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狗事

狗 事(短篇小說)~陳承傑

短篇小說:狗事

今春來得早,臘月十六就立春。九溝的村民們說,今天開會日子選的是真好。無風無火,陽光和煦,照在身上暖融融。九溝村召開精神文明建設總結表彰會,會場就設在村委會大院內。十萬頭的鞭炮像一條長龍盤在大院的鐵門上。主席臺是三張桌子拼就,後面擺放三條凳子,是村幹部和鄉領導的座位。現在,主席臺上只坐著村支部書記李一凳和村委主任王二令。兩人中間的空位,是給包村領導彭飛留著的。李一凳旁邊水泥地上鋪著一塊紅地毯,上面擺放著被子、床單等獎品,花花綠綠,熠熠生輝。將受到表彰的二十多位好婆婆、好媳婦代表等整齊的坐在前幾排中間,披紅戴花,臉映的紅紅的,像一朵朵盛開的牡丹。

此時,一條約兩尺長的黑狗慢悠悠來到主席臺後,走上紅地毯,很瀟灑地抬起一條後腿,對著被子、床單“嗤嗤嗤”打開了水槍!臺下眾人哄地笑了。說時遲,那時快,村支書李一凳隨手掂起腚下的凳子,砸向那條不知羞的狗。只見手起凳落,那狗“嗷”地一聲,腿一蹬,就一命嗚呼了。

按說,支書打死區區一條狗,算不上大不了的事。可是,他打死的不是一般人的狗。是李一凳冤家對頭王臊虎的狗。王臊虎何許人也?村中名人呀!他以無賴著稱於村中,近幾年,又因包工發了財,手眼通天,越發狂妄,夢都想著找李一凳的茬。這不,王臊虎及其夫人張惠英怒衝衝闖進了會場。王臊虎進門就抓住大鐵門猛地三推兩拉,把盤在上面的鞭炮搖晃得七零八落,一群孩子轟地去搶。張惠英沒進門就破口大罵,繼而王臊虎摔板凳,砸桌子,噼裡啪啦;繼而張惠英抱起被子、床單胡亂扔去。這時,李一凳前去阻攔,順手推了王夫人一把。王夫人就勢一伸腿躺在地上,裝死不活。王臊虎見狀,怒氣上升,抓起一塊磚頭就要拍李一凳。

“住手!”一聲斷喝突然從會場外傳來,王臊虎一愣。有人說:彭飛來了。王臊虎揚起的手終沒有敢拍下。彭飛走進會場,扶了扶眼鏡,瞪了李一凳一眼,對王臊虎說:“還愣著幹嘛,快將嫂子送醫院呀!”

王臊虎與李一凳兩家有怎樣的恩怨呢?說起來還是因為狗的事。

二十多年前,李一凳的父親任村長,一天,他帶著包村幹部、村會計、村治保主任、村婦聯主任一行五人到王臊虎家催收公糧。當時王臊虎剛結婚,還在蜜月之中,感到在嬌妻面前丟了面子,一臉不快,且百般抵抗。一幫人只好悻悻而返。就在他們將走出院門時,王臊虎使壞了。他指使“黑豹”忽地撲過去,嗚地一聲,把村長腿肚子上的肉拽下一塊來。“黑豹”是王臊虎養的一條藏獒狗,馴化得特別聽話,警犬一樣,他經常帶著去攆兔子,逮野雞。如果發現野兔或野雞,只一個手勢,“黑豹”就嗖地躥出,向目標撲去,一準把戰利品銜到王臊虎跟前。村長為工作受傷,自然派出所出面,整了兩份證言,就把王臊虎拘留了。公糧也交了。期間,有人建議讓王臊虎交上公糧,拿上藥費,給村長賠個情算了。包村幹部和村長都說不行,為了下一步好開展工作,還是拘留。自此兩家結下了冤仇。這事過去一年多,一天,有兩條狗在大街上幹那事,腚對腚正在興頭上,一圈人用棍打都打不開。這時,王臊虎在兩張白紙上分別寫上“村長”和“婦聯主任”,把紙用漿糊貼在了公狗和母狗狗身上。公狗身上貼著“村長”,母狗身上貼著“婦聯主任”。在場者笑聲不止。恰巧李一凳騎車路過,人才止住了笑。李一凳看到白紙上的字,霎時臉都白了,目眥盡裂。他怒視了一圈,發現王臊虎正對著他似笑非笑,分明是輕蔑,挑釁。好你個狗日的,一定是你小子所為!李一凳把自行車一丟,向王臊虎撲去。兩人年齡不分上下,可是,李一凳沒有王臊虎個頭高,沒有他壯實,只兩三個回合,李一凳就被打得鼻臉是血。後經法醫鑑定,鼻樑骨斷了。王臊虎自然又進了監獄。兩家的仇越結越大,怨越積越深,叮叮噹噹幾十年。

