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錢救命?還是借錢買命?——記我經歷的成都貸款軼事

借錢救命?還是借錢買命?——記我經歷的成都貸款軼事

十來個催收把她圍在茶樓裡,最後她撲到地上抱著我褲腳求我幫她最後一次。

第一次認識增姐是在2017年9月份,我已經沒有在人民南路這家車貸質押公司上班,那家公司垮了,人去樓空。

出走之後,我晃晃蕩蕩過了個把月,每天在東門大橋河邊的壩壩茶館打打牌喝喝茶吹吹牛,檸檬,花茶,飄雪15一杯,隨意加水,足夠你浪費一整天的時光。壩壩里人們往來熙攘,扶手外面河水激湧,只是無論它怎麼奔騰,卻始終連最軟弱的青苔都沖刷不淨,更何況這座烏煙瘴氣的城池,更何況這無數詭異善變的人心。夏日最烈的光線從樓宇大廈間直射過來,射到心底,我會覺得自己還是活著的,好像回到幾年前,那年在川師大的龍湖邊上投出了一顆石子,這麼多年好像也未曾落地。

2017年8月份跟一個朋友商量著做一家貸款中介公司,這種公司有一個好處就是不放款不擔風險。我是那種說幹就幹的人,而他是相信我,畢竟一起賣萌多年。差不多半個月的時間,租辦公室,裝修,招人完畢,9月初就開業了,朋友常年在樂山主管一家車貸公司,這裡就由我主管。員工有我的高中同學王浩,朋友的老鄉呂英,劉詩涵,還有兩個從平安保險挖過來的電銷何勝明,張倫,5個電銷。

增姐是王浩打出來的第一個客戶,也是公司的第一個客戶。我非常上心,第一通電話王浩大概瞭解了她的情況之後,下面的事情就全部由我來對接。

看了下她的個人簡介:增姐,女,46歲,簡陽人,私營業主,已婚,老公做家電安裝。撥通電話:“喂,你好,是增姐增女士嗎?”

“哎,對頭,你哪位?”電話那頭傳來簡短的回答。

“增姐,你好,我是上午給你打電話做貸款的小王他主管。你現在方便不方便接聽電話呢?”

“小王?哪個小王?”

“呵,增姐,我們這兒是做貸款的,小王上午撥通你的電話,你跟他說你近期有資金需求,讓他下午打給你。我沒打錯電話嘛!”我輕鬆笑了一下。

“額,額,我記起來了,對,我這幾天是缺點兒錢,你們那兒利息好多嘛?”

“我們這兒利息低至三釐,但是你要曉得每個人的資質是不一樣的,我們對那些自身條件優秀的,還款能力和信譽良好的借款人給的利息是非常低的。你的資金需求大概是好多喃?”我不緊不慢的回答。

“差不多十來萬的樣子!”

“增姐,我看了下你的個人簡介,你是成都人?”

“算是,我家住在簡陽這邊,現在簡陽化到成都一起了嘛!”

“那你住的地方是你買的房子嗎?你現在是處於工作狀態還是做生意呢?”

“我們家現在住的房子是租的,老房子政府拆遷了,拆遷合同都在,只是現在房子還沒修好,我和我老公兩個人在鎮上開了一個家電商鋪,一個電信營業廳,我們還有一個皮卡車,我,我老公還有我兒子都每個人都有平安的保單,每年的繳費都是兩萬多,這個條……”

“你上一家銀行給你批款沒有,批了多少。”聽到這兒,我立馬打斷他,聲音放重。

“嗯哎……,之前平安銀行那個娃兒天天給我打電話,說我在他們銀行有幾萬塊錢可以領,最後把我磨得莫法了我就去簽了個合同放了八萬塊錢。”她猶猶豫豫的說到。

“增姐,既然你做過了,那我也不囉嗦,等哈兒我把需要的資料,你身份證,結婚證,營業執照,保單等等全部拍照發過來,我給你進件。審核通過之後你過來簽字拿錢,三天左右出結果,沒得問題嘛?”

“沒得問題,兄弟,你們那兒手續費是好多呢?”

