有那種感覺,一上車發現上錯車了,這趟旅程卻讓你驚喜連連,讓你收穫到意想不到的事物,遇到了更多更精彩豐富的情感,但是你事先卻不曾料到。

05

世間最美好的相遇,總是和文學有關

人物特写丨钟立风:世间最美好的相遇,总是与文学有关

問:似乎你和我們廣西師大出版社也很有緣分。

鍾立風:我的前四本書都是貴社幫我出版的,真的特別幸運。當時我積攢了那麼多的手稿,最初根本沒有功利之心地去寫作,去抒發自己的情感,僅限於身邊的幾個朋友看過。後來,受朋友的啟發,我自己找了印廠印製了一本非正式的書,就是《像豔遇一樣憂傷》。不知怎麼回事,這本書被廣西師大出版社的編輯發現了,問我說“我們想正式出版這本書,你同意嗎?”我當然很同意,覺得這是一家那麼有品位的出版社。

我的很多養分來自於電影。好的電影其實跟好的文學作品是一樣的,你需要一遍遍地去看它,一遍遍地進入它,它的養分會一遍遍地進入到你的心裡。我最初看到的是廣西師大出版社出版的一批電影導演的書籍,有二三十本吧,在我自己成長的那個階段,都買下來讀過了。當然還買了廣西師大出版社出版的其他書。所以我覺得對廣西師大出版社這個標記,這個名字,已經是非常熟悉了。因此,我很自然就答應了這本書的出版。

每一次有朋友跟我說“鍾立風,你的書是哪個出版社出的?”我都會很自豪地說,“廣西師大出版社”。就覺得好像代表了一種品質,代表終於實現了自己的一個文學之夢。曾經在這個出版社裡獲得那麼多能量,那麼多營養的養分,後來自己也成為其中的一員,那真是無上光榮的。

我說過一句話,世間最美好的相遇總是和文學有關。這就是我與文學的緣分,作為一名歌者很難得像我這樣有一種對文學的遇見。所以一直以來我都覺得特別地幸運,老天眷顧我,文學眷顧我,藝術眷顧我。

這次來到了廣西師大出版社本部,昨天到來的時候,隱隱約約有些激動。因為在出版之前四本書的時候,我沒有來過,現在終於來了,很開心。昨天吃完飯我又來到出版社一樓的獨秀書房,每一本書我都沒放過,一層一層地,一本一本地看,然後挑選了自己喜歡的書,買回去,買到房間裡去讀,這種感覺又是不一樣的。

有一本書,也是廣西師大出版社出的。那個作家很冷門,王曄,研究瑞典文學的,我是在一本已經停刊了的刊物《萬象》裡面讀到她好幾篇寫詩、寫別的瑞典作家的一些文字,當時就特別打動我。不曾料到她有結集出版的這本厚厚的書,結果在獨秀書房看到了。我覺得什麼是豔遇?這就是豔遇。

人物特写丨钟立风:世间最美好的相遇,总是与文学有关

在最後,分享鍾立風朗讀《像豔遇一樣憂傷》時的一段音頻。當作家朗讀自己的文字時,又會帶著怎樣的情感呢?

人物特写丨钟立风:世间最美好的相遇,总是与文学有关

《像豔遇一樣憂傷》(修訂紀念版)

出版社: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本書為新民謠代表人物鍾立風的文字精選集,共分為“斷章”、“訪談”、“電影記憶”、“隨想”、“虛構”五個部分,有詩歌有問答,有漫談有小說。他談伯格曼、費里尼,也寫大黃貓踩背的溫柔;他談萊昂納德·科恩與鮑勃·迪倫的不同,也細數著博爾赫斯的八卦。而此中最具特色的則是他作為民謠歌手講述自己的行吟故事——關於文學與音樂之得失,關於旅途和夢境之所見,關於愛和再出發。他寫小說一樣的散文、散文一樣的小說、斷章一樣的觀影后記,畫塗鴉一樣寥寥數筆的畫,而它們全都突如其來,了無頭緒,如音樂中的即興,如詩歌中的斷想,如智慧中的頓悟,如突然而起、又突然而滅的一叢叢意外。由此進入的閱讀,便成了一場意外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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錄音整理丨鄒玉蘭 李哩

這是我們為你準備的第1290次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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