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文閱讀推薦|外公的外婆是誰

好文阅读推荐|外公的外婆是谁

卷首語:少白頭,本名朱克儉。曾對我院發展,厚愛有加。前不久,小編試轉先生兩篇遊記,親切之風撲面。接下來,擬再陸續摘發部分隨感和瑣憶。先生少年始白髮、白首仍少年的生活感悟、審美情趣和雋永的文字,也許,能在你我心中,觸發隔代的共鳴。

"外公的外婆是誰"

小外孫四歲多,到了問東問西的年齡,不時問得人一愣一愣。

那天,夕陽斜照,剛從幼兒園的小黃車上接下來,邊牽手往家走,就邊開始了天問,拉腔拉調的:

"外公外婆小的時候什麼樣?"

還沒來得及答,他歪過頭仰面望我,又一句來了:

"外公的外婆是誰呀?"

剛想說:那是很老的老人了,老得我也……心頭突然一楞:問的,是我的外婆,怎麼會不記得呢?

外婆從我記憶盡頭的迷霧裡遠遠走來。一雙菱角似的小腳,碎步連連地一顛一顛,很快。地上,一個哭著的孩子,也是四歲多,光屁股撅起,他被自己胯下嚇傻了,埋頭倒望過去,一截紅的,不知是拉出了腸子,還是蛇鑽了屁眼。外婆急匆匆顛到面前,滿是青筋的手上,搓塊布,蘸了點油,俯下來,沒了牙齒的癟嘴碎碎念著,啍著,抱起孩子,託著屁股,邊揉邊頂,邊揉邊頂,輕輕地,慢慢的……孩子終於止住哭,睡了。

許多年後,我才知道,那叫脫肛,吃糠的結果。

外婆家,在與瀏陽搭界的醴陵山區,口糧長年以蕃薯為主。每年,挖了蕃薯,刨成絲,瀝粉,曬乾,收在防黴處,最好是棺木裡,一直吃到再挖蕃薯的季節。

我兩歲時,大躍進,深山築壩,建了座巨大的水庫。當地自稱"小南京"的地段,到了水底。包括民國元老程潛的老屋。

又兩年,"過苦日子",薯絲都緊張了,食以野菜拌糠。

我是五歲在睡夢中被籮筐挑進城的。十歲那年,城裡武鬥,又到外婆那住了一個漫長的暑假。

外婆把這次回鄉,叫做"躲兵"。"戰"若打到鄉下,她就帶我們鑽到山裡去,像她很久以前"躲兵"一樣,她指著瀏陽那邊入雲的峰巒說。白雲生處,據傳是有老虎出沒的地方。

回鄉後,外婆帶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去看一個人。外婆告訴我,她叫滿婆婆,一定要記恩的。公社呷大食堂的時候,她負責做飯。你總是站在飯甑邊,眼巴巴望著她,不作聲。她就等大家都出工了,用瓢子在飯甑裡刮呀刮,每個縫都刮到,然後把刮下來的飯腳子,一點點撮到你嘴裡。

外婆跟湘舅家住一起。湘舅家裡養了一大群雞,其中有隻黑雞婆,專由外婆作主。外婆每天總有一兩次,要捉起黑雞婆,撫撫頭,撫撫背,然後伸手在屁股後面一摸,看有蛋啵。有,便不時地顛到雞塒邊,彎腰窺探。

整個暑假,黒雞婆的蛋,都讓外婆拿個青花瓷碗,用滾開的米湯衝熟,給我吃了。她說,體弱的伢,吃這個最補。

城裡傳來各種風聲,我父母和華舅還在省城,外婆天天盼信,提心吊膽。忽然聽說附近有處舊廟顯靈,求拜者日多一日,便欲帶我去。剛動心,出事了,有老師帶學生到那裡反迷信,打了起來。供桌打折腿,站在上面喊喇叭的,摔破了頭。外婆只得放棄,自己默默求神。見我不屑,沒牙的嘴急得一癟一癟的,叮囑又叮囑:莫管信還是不信,口裡不能亂講哦!

回城後,我說外婆心慈膽小,母親說,她是經過大戶人家盛衰起落的,非常堅忍。母親說,她很早守寡,拉扯大十個兒女,沒叫過苦……每每聽母親講起外婆,我眼前便常會浮現兩幅溫馨的畫圖:

她三寸金蓮顛來顛去,哦嗬哦嗬地攏著雞。她冷不防把個小掃掃拋向空中,拋得那樣有力,讓人忘了她的年歲。掃影下,大大小小的眾多雞崽,跟著她那專屬的黑雞婆,由散而聚地往雞塒迅跑。這時,我喜歡順著外婆說是鷹的掃掃望天。藍天白雲,格外高遠……

每天夕陽西下的時候,外婆總是在灶屋幫舅媽加幾灶火後,走到老屋前水塘邊的柳樹下,踮起小腳,一手搭在額前,極目眺望。望家家炊煙中,兒孫們一個個收工歸來……

這是外婆留在我記憶中,最後的影像。

"外公的外婆是誰?"

小外孫的追問,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俯下身去,說:

"外公的外婆,就是外公的媽媽的媽媽,是外公在你這麼小的時候,最心痛外公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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