手裡的圓珠筆在手指上轉了兩圈,我說到:“公司統一規定,16個點,不講價。”

“額喲,這麼高。反正你給我辦好就對了,增姐是不得虧待你的。”

“要的,增姐,這個費用是公司統一了的,我們也不敢亂收客戶錢,到時候黑字白紙寫清楚要簽字的。那就先這樣,你有問題給我打電話或者給小王打電話都可以。”

掛了電話之後,我讓王浩把貸款申請資料:身份證,戶口本,個人徵信,流水,營業執照之類的發給她,我心裡知道這筆貸款有難度,16個點對方居然沒還價。

下班。

做貸款這麼久,早已經沒有了之前的年輕氣盛,悲天憫人,晚上七點街道上車水馬龍,萬家燈火,這兒有味道還算將就的何師燒烤,特色中餐羅家小院,石堂等,不遠處便是聞名遐邇的九眼橋。人們在河邊大壩或者路邊餐廳裡三五成群,敞亮或者昏黃的燈光下面喝著差不多牌子的啤酒,吃著美國空運過來的轉基因大豆油。酒足飯飽,這個時刻,整個成都都是平等的。

東門大橋是成都的金融一條街,也是傳說中的成都套路大街,其中曲折不好多說。

晚上十一點多,王浩把增姐的資料轉發給我並留言:剛收到的。增姐的營業執照註冊時間沒有滿半年,我笑了,這個婆娘又是滿嘴跑火車,平安銀行的自僱人士貸款申請有一天就是:申請人營業執照必須是滿一年或者一年以上。

第二天上午,我找了銀谷和不遠的普羅米斯兩家小額貸款公司,把資料發給業務員。由於營業執照時間不夠,我囑咐他們工作這塊我會包裝,到時候電話通知他們。

過了一會兒,我電話響了,增姐。

“你好,找哪位?”

“哎,兄弟,你好,我是昨天跟你聯繫過的增姐。”

“額,增姐啊,給我打電話有事哇?”

“是這樣的,兄弟,那個你給你們公司審核說一哈,不能給我老公打電話,如果要給他打,那我寧願不做了。”聲音略帶嘶啞。

“增姐,你借錢的用途是啥子呢?你要實話實說。”

“我把屋頭的錢借給我妹妹了,不能讓我老公曉得,現在屋頭又要進貨。所以沒得法必須要找到錢。”

“額?這個樣子嗦?對了,你那個營業執照時間不滿一年,審核過不了,我也不曉得平安是咋把錢借給你的,我這兒給你安排了個工作,小王會給你培訓。包裝費2000,前期費用,你轉支付寶還是微信。”

“兄弟,這個費用我認,下款之後給嘛!小王之前說的沒得任何前期費用,大家都是做生意,信譽總還是要的。”語氣顯得並不那麼堅決。

“我之前跟你說了,增姐,我們銀行對每個人的貸款申請資質給予的待遇是不一樣的,你如果營業執照是滿了一年,我們肯定不收你一分錢,但是現在沒有滿,過不了審核。我們要給你包裝工作,要用我們法人的營業執照,公章,這個是要擔法律責任風險的你曉不曉得。”

“我.我.我現在這兒沒得錢啊。要不然這個樣子,兄弟,你是老闆兒嘛,你先放給我兩三萬塊錢,費用從裡面扣,增姐這店鋪都是兩個,車子也有,過兩天那邊下來了我再給你結清,穩當得很。”

這種劇情我處理不下百次了,“你這種的話,就相當於打條子,利息就不一樣,一角的樣子,我這兒暫時不放這種,我兄弟做這個。你明天把身份證,戶口本,保單帶到我公司來,到時候我給你安排,費用8個點,沒得問題嘛。”

“要得,兄弟。明天上午八點我準時到。”

掛斷。

看時間還早,我在下面的百果園買了幾斤葡萄,芒果回公司,雖然兄弟們沒有業績,但是大家是一個團隊。雖然叫我林哥,林哥,我也未必真是林哥,一群出來流浪討活計的蜉蝣而已。

第二天早上,我很早來到公司。8點左右,我見到了增姐,普通生意人的樣子,矮而胖,頭髮很長,整張臉黃白黃白的,佈滿了太陽斑,右手挽著一個很大的皮質黑色手提袋。就跟你去任何小商鋪買東西時一眼望去的老闆兒娘差不多。

“坐!”我指著我桌子對面的皮沙發。

“好,哎喲,看不出來,兄弟這麼年輕,結婚了沒有吶?”她一邊笑一邊看著我一邊說一邊走過去坐下。雙手摩挲著那個個很大的黑色手提包。

“呵呵,年輕啥子額,增姐這麼早。水在那邊,你自己去倒不要客氣,到了這兒跟到自己屋頭一樣。”我哈哈笑著客氣。

“要得,不得客氣,我們都是四川人,往大了說還是一家人是不嘛!”邊說著她走到飲水機旁拿了個杯子接水,然後灌進嘴巴“咕咚,咕咚”……..

