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粉絲,因為兩隻大熊貓都能撕起來?

如今的粉丝,因为两只大熊猫都能撕起来?

本刊記者王霜霜 / 文

這是一隻熊貓。圓嘟嘟的臉上長著標誌性的熊貓眼,又圓又黑的耳朵支稜著,偶爾張開嘴,露出下頜上兩顆尖尖的熊貓牙。

這是另一隻熊貓。圓嘟嘟的臉上長著標誌性的熊貓眼,又圓又黑的耳朵支稜著,偶爾張開嘴,露出下頜上兩顆尖尖的熊貓牙。

兩隻熊貓都生活在北京動物園裡,每天吸引眾多人的關注。偶爾來到此地的遊客並不知道,它們還有自己的名字,一隻叫萌蘭,一隻叫胖大海。他們還不知道的是,兩隻熊貓有各自的粉絲團。雖然在旁觀者看來,兩隻熊貓傻傻分不清,但在這些粉絲眼裡,它們的每一個細節都是不同的。

飯圈文化早已不再是娛樂圈的特產。網絡時代很容易讓有著各種愛好的人們聚集到一起,並逐漸形成一套組織行為,變成會應援、會出徵的粉絲團體。除了歷史粉、熊貓粉外,亦有“紙片人”(遊戲角色)粉、歷史人物粉、寵物貓粉、狗粉、奶茶粉……正所謂萬物皆可飯圈,而有飯圈的地方,就有戰爭。

最近,愛著不同熊貓的兩個粉絲團,撕了起來。

獸舍之爭

2018年12月28日,微博博主“巴頓洛洛”更新了一條視頻,配了一句簡短的文字:“萌蘭出來了,在萌大的院子裡。萌大去了亞運館大地的院子……”

只有熊貓粉才能看懂的這句話,隨即成為“戰役”導火索。

如今的粉丝,因为两只大熊猫都能撕起来?

熊貓“胖大海”

對戰雙方是北京動物園兩隻大熊貓“萌蘭”和“胖大海(福星)”的粉絲。12月28日,北京動物園對熊貓展出場地進行調整,把萌蘭之前的展出場館挪給胖大海住,因而引起了“萌蘭粉”的不滿。他們指責胖大海“鳩佔鵲巢”,胖大海的粉絲則說萌蘭是隻“病貓”。

被拉下場的還有北京動物園。“萌蘭粉”不但在網上怒斥園方偏心,還打電話給北京動物園動管部控訴。對方不勝其擾,掛斷電話,粉絲們又號召打北京市市長熱線反映情況。

在萌蘭粉看來,自家偶像被悄摸兒換了獸舍,這事沒跟熊貓本熊商量,最重要的是,沒跟這群“親媽親爹粉”商量。

如今的粉丝,因为两只大熊猫都能撕起来?

萌蘭,北京動物園熊貓館一隻3歲多的大熊貓,也是著名的“網紅”熊貓。它的微博“超話”閱讀量有5.3億、粉絲5.4萬,活躍度位於萌寵榜Top3,是熊貓圈名副其實的頂級流量。也因此,“萌蘭粉”常自稱“五萬巨星粉”。

此次事件中萌蘭的“對手”胖大海是一隻1歲多的大熊貓,2018年11月末從雅安碧峰峽熊貓基地回到北京動物園。胖大海雖然年紀小,人氣可不低。其微博“超話”有1.5萬粉絲,算得上是熊貓圈的後起之秀。

憤怒的萌蘭粉找出種種論據論證園方決策失誤。 第一大罪狀就是置萌蘭安危於不顧。萌蘭兩歲多在成都熊貓基地時曾患上下頜骨骨髓炎,身體本就不好,加上新換的場館玻璃牆低,易於遊客投餵和熊貓“越獄”。粉絲們認為,這些對“熊身安全”造成極大威脅。

從情感上說,萌蘭粉認為這樣做似乎也有失人道。動物園調整獸舍之前,萌蘭和哥哥萌大毗鄰而居。在粉絲的眼中,兩兄弟相處和睦。萌蘭來之後,萌大的刻板(動物被圈養後經常出現的機械、呆板行為)有所好轉。拆散手足,是極其殘忍的行徑。一位萌蘭粉在微博上悲憤地寫道,“萌蘭來到萌大的院子裡,卻怎麼都找不到大哥”。

