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與騷動》《白雪公主》,兩本書,兩個時代

《喧囂與騷動》《白雪公主》,兩本書,兩個時代

我拿出兩本書《白雪公主》和《喧囂與騷動》。但我都沒有看,看它們是需要時間的,而我也確實是有時間的,但我並沒有看,我只是把它們從書架中挑出來,放在手邊。這只是一種姿態,告訴我這是兩本很特殊的書。有一些特別的意義。就像很多年前,做作家訪問,有記者總是問,如果你即將去一個孤島而不能回來,你會帶哪10本書?至少我在好幾個訪談中看到過。對於我來說,它們應該是10本中的兩本。

很早就知道《喧囂與騷動》,因為這本書福克納成為我心目中的最在意的作家。是他,而不是同時代,或者更早些同樣是意識流巨匠的喬伊斯和伍爾夫。喜歡這本書,當然首先是它的牛逼。放到今天,它依然是堂堂正正的,不可動搖一步的。陽光曬在這本書上,如果是冬天,我更喜歡的不是陽光的溫暖,而是陰冷的陰影部分。它的第二章,也就是昆丁的一章,完全可以打敗一個文學史。昆丁,那個即將去投河的青年,他的一個瞬間接著一個瞬間的意識,可以佈滿天空的同時,佈滿另一個青年的意識。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可以記得這一章的第一段。“窗框的影子顯現在窗簾上,時間是七點到八點之間,我又回到時間裡來了,聽見表在滴答滴答地響”。它幾乎奠定了我對時間的認識。時間,而不是其它亂七八糟的諸如環境之類的東西影響你的一生,它讓你活得更加抽象、詩意的同時,更加痛不欲生。昆丁,一個瘦削的南方子弟。他的身上傳統大於現代。他是死於傳統的,也同時死於現代。更重要的是死於時間。《喧囂與騷動》,以及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的歐洲和美洲,那些完全異於巴爾扎克和福樓拜和俄國的作品,很容易讓你接受和喜歡聽著加農炮的炮聲下著小雨走在鵝卵石路上有點壓抑有點絕望又有點意外的現代主義。

很長一段時間,對於我來說,存在或者說生存這個詞有著生活之外的意義,或者說,在我看來,生存是生活的本質,生活不過是看得見的表象,生存或者說存在才是冰山下面的部分。你走在街上,你拿出自拍杆,把自己框在一個框子裡,這不過是一個表象,微不足道,比比皆是。你走在街上,你看著周遭,腦子裡閃現的轉瞬即逝的那些片段,雖然支離破碎,雖然根本來不及整理,它們才是真實的你。你不過是一個載體。所以很長一段時間,真實在我看來是文學的底線。當然不是所謂生活的真實,而是意識的真實。或者說潛意識的真實。一個注重真實的人,才有可能是一個誠實的人。當然你也完全可以不在意這個。因為你完全可以和文學無關。你可以是一個政客,一個馬屁精,一個閃耀的以說謊為己任的出色的演員。所以,有那麼一段時間,做一個作家是一件很牛逼的事情。他是被挑選的。不是被上帝,而是被一種所謂的“精神存在”所挑選。精神存在,這個詞差不多影響了我十多年。因為這個詞,你差不多可以拋卻現實,不爭不搶,安心寫作。

《白雪公主》是另一個存在,不是童話,是巴爾塞姆的小長篇,或者說一箇中篇,或者說是一本包括《白雪公主》在內的中短篇小說集。知道它也很早,不會晚於80年代末。就像第一次聽說鮑勃·迪倫是因為《伊甸園之門》,《白雪公主》也是。《伊甸園之門》是很多中國搖滾青年的啟蒙書,因為這本書,我第一次瞭解到原來音樂也可以和文學平起平坐,是一個可以和生活有關的嚴肅的東西,而不是周遭滿目的“堂會”歌曲,和一兩百年之前和生活無關的錄在帶子裡用來顯擺的那些巨人們的陽春白雪。音樂也可以是用來抗議和調侃的,也可以是一種精神存在。呵呵,精神存在。在知道《白雪公主》之前,短篇小說是很難耍花樣的,很難革新的。牛逼的小說大多是長篇,比如《第二十二條軍規》、《尤利西斯》、《弗蘭德公路》,短篇小說即便在喬伊斯和福克納手裡,也還是很傳統的東西,甚至還是一種陳舊的道德說教,海明威也是,他只是在語言上有點特色。但是《白雪公主》以及巴塞爾姆的其它短篇小說的出現,讓短篇小說的改變跟上了先鋒的隊伍。短篇也可以是先鋒的。先鋒不僅僅是語言和結構上的更新,而是全方位的顛覆,包括對故事、語言、寓意,以及對一個短篇小說的原有的期待,都進行了革命性的顛覆。這當然是一件牛逼的事,特別是對於一個革命青年來說。

我應該是在湖南路的一家新華書店買到它的,應該是90年代中期,此時距離《伊甸園之門》的推介差不多有了十年,以前是隻聞其名不見其人,現在終於來了。是哈爾冰出版社出版的,收錄了包括《白雪公主》在內的十多個短篇。當時的感覺應該是有失望。也立即打電話給好友,告訴他們消息。我很喜歡其中的《城市生活》、《印第安人反叛》、《我父親哭泣的情景》和《玻璃山》。巴爾塞姆完全是一種碎片化的寫作,你描寫一個瓶子,它的質地,它的美觀,它的結構,巴塞爾姆一開始就把瓶子扔到地上,然後很公允地一本正經地描寫起一個個碎片。因為巴塞爾姆的緣故,我當時寫了好幾個非常短的短篇,其中一個《連環畫》被李敬澤拿去用在了《人民文學》上。連環畫當然也是一種碎片形式,文字的連環畫忽略了畫剩下簡短的文字,就會有很大的想象空間。巴塞爾姆很喜歡廢話,喜歡雜七雜八的囉嗦。這也是我喜歡的。除了巴塞爾姆,美國從五十年代開始開啟的六十年代文化,也影響了很多中國藝術家,特別是中國的當代藝術,八五新潮是直接的反映。其中的反諷、顛覆成了整個一個時代革新的主流。到了這個時候,現代主義已經成了古董,後現代蔚為壯觀。

《喧囂與騷動》與《白雪公主》是兩個時代的東西,我都很喜歡,現代主義和後現代,都是很牛逼的存在,至於按部就班的工作和生活,除了可以延年益壽之外,可以說是一無是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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