我瞧著她那並沒整理好的額頭和鬢角沁出來的幾路汗水,窗外的稀稀疏疏的黃葉隨著屢屢微風自由飄搖,行人多已是長袖外套加身,成都的晚秋分外涼爽,尤其清晨。

“增姐,你先坐,我兄弟他們公司9點半才上班。”然後我不再理會她,打開電腦,盤算一天的工作。

九點,王浩,劉詩涵和呂英幾個打電銷的已經開始自顧自的忙碌起來,“您好,平安銀行最近推出了一款利息3釐的產品,請問您最近需要嗎?”……電話那頭一般是:不用,謝謝;不用;你們不睡覺的嗎;天天都給老子打,你們是胎神嗎…….沒人在意,如果撥出去的五百個電話有一個是可以操作的,那我們就不會放棄。

老天給了我們生存的權利,卻沒有給我們選擇生活的權力,活著就是要活下去,像什麼並不重要。

增姐一個人靠在沙發上,一隻手捧著手機,另一隻手的手指在屏幕上飛快的點著,划著。窗子的紗簾隨著湧進來的冷風一下飄到這邊,一下飄到那邊,一下子又掛在窗角,增臉上的汗水已無跡可尋,面前的塑料杯也已乾涸。

差不多9點40的時候,我撥通了一個水錢公司員工的電話。“兄弟,你們到公司沒得。”得到肯定答覆後我站起來,指了指門外。“走嘛,增姐,他們到公司了。”

過馬路,上電梯,差不多5分鐘的時間就到了這家公司。一進公司大門,很大的玻璃門,很大的大理石前臺,鋥亮的金黃地板,兩個黃髮破洞牛仔褲小妹兒坐著,背後幾個大字“XXXX財富”。大堂偶爾走過兩三個大光頭,金黃鏈子,大肚子,紋著紋身的手膀子,豆豆鞋,緊身褲這樣的漢子。增姐緊跟在我身後,雙手把手提包抓得牢牢的。我走到黃髮小妹兒前面:“你好,找陳剛。”

“好,等一哈兒。”說完妹子朝會議室扯起嗓子喊“陳剛,出來有人找。”

會議室門打開,一個清瘦的小夥子捧著手機走出來,看著我笑道:“林哥,來老哇,客戶是哪一位?”

我走到一邊露出後面的增姐,右手成掌狀指向她“增姐。”

“增姐你好,我帶你切我們老總的辦公室,他面審一下你,有啥子問題你就如實回答就行了,莫怕。”說著就帶增姐走向另外一件辦公室,臨進門他回過頭他又轉過頭笑著客氣道:“林哥,你先坐一哈兒哈!”

“好,你忙你的。”我隨便找了個沙發坐下來……

大概等了半個多小時,增姐走出來,臉上剛剛乾去的汗水從額頭順著鬢角慢慢彙集到下巴,然後一顆一顆落到地上。她也忘了去搽,彷彿忘了這個周遭的人和事,就那麼木然地走出門,我起身跟著她。

“增姐,如何了嘛!”

“放了三萬,到手二萬二。”這句話好像用盡了全部的力氣。

她經歷了什麼我不曉得,我也懶得去關心。“那我們等一下嘛,他們外勤應該馬上就出來配你去考察。考察完之後就能籤合同放款了。”

“兄弟,姐姐跟你商量個事情,你看這三萬塊錢他們一夥就扣了8千,你再扣三千姐姐啥子都剩不到了,你看你行行好,這個費用能不能少一點。”

我看著她眼角里面沁出來的眼淚。“沒得事,增姐,你現在特殊時期我應該幫你的,人一輩子沒得啥子過不去的坎。這個費用我就不收了,你快點把難關過了就對了。”

“要的,弟弟,等姐姐這一盤過了,以後會好好報答你的。”

這時,從公司裡面出來一個粗壯的穿黃T恤的平頭哥,“哪個是增姐?”

“大哥,我就是。”

“走嘛,切你屋頭。”

然後邊下樓,增姐打開手機,打了個滴滴。

這種板上釘釘的事情我興趣不大,就沒跟著去,給水錢公司的兄弟發了個微信,讓他把包裝費給我代收一下,然後直接帶了幾個外賣回公司跟大傢伙吃飯去了。

下午兩點左右,增姐給我發了個200的微信紅包“兄弟,感謝幫忙”。

我拿起手機撥打陳剛的手機“兄弟,如何?”