這次,王臊虎怎能善罷甘休!王夫人在醫院躺著,王臊虎發瘋似的跑縣紀檢、信訪、組織等部門到處告支書李一凳依仗權勢,欺壓百姓,打死了他家的狗,打傷了他的妻。

一張張接訪通知單飛到鄉領導的案頭。

這天晚上,八灣鄉的領導召開會議,專門研究解決支書打死一條狗的問題。書記拍板:這個問題由彭飛具體負責處理。要求春節前務必處理好,更不能發生上訪事件,確保春節後全國兩會期間不發生來自該鄉的干擾。否則的話,就地免職!

彭飛,大學畢業,年輕有為,精明能幹,臉上架一副眼鏡,看著文質彬彬,但骨子裡透出很老成的氣質。三十剛出頭,就被提拔為副科級幹部。

散會後,彭飛沒有回家,住在了單位。他做了一堆夢,無數荒謬不堪的意象和情節交錯出沒,亂糟糟折騰了一宿。

第二天,彭飛是被同事的嬉鬧聲驚醒的。他感到頭有些沉,摸到手機,一看時間,差五分鐘不到八點。他慌忙起床,洗了兩把臉,喝了一杯茶,吃了一片依那普利片(一種降血壓的藥),又吞下三粒甘利欣膠囊(一種降低轉氨酶的藥),就駕車找李一凳去了。

李一凳在院內雙手掐腰,搖晃身子鍛鍊身體。由於彭飛經常來,兩人沒有過多寒暄,就進入房內。彭飛瞅一圈房內問:“嫂子呢?”李一凳答:“遛狗去了。”又是狗。彭飛半認真,半開玩笑說,你能不能不提狗的事!李一凳像忽然醒悟似的,笑了笑說,行,不提狗的事。你今天來是有啥指示?彭飛說,嗨,啥指示,還不是你打死人家一條狗的事!李一凳忙接過話,學著彭飛說,又是狗,你能不能不提狗的事!兩人對視著,嘿嘿地笑了。李一凳說,我的狗不能與他那狗相提並論。我的狗可不是一般的狗呀,它叫銀狐犬,又稱日本尖嘴犬,別說咱八灣鄉,就是全縣也沒幾條!他家那狗,就是一條土狗,遍地都是,狗肉鋪門前籠子裡關著的,肉架子上吊著的都是,他……李一凳見彭飛好像心不在焉,就沒再往下說。

彭飛說,這狗,是不提不行呀!這事誰叫發生在九溝村?又誰叫發生在你和王臊虎身上呢?是我抓精神文明建設,是我包的九溝村,咱倆又是老交情,出這事,我不問誰問?說起來,這事是我的事,也是你的事。不管怎樣,對這事,於公於私,你都要深明大義,發揚高姿態,儘快把事情了了。彭飛沒有說王臊虎到處告狀的事。這是彭飛的老道之處。行,我聽領導的,你說怎麼個了法吧?李一凳心想,不就是一條狗的事嗎?好解決,與他這種人叮噹個啥,犯不著,就爽快地答應了。彭飛好像有點激動,忽地站了起來,說,我去買禮物,咱倆一塊到醫院去看看臊虎媳婦,咱說幾句賠情的話,事不就完了?李一凳也跟著站了起來,說,好。不過,這禮物還是我買吧?“不用不用,我買能報銷,算公家的,你買能算誰的?”彭飛擺著手,笑著說:“就這麼定了”。