在“巴頓洛洛”發佈的視頻裡,萌蘭粉還發現動物園把粉絲買給萌蘭的玩具留在了原地,沒有搬到新家。“是可忍孰不可忍”,萌蘭粉徹底炸了,“那是我們給它的禮物,每一件都有特殊意義”“不給萌蘭拿回去,那就還給我們,砸了算了”。

一時間,胖大海、胖大海的粉絲、北京動物園都成了萌蘭粉眼中的敵人,“我們萌蘭善良好欺負,萌蘭背後的這些人不好欺負,我們絕對不允許欺負我們的兒子”“也許前進的道路並不平坦,但我們毫不畏懼”。

用愛發電

在路人看來,粉大熊貓簡直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每隻大熊貓都化著一套“煙燻妝”,長得差不多,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實際上,熊貓粉這一群體堪稱龐大。著名的熊貓直播平臺iPanda在微博上有816萬粉絲,中國大熊貓保護研究中心的微博有56萬粉絲。不少網紅熊貓在微博廣場上都有自己的“超話”,粉絲們每天過來簽到、發帖,為熊貓明星維持熱度——相當於流量明星的粉絲為其打榜。

柔柔(化名)是胖大海的粉絲。說到自家愛豆,她給本刊記者發來一張胖大海的照片,“你看它的眼圈,很像一隻小鳥。而且它比其他小熊熊更粉,粉色是因為它媽媽比較愛它,舔舐的比較多。”接著,她回憶起第一次在網上見到胖大海的情形,“一群小崽崽在框裡,別的都挺不安分。就胖大海趴在那兒一動不動,我覺得它很有老幹部氣質,和平常看到的那種喜歡抱飼養員大腿的(熊貓)不一樣。”

熊貓粉不僅能認出自家愛豆,還會給熊貓診斷病情。小河(化名)這幾天就有點生氣,因為她喜歡的那隻大熊貓臉上有點脫毛。粉絲們打電話向熊貓基地反映情況,對方說脫毛是正常現象。“他們不派獸醫去,我們現在就特別惱火這一點。”小河忿忿地說。

每個熊貓粉都是“獸醫”,他們會根據熊貓的外表、行為模式判斷熊貓的健康狀況。一旦出現刻板、蟎蟲眼,粉絲就會在網上呼籲。至於看病的招式,有些是從網上獲取,有些是從熊貓科普的書上自學。

柔柔發了一份豐富大熊貓圈養生活的PDF文件給本刊記者。這份長達14頁的文件中,包括投食類、懸空類、趣味類、氣味類、降溫類等,圖文並茂。這是一位“貓粉”考察其它動物園的陳設後做的,目的是為了給北京動物園提建議。

在這一點上,粉熊貓比粉明星付出的心力可大得多。熊貓不會照顧自己,粉絲們因此要肩負起照顧“熊兒子”“熊閨女”的重擔。除了時間、精力外,砸進去的還有真金白銀。

拿小河舉例。喜歡上熊貓後,她買了兩個單反,“入門級的5000多(元),另一個稍貴一點,8000多”。而她認識的一個“熊貓粉”,為了看熊貓,每週從廣西飛到成都。

對這些“熊孩子”,大家心甘情願“用愛發電”(飯圈用語,指為自己喜愛的東西付出時間、精力、金錢,不計算世俗意義上的經濟成本),圈內氛圍也相對太平。但小河發現,近來熊貓圈的風氣發生了些變化,跟追明星一樣,一言不合就開撕。

誰是C位

萌蘭粉絲維護“熊兒子”的行動,很快從線上延伸到線下。

2018年12月29日上午,10位萌蘭粉頂著寒風,來到北京動物園,要和園方進行談判。上午開始的談判直到下午兩點半才結束,最終雙方達成了重新修改場地、修改場地期間萌蘭不對外展出等協議。協議裡還對萌蘭搬家和場地裝修竣工的時間進行了明確;園方還保證會定期發佈萌蘭在後院的生活照片和視頻,方便親媽粉監督。