“額,林哥,增姐放了。返點是8個點加上代收的2000一共是4400,我馬上轉你微信。”

“麻煩了,兄弟。”我把轉賬過來的提示拿到王浩眼前,“浩哥,你開張了。來,整個大雞腿,祝你早日喜提航空母艦。”說著我把自己碗裡的雞腿夾過去一個。

浩哥嘿嘿的笑起來,“好,好,嘿嘿,好。”浩哥以前高中成績非常好,高考考的是中國礦業大學,後來遭受了很大的變故,精神失常,在華西醫院治了兩年才出來。咱們是進大學就入社會,他28歲才入社會。遇到事情他會把兩隻手攥得很緊,手發白了也不松,眉頭緊靠到一堆,從來不會放過自己的男人。

我舉起外賣盒子旁邊的可樂瓶“來,大家乾一杯,開張大吉,兄弟們繼續努力,浩哥的今天就是你們的明天,早日喜提勞斯萊斯,為了航空母艦。”

兄弟們一下鬨笑起來“哈哈哈……為了航空母艦。”

2017年9月21日,天陰,忌裁衣成服。

由於生意不景氣,我請了成都有名的中介公司“頂呱呱”的主管給員工培訓電銷知識和溝通話術。

“在取得客戶信任之後,咱們開始要收集資料,信用貸款的資料是:身份證,戶口本,徵信……”

員工的聚精會神地聽著,手不時在筆記本上飛快的記著筆記。我之前跟他們說過,這個主管是成都貸款很有名的人,一年掙個七八十萬不成問題。金錢能使鬼推磨,財富也往往讓人不及代價的去改變自己,蠅營狗苟,無非是追求個所能想象的幸福而已。

“吱吱吱……”我拿起手機,顯示增姐。

“增姐,你好。”

“兄弟,你好,我想請你幫個忙。今天信和貸款那邊讓我拿著戶口本,結婚證,保單去籤合同拿錢,但是我這些資料都被上次那個XX財富扣了,你能不能幫我說一下呀!”

“好,你過來嘛!”

“我現在就在你公司下頭了,麻煩你下來哈嘛!”

“好!”

依舊是頭髮散亂,滿臉密佈的汗水,雙手緊緊扣著那個黑色手提包。

“走嘛!”我點下頭。

她跟在我後面,過馬路,上電梯,進門。

還是那個小妹兒,“你好,我找陳剛。”

依舊是一嗓子吼,“陳剛,出來有人找。”

陳剛出來,微笑著,“林哥,坐。”

我們在大堂找個沙發坐下。

把事情跟他說了,他轉身對增姐說:“增姐,這個事情你直接跟我老闆兒說就行了,應該沒得問題。”說完領著增姐進了辦公室。

半個小時後出來,增姐拿著那些資料,臉上還沒幹的汗水有彙集在下巴,滴在地板上,她拿起茶几上的杯子猛往嘴裡灌幾口水。我和陳剛客套一下轉身和增離開。電梯裡,增耷拉著眼皮,靠在牆角,用很輕的聲音不知道是對自己說還是對我說:“他們壓了我三千塊錢,說下午還資料的時候退給我,那是我今天出來進貨的錢。”

時值中午,增打了個滴滴,一路無言。

到了信和,我找了張椅子坐下,這一切跟我沒有任何關係。

業務員收資料,填進件文件。面審。“唉,一切都是套路,拿錢拿你媽個鬼額。”不過我沒說出來,行有行規。下午,那個業務員告知增說,今天面審通過了,本來可以拿錢的,但是客戶太多了,可能要一到兩天時間才能放款,到時候增姐直接過來拿錢就對了。

離開。

六點左右,到了XX財富。增獨自一個人進辦公室,十分鐘之後出來。丟了魂一樣自顧自地走進電梯,我跟著她。電梯很大,四周很平,燈光很亮,她蹲在角落,黑色的紗裙在明亮的燈光下顯得晶瑩,雙手蒙著臉,身體一抖一抖低聲抽泣,“他們沒還我押金,說還錢的時候從裡面扣,那幾千塊錢是人家跟我買空調的定金,我空調沒拿回切還把錢整丟了,我回去咋個交差額……”我按住電梯關閉按鈕,給她留住殘存的尊嚴,沉默的看著她,不該問的不問。記得兩年前在人民南路的陳X也曾經這樣哭過,一個西北漢子,實實在在的好人。他跟我說他的老母在華西醫院守著年關去世了,他還要活著來還欠下的醫療費,當時他身後還有四個從蘭州來找他的催收;去年老孫的相好也是這樣哭著:“他們這樣就整乾淨了,我房子,車子全都押了,這麼大一筆賬我咋個還得起……”我笑了笑“增姐,不就幾千塊錢的事情嘛,我給你出了,人一輩子辦法總比困難多。我們到了。”電梯開門,我帶她離開。背後的樓那麼高,矗立在城中心彷彿亙古,縱然它閱遍了人情冷暖,卻還是嘲諷地看著過往行人。你憎惡這個世界,卻不得不依然以此寄生。