這時,李一凳媳婦遛狗回來了。李一凳的媳婦是位標準的賢妻良母,性格開朗大方,與世無爭。村裡表彰好媳婦,要不是避嫌,就是評選一位,也非她莫屬。

“嫂子,遛狗去了?”彭飛與進到院子裡李一凳的媳婦熱情打招呼。

“哎呀,大兄弟來了!每天遛狗是必修課,是我的重要任務,像伺候小孩似的,可把我給煩死了!你這麼早,是給嫂子拜年來了?哈哈哈……”隨著笑聲,李一凳的媳婦牽著狗繩,進到了屋內,把狗繩遞到李一凳手裡:“你們說話,我去做飯去”。彭飛看著李一凳牽著的小狗,著實可愛,有一尺多長,小嘴尖尖的,除嘴頭黑,眼睛黑外,其餘皆是純白色,白緞子一般。彭飛說,這狗就是好看,早幾天你弟妹非要買條狗,我們到狗市裡逛了半天,她就看中了一條,與這一條差不多,一問價,要一千多,沒捨得買。等回到家,她盤算來,盤算去,狠狠心又想買。可是,返回到狗市,那條狗已經賣出去了。後來一連幾次去狗市,再也沒有她看中的狗了,直到現在還後悔著呢!“是嗎?”搖了搖手中的狗繩笑了笑說:“要不你把這條狗牽去給弟妹!”

“不不,不好意思,我是隨口說的,沒有向你要狗的意思啊。” 彭飛說著就出了屋門:“你在家等我,一會我來接你。”他邊走邊對灶房裡高聲說:“嫂子,我走了。李書記可把狗送給我了啊!”

“好啊好啊。兄弟,吃了飯再走唄……”

彭飛開車拉著李一凳,來到縣人民醫院,在住院部找到了張惠英的病房。病房是單間,兩張病床,裡面靠窗戶一張,床上睡著一個人,用被子蒙著頭;外面靠門一張,床上坐著一個男孩,是王臊虎的兒子王暢。他今年暑假高中剛畢業,沒考上大學,跟著父親當下手。王暢見彭飛和李一凳帶著禮物來了,忙迎上去:“彭叔叔好,李叔叔好。”把禮物接下,隨手放在地上。王暢認識彭飛。王臊虎在山西太原搞地產,十月份彭飛以鄉政府的名義去“化緣”,到山西找過他,說家鄉在實施“天眼工程”,在各村主要路口安裝監控攝像頭,鄉財政緊張,看他能不能為家鄉父老鄉親做點貢獻。王臊虎父子倆熱情接待了他,不但陪他好吃好喝好玩了三天,十分開心,臨走還塞給一萬塊錢,算是對家鄉的貢獻。

彭飛問王暢,你爸呢?王暢說,他出去了,一會就該來了。這時,睡在床上的人把蒙在頭上的被子掀開了,是王暢的媽。王暢對媽媽說,彭叔叔他們來看你了。她看了看彭飛。彭飛說,嫂子,沒事吧?她木待著沒說話。李一凳說,嫂子,我來看你哩。她瞪一眼李一凳,忽地用被子又把頭蒙上了。李一凳還想說些什麼,半張著的嘴停下了,尷尬地望著彭飛。彭飛笑笑,輕輕搖搖頭,示意李一凳:不要當事。然後對被子下面的王夫人說,嫂子還氣著哪?彆氣壞了身子呀!彭飛說了十多分鐘勸慰的話,王夫人在被子下面,一聲不吭,一絲不動。王暢這孩子挺靈活,對彭飛說,彭叔叔,我媽沒事,醫生做了檢查,說不要用藥,只花了幾百塊的檢查費,今天我勸她回家去。彭飛高興地說,好,費用叫你李叔叔拿,說著就示意李一凳掏錢。彭飛從李一凳手裡一沓錢中抽出五百,放在了王暢坐的床上。王暢拿起錢,遞給彭飛說,不要。彭飛說,拿著,要是不夠,由你彭叔拿……。這時,王臊虎來到了病房裡,黑著臉沒說話。彭飛把錢又重新放到床上,伸手抓住王臊虎的手說,你回來了?王臊虎從鼻腔裡哼了一聲,兩眼瞅了瞅地上的禮物和床上的錢,又掃一眼李一凳。彭飛忙指了指李一凳說,李書記來看望嫂子哩。這時,讓人不愉快的事發生了。王臊虎“嘭嘭”幾腳把禮物踢到了門外;又抓到床上的錢“唰”地甩到李一凳身上,滑落地上。李一凳氣得臉色發黃,說了聲:“不識抬舉!”轉身走了。彭飛站在那兒,幾分鐘沒說話。他恍恍惚惚覺得昨天晚上夢裡有這個場景。最後,凝固的空氣被王暢攪開了。他拉過彭飛,推到床邊,讓他坐下,說,彭叔,你不要生氣。而後又拿一條凳子,讓爸爸坐了下來,說,爸,你這脾氣真的不好。

