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第一次讀這兩句詩的時候,是在高中數學課上。書攤在數學書下,一行一行仔細地看,等抬起頭的時候,看到穿著老式西裝的老師似乎在講著sin,cos,聲音幽幽地傳來,木涼突然覺得這一切都好陌生,彷彿這一切都是不存在的。
同桌看著靈魂出竅的木涼,著實嚇了一跳,趕緊拍了拍她,這才從自己的世界裡出來,拿出筆記本,寫上,西藏——等我。
木涼是在十八歲的時候去的西藏,那一年,考上一個普通的本科,所有事情都按部就班,她和所有人一樣上課吃飯,偶爾翹課睡覺,不網購,不追劇,日子像水一般平靜,但是總覺得和這種氛圍格格不入。
決定去西藏好像並沒有那麼正式,只是在一個深夜,再次失眠,打開窗戶透氣,那天晚上天很低,像塊黑布一樣籠罩在人的心上,木涼難得地想哭,在梁睫去世以後,眼淚彷彿已經哭幹了,但是那天晚上壓抑地不行,聽著室友淺淺地呼吸聲,居然有些嫉妒她們了。
木涼決定妥協,她閉上眼睛,告訴自己,如果今天晚上自己能冷靜下來,閉上眼睛睡覺,就去做一件一直想做卻不敢做的事情。於是那個塵封已久的念想又冒了出來,木涼想,好吧,如果今晚能入眠,就入藏。
那一晚,一夜無夢。
從南京站坐上z164時,木涼難掩心裡的激動,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卻一絲睡意都沒有,看著窗外的漆黑的一切,那一刻覺得身體是自己的。
木涼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能夠容忍臥鋪,六個陌生人要在狹小的空間裡待上48小時,著實是一件恐怖的事情。
買的下鋪,被一個大爺請求換到中鋪去了,依舊不會拒絕別人,而且看到大爺著實困難。
天剛亮就洗漱完畢,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感受著時間流逝。大爺走過來,遞給木涼一杯芝麻糊,低聲說謝謝,大爺順勢一起坐下,兩個人就這樣安安靜靜地坐著,一言不發,木涼有些感謝這位大爺在這個時候選擇沉默了。
有點慶幸選擇火車進藏了,48小時從南京到西寧,再從西寧到格爾木,從城市到一望無盡的荒原,遠處隨處可見的犛牛,木涼難以表達。
火車到達格爾木的時候,溫度已經達到了零下,外面一片荒涼,透過窗外,視線和外面中鐵的工人對上,木涼感概這群人的不容易,朝他們豎了一下大拇指,沒想到外面的工人居然回應了她,高興得像個孩子,又蹦又跳。
八點到達拉薩站,天還沒有黑,拖著行李箱往遠處看,是天,是山,是人,可是到底是什麼樣的力量,讓自己如此執念,非來不可呢?木涼不知道,好像內心有一股力量在召喚著她一次又一次地想要漂泊。
眼睜睜看著麵包因為海拔升高而漲了起來,木涼莫名地感到激動。
很長一段時間,木涼害怕城市,人來人往的馬路,人滿為患的餐館,那種密集著人的感受讓人喘不過氣,說到底是怕人多罷了,於是對荒原無比地嚮往,還特意去買了卡倫布利克森的《走出非洲》,木涼渴望荒涼,渴望貧瘠。
拎著行李到達提前訂好的酒店,酒店很有藏族特色,掛滿了五顏六色的綵帶,對於照顧自己這件事,木涼已經可以做得很好,放下行李,出去覓食,木涼慶幸自己沒有高反。
吃過飯,一路閒逛到大昭寺,深夜十一點,大昭寺門口聚滿了人,每個人都在虔誠地跪拜,內心著實被震撼了,從剛會走路的孩子,到白髮蒼蒼的老人,一遍又一遍起身,再跪下。
木涼問身邊的長者,他們在求什麼嗎,為什麼這麼虔誠,長者溫暖地笑著,說了一句藏語,木涼沒有聽懂,但意識到自己問的問題是真的愚蠢,他們一定是什麼都不求的,他們只是為了自己心中的佛罷了。
木涼想起來小時候木森帶她去寺院,總是讓她去佛祖那裡磕頭,並且囑咐她要把心裡的願望說給佛祖聽,木涼總是在磕頭的時候在內心默唸,期末考試讓我考滿分吧。但是也會想,每個人都把願望說給佛祖聽,佛祖會不會很忙啊,如今看著大昭寺前這些藏民,沒有任何目的,只是單純地跪拜,木涼很是慚愧。
很長時間木涼覺得生活是沒有意義的,很多東西得不到,很多東西不想要,即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也只能維持一段時間,最後也會歸於消滅,那當初得到的意義又是什麼呢,但是那天晚上在大昭寺門口,木涼感受到了一種東西叫純粹。
讀一本書,會希望這本書讓自己變得深刻,跑一次步,希望自己精神得到昇華,發一條信息希望得到回覆,如果去掉這些希望呢,只是純粹地去讀這本書,跑這次步,發這條信息,不期待得到什麼,不索取什麼呢,會不會更開心?
