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生活方式過久了，就會愛上這種生活，不管這種生活方式是多麼匱乏多麼艱難。
與其說是熱愛，還不如說是習慣。
曼德拉：人們在黑暗裡生活久了，反而會讚頌起黑暗。
《靈與肉》是張賢亮的一部短篇小說，在解讀之前，需要弄清楚什麼是“右派”和“8分錢四川媳婦”。
右派。是指1957年“反右”運動中被迫害的不同政見者，多是民主黨派人士。確定一個人是不是右派的根據是這個人頭腦中的想法是否與當局的想法一致，而頭腦中的想法又是無形的，所以如何確定完全取決於誰手中掌有迫害他人的權力。因為這個原因，反右運動中很多事都是糊里糊塗的，說不清的，或是不讓說的。
8分錢四川媳婦。70年代，四川遍地饑民，嬌小勤勞的女子過剩，而新疆青海等地糧食管飽，卻多有無錢娶妻的漢子，於是兩地調劑有無；往往是老鄉在外地相中某個光棍，便兩廂說和，將光棍的地址照片等郵寄給四川老家的女孩，女孩根據地址，千里迢迢奔向糧食奔向婚姻，那封“約婚”的信上就貼著張8分錢的郵票。
在網上搜索，發現《靈與肉》被改編成了電視劇，中央8套播出。一直對這個電視臺沒什麼有好感，在百度百科查了一下，果然不出所料，一個帶領農民致富的故事，糟蹋了“靈與肉”這個名字。
“靈與肉”很容易讓人誤會，以為性的成分很重(舒琪剛出道時就拍了部叫《靈與欲》的色情影片)。實際上，內容與性無關，這裡的“靈”是指精神追求，“肉”是指物質享受，然而在小說中，兩者不可兼得，需要選擇。
小說早在1982年就被改編成電影《牧馬人》，謝晉導演，朱時茂主演。
男主許靈均是上海名門望族之後，在解放軍進城前夕，父親逃到國外，留下了還是個少年的他。新中國是朝氣蓬勃的，他被培養成了一名教師；新中國也是充滿羊癲瘋似的運動的，又把他打成了“右派”，流放到了大西北，成為一個牧馬人。
對付“右派”有兩種辦法，一種是從肉體上消滅，這種辦法立竿見影，但過於違揹人性，影響惡劣，於是出現了另一種辦法：流放邊遠之地，令其終生勞動，名日勞動改造。
許靈均的遭遇就是勞動改造。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流放的農場卻成了避難所，給了他心靈和身體上的慰際。
荒涼的黃土高原是荒唐時代的末稍，發源自京城的運動成了強弩之末，即所謂“天高皇帝遠”。陝北的老鄉和多是樸實的人，只要你任勞任怨，就會待你如親人。許靈均經常騎著馬在無邊的草原上狂奔，激昂而痛快……
同時，女人也來了，“8分錢媳婦”四川姑娘秀芝主動上門。四川女人勤勞又溫柔，一個人用黃土就給家裡修築了圍牆，豢養了雞、鴨、鴿子，讓蔬菜豐盛，把屋裡收拾得溫暖舒適，當然，還有每天可口的飯食和炕上鮮活的身體……
現在還缺什麼呢？善良的鄰居、美麗的妻子、神秘無邊的高原，尤如世外桃源，到了1975年他還被摘去了“右派”的帽子成為一名小學老師，組織上發給他500元補助款，秀芝數錢的時候驚叫：“啷個搞起的喲！”
“人，畢竟是美好的，即使在那黑暗的日月裡！”
許靈均覺得命運對自己夠慷慨了，他應該知足才對，於是他忘了生活的農場實際上是控制他的監獄，他義無反顧地愛上了這塊土地。
可就在這個時候，靈與肉的時刻來了，有錢的父親要把他帶出中國，繼承家業。
他來到北京與父親見面，帶著秀芝用自家雞下的雞蛋做成的茶雞蛋，臨走時秀芝還囑咐他別把茶雞蛋吃光，留幾個給父親。
在北京，看到了繁華的王府井，曖昧的舞廳，喝上了咖啡，睡上了席夢思，還有父親身邊的美女秘書密司宋的秋波頻送，他感到惶恐，感到格格不入，外面的一切沒有歸屬感，已過不惑之年的他受苦了半生，好不容易安定下來，受不了陌生的環境和從頭開始，他拒絕了父親，回到黃土高原上他的那個家。
電影《牧馬人》裡對靈均留下來的解釋是他對土地有著天然的熱愛，即便他在這塊土地上受了30多年的虐待，也要留下來建設祖國；電視劇《靈與肉》裡更離譜，說他留下來是為了帶領鄉親們致富。
而他留下來最真實的原因是什麼呢？
一個人被蹂躪了30年，意氣已消磨，心智已缺損，害怕改變，不願冒險，已不把自己當人，拼命想維護黃土高原上那個貧困的家。
這就是勞動改造的成功案例，不單讓受虐者不能反抗，還讓受虐者愛上虐待本身。
還好，這不合邏輯的蠢事大多隻發生在小說裡，只有在小說裡勞動改造才的確發揮了作用，靈均被改造成了一個勞動者和痴呆者，與富豪階層格格不入，而在小說外，勞動並沒有發揮什麼作用：張賢亮本人就出身上海的名門望族，20歲的時候被打成右派，經過20多年的牢獄生活，直到40歲才娶了老婆，小說裡的故事都是他親身經歷過的，只是運動結束後，他沒有留在管制他的農場建設祖國或是帶領鄉親致富，他回到大城市經商，也離開了原先的老婆，並有許許多多的情人。
還好，那個被歷次運動閹割智力的許靈均只存在於小說中，真正的許靈均學會了用腳投票。
另外，張賢亮找了眾多情人一事常常被人痛批。
對此，我想，
找一大堆情人總比找“８分錢四川媳婦”好上百倍。
願上帝保佑，
那個荒謬的時代永遠成為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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