彭飛說,你看,你連個孩子都不如。今天這事你是不是有點過?常言說:殺人不過頭點地,冤家宜解不宜結,因為一條狗,人家大小是個支部書記,還有我,大小是個副科級幹部,一片誠意,帶著禮物來給你賠情,你就該順坡下驢,握手言和,這樣,矛盾不就解決了嗎?說起來這事,他李一凳也不是故意的,不知道是你家的狗,也沒想把狗打死,是用力猛了些,過失,屬於過失殺狗。過失殺人還輕判呢,打死你一條狗能有多大罪?你要認為算個事,咱就當個事去解決。至於怎麼能解決,你可以提條件,提要求,然後進行調解。

王臊虎瞪著眼說,因為一條狗?這不是一條狗的事!常言說,打狗還得看主人。今天他敢打死我一條狗,明天他就敢打死人家一條人命!這次我與他決戰到底,來個魚死網破!支部書記,什麼支部書記?我尿都不尿他!要解決問題也行,必須把他的支部書記撤了。否則,免談!我就是告到普京那兒,也要把他告下來!賠情言和?哼!叫他想想二十年前的事,那時候,他爹咋不叫我賠情言和?

彭飛緩和語氣說,今年村“兩委”剛換屆,人家支部書記是全村黨員選出來的,因為一條狗,也不至於說撤就撤了,不管怎樣得符合組織原則啊。你說是吧?

他在病房裡一直與王臊虎嘮嗑,不過,往後嘮的都是開心的事。嘮了他去山西化緣時他們逛喬家大院、晉祠、柳巷等景點的感受;嘮了商場的陰險、官場的腐敗;嘮了他們在太原三天喝酒的場景;王臊虎說彭飛,喝多了,好不斷地往上推眼鏡。彭飛說王臊虎,喝多了,說話就結巴;他們還說了很多喝酒的順口溜和笑話。比如:一兩二兩不算酒,三兩四兩溼溼口,五兩六兩扶牆走,七兩八兩牆走我不走等等。他們越聊越投機,不知不覺已到中午十二點。彭飛掏出手機,一看時間,“哎喲,不能再聊了!”說著起身要走。王臊虎留他吃飯。他說,今天別了,嫂子住著院,不好意思啊,你今天叫嫂子回家,明天我到你家去,練兩杯,找找在山西的感覺!

 四

那天,王臊虎的媳婦真的出院回家了,聽說孩子王暢做了不少工作。彭飛感到輕鬆了不少。給領導彙報說,他得兌現承諾,叫領導出錢,他出胃。領導滿口答應,並對他讚賞一番。由於工作日禁酒,彭飛就與王臊虎相約在晚上。

彭飛帶著辦公室主任小劉當司機,買了一件張弓酒,四葷四素八個菜,不到六點就來到王臊虎家。他家很氣派,三層小洋樓,白牆紅瓦。院子挺大,靠西邊是三間高大的平房,靠東邊是個小花園兼菜園,齊腰高的花牆圍著,內有一棵百日紅,一棵黃花梨,還有一棵美國紅楓,地上長著凍焉焉的韭菜。花園南邊是廁所,門旁有一棵茶杯粗的廣玉蘭。整個院子顯得富貴優雅。