事件到此並未結束。之後萌蘭粉還在一直監督落實情況,直到萌蘭的權益得到保障。

影視策劃蔣弄臣長期關注飯圈文化,在他看來,萌蘭粉和胖大海粉的對戰並沒有路人認為的那麼荒誕,如果把這些舉動放到娛樂圈的偶像團體身上,就是典型的粉絲為偶像“撕”資源。

“你去微博上搜索任何一家經紀公司法人的名字,基本上都有辱罵他們的微博。”蔣弄臣對本刊記者說,“偶像團體裡都會有一個所謂‘親兒子’的概念。公司最近在力捧一個角色,其他人的粉絲就會覺得自家偶像遭到了背叛。你怎麼能靠我們偶像掙來的流量、掙來的錢,花在了一個新人身上?這個事情他是接受不了的。”

北京動物園這一次換獸舍行為在很多熊貓粉看來並不過分。“其實北動的獸舍之前都是(大熊貓)輪流住。”小河說。至於萌蘭的新場館條件也並不見得有多差。一位微博名為“lin真n”的網友也在一條關於萌蘭的微博下評論,“其實這個場地視野開闊,比原來的內場好。只是需要增加些丰容,最好種棵小樹。至於投餵,這個場地並不多見。”但很快,她遭到了其他萌蘭粉的圍攻。

小河認為,萌蘭粉和胖大海粉爭奪的,並非只是獸舍,“當時胖大海回來,萌蘭粉就擔心萌蘭在北動地位會動冶。這次,又有不少萌蘭粉要求把胖大海送回四川。

如今的粉丝,因为两只大熊猫都能撕起来?

2018年6月8日, 北京動物園,“萌蘭” 午休過後開始 吃竹子(@視覺中國圖)

在小河眼裡,萌蘭粉是整個貓粉圈一個獨特的存在。她小心地補了一句:“稍微有一點霸道。”

“粉絲總是妄圖用小圈子的鬥爭經驗來管住大部分人。”在蔣弄臣看來,這是飯圈文化的顯著特點。粉絲們認為,他們的規矩應該成為一種公序良俗,每個人都該自覺遵守,你不這麼幹,就是“找罵”,“你敢開黑帖,我就讓你實名上廣潮。

而今,追星的整套規則被完全複製粘貼到了熊貓圈。比如生日應援。去年,小河追的熊貓過生日,她們二十多位“親爹親媽粉”從各地飛到成都為它辦了場生日會,做了“易拉寶”和一塊貼滿照片的展板,以及一個寫滿粉絲祝福的簽名板,並給它切蛋糕、唱生日歌。

送禮物是常有的事。有“親媽粉”的大熊貓多會有自己的玩具群,粉絲會眾籌給它們買禮物。一些流量熊貓的追星現場,排場甚至可以媲美娛樂圈的“小鮮肉”。小河曾目睹過萌蘭粉的追星現場,“粉絲拿的是那種很專業、很長的單反鏡頭,站成一排去拍,就像去前線拍明星一樣”,甚至有專門負責跑前線拍圖的“站姐”拿著長槍短炮在萌蘭的展館外駐紮。

“你只做個看客,看熊貓賣萌,就很輕鬆;如果進了貓粉圈,就會很累。輕則就出點錢給它們買買玩具,重則就要督促機構加強管理”,柔柔對此頗有感觸。

飯圈文化

被飯圈文化入侵的不止熊貓圈,還有“紙片人”圈、萌寵圈、相聲圈、歷史圈等。

2018年7月,一位ID為“加糹錄土貝vx看墨索里尼的屁股”的網友發微博,怒陳《戀與製作人》遊戲玩家的八大惡習。如:不能同時喜歡兩個角色,兩個角色的名字不能放在一起提,否則就會私信詛咒你全家;禁止已婚已育女性喜歡“紙片人”,對她們進行“蕩婦”羞辱;QQ安插間諜,私信離間套話……