意料之內的是增姐在普羅米斯和銀谷申請的信用貸款全部都沒過審核。她隔三岔五的會給我打電話,問我這兒給她借點那兒給她借點,她手機上的網貸APP差不多都有十來個,她說她每天都是還款日,她也不知道該還哪家就一個一個APP的查。我很嚴厲的問過她借這些錢到底來幹什麼。她說她給她們鎮上那些中學生借了,借100還150,借200還300,我呵呵一下,讓她一定記得把水錢還了,從此再不管她。

2017年10月7日,天陰,凶神宜忌。

國慶長假,我陪女朋友的家人去川西自駕遊了一圈。再灰暗的人,在鶯歌燕舞中總會恢復一點初生時候的良善。

人性本善。

6號這天回到成都,晚上11點,我還在家不遠的一個網咖玩DOTA2,電話響起來。“操,不消停。”我盯著屏幕,一支手摸出手機,另一支手用鼠標控制遊戲中的人物。

“哪個?”

“兄弟,我增姐,你在忙嗎?”隔著百把公里的距離,我都能聽見她聲音中的焦急。

“沒得事,你說嘛,增姐。”另一隻手用鼠標精準的控制著遊戲的人物,一套技能,團戰贏了。

“是這樣,兄弟,上次我借水錢那家公司不是三十號該還利息嘛,當時我忘了還款賬號,就給那個業務員打電話,那個業務員說幫我問風控,然後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8點才把還款賬號發過來,我立馬就把利息打了。到10點的時候突然有個人給我打電話說是XX財富的風控,讓我7號上午切他公司一趟,不然就要來找我。”她說得很慢,就好像怕說快了會把某一個字漏掉一樣。

“你三十號沒還錢?你逾期了?”

“不,不,不是我沒還,是他們沒把賬號給我,我不曉得還給哪個,我們認識這麼久了,我哪次逾過期,哪次沒還錢嘛,你應該瞭解噻!我,我,那我明天到底過不過切喃?”她聲音帶著哭腔。

“切肯定要切,不然到時候十幾個人在你屋頭吃喝拉撒睡你遭得住不嘛?到時候你好好解釋一下應該問題不大。有啥子問題你打我電話。”然後我把電話掛斷繼續玩遊戲。

7號上午9點多,增姐給我打了個電話說她到了那邊公司就再沒有音訊。

一天的工作繼續走起,增姐的事情說到底我也是個局外人。下午6點下班的時候,增姐給我打了第二個電話。

“兄弟,你要救哈我,我被他們關起來了。”電話那頭增姐哭著說到。

“你在哪兒?”

“我被他們帶到一個茶樓,十幾個人守到茶樓不讓我走,說必須還4萬8千塊錢,不結清不讓我走。兄弟,這家公司也是你介紹的,增姐是相信你,你必須要救我才行,等下我再不走,我老公曉得了,我就只有自殺算了。”

“你莫慌,我打個電話問了再說。”說完我掛斷電話,撥通了陳剛的電話。

“兄弟,那個增姐咋子說,今天被你們關起來了?”

“沒有啊,我今天見都沒見過她。”

“呵,剛才給我打電話讓我救命。她給你們關到那個XX茶樓了懂了吧!”

“林哥,你莫急,我問一下。”

掛斷。

我看著門外面,王浩他們已經開始收拾文件準備離開。“您好,我們這裡是平安銀行貸款服務中心……”他們打電銷的聲音在我心裡久久不願散去。

我茫然地靠著椅子靠墊望著天花板等待陳剛的回覆。

7分鐘,陳剛打電話過來,“林哥,這個事情你最好不要管了,增姐逾期了,我老闆兒他們現在在收賬。”

“額。”

一個小時,增姐電話。

“兄弟,你快點兒來,他們還不讓我走,我娃兒放學回去還沒吃過晚飯,他才都5年紀,求求你救救我。我老公剛才已經在打電話問我了,他曉得了的話我就真的全完了。我已經給他們湊了2萬塊錢,你幫我2萬塊錢嘛,回去了我就把車開過來押給你,你放心你安全得很。”她一邊哭一邊說。

“不好意思,增姐,你的風險已經很大了,我幫不了你。”

“兄弟,1萬5千塊錢嘛,1萬5你總可以借撒,你認識增姐這麼久了,增姐從來沒騙過你,還了你就跟我回簡陽把車開走,你不是做車貸的嘛,我那個車那麼值錢。前年才買的全款皮卡,13萬買的,隨便管兩萬,你沒得風險,兄弟,增姐真的是求你了,是你把我介紹過來的呀!”