知道彭飛他們來了,屋裡人都湧到院子裡。有王臊虎,他叔叔王金鷹,妻子張惠英,兒子王暢,堂弟王坤,村委主任王二令。王金鷹是個地產大腕。侄子王臊虎十年前就跟著他當下手,就像現在王暢跟著王臊虎一樣。在叔叔的扶持下,他一步步發展起來。可以說,沒有王金鷹,也沒有王臊虎的今天。王臊虎非常尊敬叔叔。王二令是王臊虎的近門兄弟。王坤是王金鷹的兒子,跟著父親輔佐事業。他們互相寒暄後,又湧入屋內客廳。儘管天還沒黑,屋內已燈火輝煌。客廳很大,裝修得富麗堂皇,豪華酒店一般。因為有彭飛帶來的成品菜,很快菜就上了滿滿一餐桌。彭飛把長輩王金鷹推到桌子北邊主位上,自己要和小劉、王暢坐在南邊下首。大家就嚷嚷起來,不同意彭飛坐在那個位置,說他是鄉領導,應坐在王金鷹的旁邊。彭飛說,“今天是家宴,哪有領導!論年齡,我比你們幾個都小。”他一一指著王臊虎、王二令、王坤說。他們幾個卻不依不饒,拉拉推推,把彭飛按在王金鷹身邊的板凳上。彭飛很無奈地說,好好,恭敬不如從命,就在王金鷹的左邊坐下。他剛坐下,王臊虎就把一瓶打開的“竹葉青”遞給他,叫他開個場。彭飛推辭不掉,只好做無奈狀,說,好,還是恭敬不如從命。他手裡拿著酒瓶,端詳著說,竹葉青,我去太原時,王哥沒叫我喝二樣,就喝這一種酒,這個酒口感特別好。除小劉和王坤外,他一一斟上酒。把酒瓶放下,端起酒杯說:“俗話說,過了臘八就是年,今天,咱們在王哥這寶地相聚,又有王叔捧場,我感到十分高興。藉此機會,我給各位先拜個早年,祝你們及全家身體健康,春節愉快,闔家幸福……”彭飛的開場辭說得感情充沛,溫心暖肺,迎來陣陣掌聲。彭飛一連帶了三杯酒,而後又單獨各敬王金鷹、王臊虎、王坤、王二令一杯。此時,彭飛已感到臉紅耳熱,腦袋發脹了。接著每位又各表心意,觥籌交錯。彭飛不斷推眼睛了,王臊虎說話也結巴了。話多了,話也大了,雲天霧地,天馬行空。王臊虎說,他在太原沒有敢怎麼著他的,他與市長和公安局長都是鐵哥們,最近落馬的公安局長,差一點把他牽扯進去等等。彭飛說,他在本縣也不是瞎人,他親舅是副縣長,主抓城市建設,如果王臊虎願意來家鄉發展,可以幫他。王臊虎說:“好,今天……儘儘……興,彭……老……老弟是……是好人。”王二令說:“虎哥,你說的對,彭老弟是好人,對咱不錯,能看得起咱,就為這一點,那狗的事就了了吧。”王金鷹接著說:“二令說的對,必須給彭飛一個面子。”彭飛一推眼睛,揮著手說:“今天不說狗的事。喝酒!”他端起酒杯,與王臊虎碰了一杯。

彭飛搖搖晃晃站起來,要出去方便。王臊虎也站起來,要陪他去。他兩個攀著胳臂,晃晃悠悠往外走。小劉和王暢要去攙扶,都擺著手不讓。他們走到花園的牆邊,都不由自主地扶住了牆,還相互笑著說:“沒——事,沒——事。”彭飛背起了酒歌:“一兩二兩不算酒”。王臊虎接著:“三兩……四兩溼溼……口”。彭飛說:“五兩六兩扶牆走”。彭飛和王臊虎同時說:“七兩八兩牆走……我不走”。兩人說著走到廁所門口,王臊虎停下了,站到那棵廣玉蘭樹旁,身子前傾著,靠在樹上,解開褲帶,開始小便。彭飛晃到廁所裡。彭飛完事後,從廁所裡出來,拉著王臊虎,怎麼也拉不走。王臊虎甕聲甕氣地說,別拉我,在俺家我不會跑,不會跑,把樹掙得亂搖晃。小劉和王暢在遠處看兩人光在那裡掙來掙去,就是不回來。到跟前一看,原來是王臊虎繫腰帶時,把樹系在了腰帶裡。王暢幫著把腰帶解開,又重新系好。彭飛摟著王臊虎的脖子,看著王暢說,聰明,還是王暢這孩子聰明。他推推眼鏡對王臊虎說,王哥,王暢這孩子不錯,聰明,我想認他為乾兒子,你同意嗎?王臊虎嘿嘿笑著說:“這……個,好,我同……意。”

小劉和王暢把兩人扶進屋裡,坐到原來的位子上。彭飛說:“我宣佈一個重大消息:我今天認王暢為乾兒子!現在舉行儀式,首先,我和王哥先結拜兄弟!”