該微博發佈後,被轉發了8000多次。但很快,該博主就被罵得註銷了賬號。

《戀與製作人》是一款面向年輕女性用戶的超現實戀愛遊戲。遊戲中,女玩家可以和總裁李澤言、大學教授許墨、特警白起、國際巨星周棋洛四位類型不同的男主角培養感情、展開劇情。這些人物都是二次元的,因此被人們稱為“紙片人”。雖然四位“紙片人”在遊戲中關係和諧,但各自的粉絲團卻勢如水火。

“過生日時,互相攀比應援。你包了深圳京基100大樓的LED大屏幕,我就包紐約時代廣場。”遊戲玩家小羅告訴本刊記者。同時他們還為玩家制訂了規則,比如,不能拿他們的愛豆和現實裡的人對比、不能ooc(outofcharacteristic,指違背角色設定,生產同人產品),因為這樣會玷汙他們的“紙片人”。如果不遵守,就會付出代價。

在以往,這些不同角色、不同事物的愛好者,都陷在各自的世界裡,但在互聯網時代,他們很容易聯結到一起。豆瓣上有一個“螺螄粉後援團”,聚集了不少螺螄粉愛好者。這種在很多人聞起來像生化武器的食物,其粉絲卻是欲罷不能,隨時要備一些,“準備續命”。更有飽受歧視的粉絲希望,“螺螄粉能統治人類,讓魚唇(愚蠢)的人類再也不敢鄙視它”。

奇怪食物的粉絲不止這些,還有“我愛臭豆腐小組”、“榴蓮愛好者群”等。當然,這些小組和群成員,尚處於愛好者階段,距離粉絲團還有一定距離。

飯圈的整個模式跟宗教很像”,蔣弄臣說,雖然看起來,一些粉絲團很奇怪,但仔細研究就會發現,他們很有組織,有自己的圖騰崇拜,有口號,甚至有規章制度,有統一的行動。

“粉絲為什麼喜歡撕,因為他們能撕出結果。”蔣弄臣認為,現在無論經紀公司、遊戲製作商、視頻網站,甚至動物園都無法忽視粉絲力量,因為他們需要粉絲為他們貢獻數據,而“能夠提供數據的人,都是有議價能力的”。

在獸舍之爭中,蔣弄臣對一個萌蘭粉的話印象深刻——“路人粉有什麼用,路人眼裡熊貓長一樣。要的就是親媽粉,親媽粉多才是真紅”。雖然貓粉圈普遍認為萌蘭粉過於偏激、強勢,但在萌蘭粉看來,這一切都是自己應得的,因為這是粉絲努力的結果。

2017年,貓粉圈發生了一場聲勢浩大的罵戰,原因是直播平臺Pandapia發起了一場“應援心上熊”的打榜活動,讓粉絲給喜歡的熊貓投票。最終,幾位網紅熊貓的票數相差無幾,各家粉絲互相指責對方刷票,因此大“撕”了一場。為了引流,視頻平臺通常會舉行此類打榜活動,此前綜藝節目《偶像練習生》《創造101》都曾為觀眾設立投票通道。

“飯圈文化是一場各個商業機構和粉絲間的共謀,是資本催生出的一個很畸形的產物。”

蔣弄臣認為。

而由於這種文化已經內化成一套成熟的話語體系和行動方法。掌握這一套的人,可以把火種送到任一圈子,極具傳染性。“比如我喜歡某個相聲演員,找幾個小姐妹一弄,馬上就把這套體系帶過去了;我喜歡一個電競選手,我覺得他長得特別帥,符合一個類似‘小奶狗’的人設,我馬上又把這一套捲過去了。”蔣弄臣說。這樣一來,便很好理解熊貓圈、相聲圈、紙片人圈、歷史圈中的飯圈文化蹤跡了。

外界已經吵翻了天,處於輿論中心的兩隻大熊貓對此卻一無所知。它們每天該吃竹子吃竹子,該爬樹爬樹,偶爾無事可做,就對著頭頂的天空,呆呆地看上一會兒。

如今的粉丝,因为两只大熊猫都能撕起来?

出自2019年第3期《Vista看天下》

長按二維碼,閱讀整本雜誌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