“不好意思,增姐。”

掛斷。

30分鐘後,增姐電話。

“他們剛才要給我老公打電話,我反正是說了,如果這個電話通了我老公接了我就立馬自殺,你們任何一個人都脫不了關係。兄弟,看在我們認識這麼久的基礎上你借我7千塊錢嘛,我已經找到了4萬,只要你再借我7千我就能走了。”

掛斷。

20分鐘後。

“兄弟,我又借了3000塊錢,只差4000了,你真的要眼看著我死嘛,真的要看著增姐家破人亡嗎?”

“我過來了。”

掛斷。

我給一個朋友打了個電話大概說了一下,然後背上揹包下樓。

我跟出租車師傅說讓他開快點兒,去救命。

師傅的回答很有意思,“救命,哪個不是在救命嘛,我把車子開穩當了不光救了你的命還救了這條街上所有人的命。”

到了茶樓外面,我先在周圍轉了一圈,周圍人很多,附近還有個菜市場。我提了提神,上樓,打開門。茶樓很大,空空蕩蕩的,零零散散擺著桌子和卡座。“吱……”隨著大門摩擦的聲音,裡面七八個人轉過頭來看著我,要麼是很壯的戴著粗鏈子的,要麼是穿著緊身褲吊兒郎當的。

“喝茶哇?”吧檯一箇中年婦女過來招呼。

“兄弟,這兒。”增姐看到了她覺得的救星。

我慢慢走過去,把揹包放在增姐旁邊的座位上。看著增姐,頭髮亂糟糟的,眼睛紅腫。桌子上擺著行業傳統兩件套一個手機,一杯水。

“你還差3000塊錢結清?”

“啥子3000塊錢結清咯,本金30000,違約金百分之八十24000,一共54000,現在還差33000沒還,她今天還了就可以走。”一個穿著阿瑪尼緊身衣的人走過來,高高瘦瘦。眼睛直盯盯的看著我,他應該就是陳剛的老闆。

我從包裡摸出來3000塊現金,放在桌子上。

“增姐,這兒3000塊錢,答應你的我幫了,我是個局外人,說不上啥子話。”說完就轉身準備走。

增姐猛的一下起身,撲在地上,雙手把我腿抱住。“兄弟,你救哈我,你最後幫我一次,以後我再也不找你了。求求你,求求你。”邊哭邊喊邊點頭。

“哎,老子是真的不明白了,我給你借了這麼多回錢,不光是給你借還是幫你借,大大小小有10來萬了嘛,你到底咋子切咯?正兒八經給小學生,初中生娃兒放水切了哇?”

“我,我,我孃家有個弟弟修房子,他跟我屋頭關係不好,我只能私下把錢借給他,不能讓我老公家裡曉得,反正你給我借了我這段時間一過馬上救還你,求求你,求求你……”

“哼哼,還在滿嘴跑火車。”

“兄弟,最後一次,最後一次,你再幫我一次,最後一次,我娃兒還在等我回切給他煮晚飯吃…….”

“真的要搞出人命才合適?明天再來嘛。”我看向他們老闆兒。

他點了下頭,對增姐說:“你今天晚上回去好好想辦法湊錢,明天下午2點準時過來。如果沒來,我立馬安排人到你屋頭來,曉不曉得,清不清楚?”

“曉得,清楚。”增姐從地上爬起來,把裙子上的灰塵拍掉,然後抓了幾張紙在臉上胡亂抹,把臉上的淚和汗擦乾淨。抓起後面的手提包,看向我,動也不敢動。

我拿起揹包,帶著她離開。

第二天,第三天……,平平靜靜。又過了兩天我打電話給陳剛,問他這件事情,他說增姐在第三天的時候把錢結清走了。

我問他曉不曉得增姐借錢切整啥子切了。

他說增姐一下說借給妹妹了一下說借給弟弟了一下又說投資切了反正問不出個所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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