“好,結……拜”王臊虎一捋胳膊,站了起來。高呼:“喝血……酒!不用杯子,用碗喝!”

王暢說,爸,彭叔,你們不能再喝了啊。

王臊虎高呼:“喝,必……須喝。”

彭飛也站起來,高聲說:“喝,必須喝。用碗喝。”

王暢只好拿來兩個碗,放在餐桌上。小劉往碗裡倒酒。王臊虎嚷著:“倒,倒,再倒,再倒。”倒了兩個少半碗,他才同意。“酒倒……好了,加血,加血。”他要喝血酒。廚房裡剛好有剛殺的雞血,王暢端來雞血,用筷子沾點,分別在碗裡攪一攪,變成了血酒。

王臊虎先端起酒碗,對彭飛說,來吧,兄……弟。彭飛把酒碗端起來,兩人“嘭”地把碗一碰,都仰著脖子,喝光了,亮個碗底朝天。

王坤坐在那兒,低著頭鼓了幾下掌。王二令趴在餐桌上打呼嚕。王金鷹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了。他們有一搭沒一搭正噴著,彭飛想從椅子上站起來,一步沒站穩,小劉忙去扶,沒扶住,轟通栽倒地上,不省人事了。

直到第二天,彭飛還處在昏迷狀態,但已脫離了生命危險。

昨天晚上,小劉和王暢急速把彭飛送到了縣人民醫院急救室。當醫生讓家屬簽字時,小劉感到事情嚴重,急忙給領導彙報了情況。領導立即一邊出馬到醫院,找關係聯繫專家,一邊派人把彭飛的妻子嶽穎接去。嶽穎還沒進門,就放聲大哭了。專家說,情況緊急,如果轉院,恐怕發生意外。鄉領導把嶽穎勸住哭,趕快拿主意。嶽穎說,以前彭飛出現過這種情況,搶救吧。通過與嶽穎商議,決定盡力搶救,只能把死馬當成活馬醫了。

通過一夜的全力搶救,終於生命體徵基本穩定。領導勸一會嶽穎,不叫她擔心,叫小劉和王暢回去休息,留下兩位同志照顧嶽穎,而後離開了。

鄉領導走出急診室門,抬頭看了看陰沉的天,像是用臉感覺一下是否落雪了。沒有落雪。領導把臉收回往前走,看到王臊虎、王二令、李一凳及其妻子,都呆呆地在門旁站著,個個像做錯事的孩子。王暢臨天明的時候,給爸爸打電話,想給爸爸說句狠話,彭叔叔喝死了。爸爸沒接,他又給媽媽打。媽媽接了電話忙問:你彭叔怎麼樣?王暢只說三個字:“不行了!”就這樣,媽媽慌慌張張打醒了還睡著的王臊虎,說了情況。王臊虎通知了王二令,王二令又通知了李一凳。李一凳的妻子見他慌慌張張要出門,問幹啥去。李一凳把情況一說,她愣了半天,非要跟著去,還特地把銀狐犬帶上。他們分別來到了醫院裡。

李一凳見領導出來,喊了一聲領導,領導沒吭聲,只掃一眼王臊虎,就匆匆走了。

這時,小劉和王暢拉開急診室的門走了出來。他們幾個湧向小劉和王暢,要進急診室,小劉說,別進去,醫生不叫進,沒事了,你們都回去吧。李一凳的妻子張慧英說,叫我進去吧,把彭飛要俺的這條狗送給他媳婦送去。李一凳說,別扯淡了,這時候誰還有心情說狗事?一邊站著去吧!王暢在一旁,一直待著臉,比哭還難看。王臊虎不禁扯了扯兒子的衣服,低低喊一聲“暢——?”王暢猛地抱住爸爸,“哇”地一聲哭。哭聲越來越大,像山洪暴發。

王臊虎摟著兒子的脖子,雙手輕輕拍著肩膀,與兒子臉貼著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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