小時候和木森看關於西藏的記錄片,看到關於天葬的介紹,深深地被吸引,人去世以後,由家人背到天葬臺上,然後等著禿鷲來吃掉。
木涼痴痴地看著,在一瞬間,好像什麼情緒都顯得多餘,糾結頭髮是什麼樣式的會很愚蠢,糾結減肥很愚蠢,糾結穿什麼衣服也會很愚蠢,躺在天葬臺上的人,生命在那一刻顯得多無所謂。
去西藏的人有無數種理由,有人是為了信仰,有人是為了逃避,但是當真正地腳踩在這片地時,會忘記當時所想的理由,因為當靈魂在天堂的時候,身體是跟不上的。
這裡的人不會在意自己會有多少財富,藏民會把家裡的犛牛放生,會把貴重的金銀拿到寺廟供奉,對他們來講,可以吃飽穿暖就是佛祖的恩情,他們沒有那麼多的要求,更不需要任何的身外之物。
去林芝的路上,路過山腳下的一戶人家,女主人叫桑姆,看到木涼一個人,於是熱情邀請她回家,木涼一路上對於藏民的熱情已經見怪不怪,於是跟著桑姆回了家。桑姆給她倒了酥油茶,早在拉薩已經吃過了,這茶是鹹的,其實木涼不愛這味道。
桑姆的家在山下,典型的藏族風格。整座山下只有桑姆一戶人家,像世外桃源一樣,木涼走出來,看到活動板房裡兩個孩子玩得很開心,那種沒有因為條件惡劣而悲觀,反而很享受的樣子很讓木涼感動。
木涼發現這個世界上幸福感最高的地方都是貧窮的,比如尼泊爾,比如西藏,他們都是很幸福的,因為沒有慾望,所以容易滿足。在這裡,沒有很高的樓房,沒有很多店鋪,沒有很多的人,有的是對生活積極的態度和滿足。
到達納木錯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納木錯是西藏的第二大湖,納木錯三個字翻譯成中文就是聖湖。
在納木錯的時候,木涼高反了,先是頭暈,然後後腦勺疼,最後流了鼻血,司機告訴木涼,必須立馬吸氧,木涼是準備了氧氣罐的,吸氧會讓人舒服一點,但是可能會產生依賴,所以一路走來,木涼都沒有用,不得已回到車上吸氧,有些懊惱,沒能在這裡多待一會。
雖然是第一天到的拉薩,但是特意最後一天去布達拉宮,因為放在內心很珍惜的東西,往往不敢輕易地碰觸。
一個人需要隱藏多少秘密
才能巧妙地度過一生
這佛光閃閃的高原
三步兩步便是天堂
卻仍有那麼多人
因心事過重而走不動
木涼想去見他,那個因為住進布達拉宮,就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薩街頭,又成為世間最美的情郎的倉央嘉措。
三百多年前,他是自願住進布達拉宮的嗎?他想成為轉世靈童嗎?如果他只是一個普通的人,可以有愛情,那人生會不會又是另外一番模樣?
當踏入布達拉宮的時候,木涼很是小心翼翼。
雖然知道他並不在這裡,但是想到這條路是他走過的,也許在某個午後,他曾經坐在這裡發呆,木涼抑制不住內心的感動,時空就這樣交叉了。
最高處的建築叫薩松郎傑,他曾經在這裡居住,木涼想當時的他一定不開心的,莫名其妙變成轉世靈童,又莫名其妙地住進了布達拉宮,可是在木涼心裡,他一直是一個翩翩少年。
木涼看著他的金像,雙手合十,鞠了躬,可是眼淚居然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從布達拉宮出來的木涼有些恍惚,可能是被裡面的景象所震撼,也可能是為他難過,走在八廓街的街頭,遠遠地看著那座寫著瑪吉阿米的黃房子,想著他曾經和達瓦卓瑪在這裡幽會,可是緣淺情深,愛恨交集。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第五最好不相愛,如此便可不相棄。
第六最好不相對,如此便可不相會。
第七最好不相誤,如此便可不相負。
第八最好不相許,如此便可不相續。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坐上火車回南京,木涼望著遠處的山,問自己:還會來嗎?
許久許久,自言自語地回答了自己。
會的,一定會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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