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推——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姐姐,姐姐留步。”嬌俏的小丫鬟喚著便追了上來。

“我卻不知何時成了你的姐姐呢。”若梅回頭打趣那追來的小丫鬟,見不過是個梳著雙揪尚不足十一二的。他如今是黃府上的一等丫鬟,太太面前數得著的,便是搓揉這小丫鬟也是使得的,且現不過打趣兩句。小丫鬟果是甜笑著生受了,略蹲了個身行禮方道:“姐姐,這聲姐姐,您且當得起呢。”若梅聽著小丫鬟奉承心中自是高興,便也露了個笑臉:“你是哪一房的丫鬟,倒是嘴甜,這般急匆匆的叫我作甚?”小丫鬟笑的越發甜了,又是一蹲身施禮道:“奴婢原是大爺房中的粗使丫鬟,喚作荷香的。呼喚姐姐卻是有一樁事情求告姐姐。”小丫鬟便做了個賊樣的四下看了才繼續道,“我家大爺今日又出了門去,帶了小廝去廟裡上香,還望姐姐在太太面前遮掩一二。”說著便又是一個禮。

若梅臉上促的換了顏色,眉峰微挑:“你這作死的小蹄子,做的甚事?那起子拔了高得了臉的不來相說,差了你來糊弄你姑奶奶,打量太太是糊塗的嗎?你們不知大爺近來入了魔障?太太發下話禁了他的足,你們不曉得?”

小丫鬟聽他教訓,嚇得面有慘意。她是被差來的,話也是姐姐們教好了的,如今被若梅一下,喏喏的發不出聲來。若梅見他這般也覺可憐,擺手道:“以後警醒些,別再被人做了筏子,我現去稟了太太,先去尋大爺回來才是。”說罷急急的向著太太住的福春堂而去。

“真是孽障,天生了這魔王,偏來發作我這苦命婦人!”廳堂中坐著一位慈眉善目的太太,穿著錦衣,頭戴珠釵,往日也是少有不如意的。只一樣,這為人父母,卻是件磋磨人的事。聽了若梅的回稟,太太直覺心窩疼,不住聲的罵著孽障,叫著“叫人去尋他回來!”忙有如若梅的親近丫鬟扶了進裡屋,這邊廂也有小丫鬟將話傳去二門,叫瞞了老爺速去尋大爺回來。

卻說這黃府,在這杭州府也是數得著的殷實人家。只這家是世代耕讀傳家,經商為業。黃老爺也是有意讓兒子再進一步,考取功名,入了官宦一流,才是正經。千頃地種一棵苗,說的便是這黃府的少爺,姓黃,喚作禮格的便是。可嘆偌大的家業只得這一個寶貝疙瘩,黃老爺便是有心督促他上進,也且是捨不得,說不得養出個有些憨痴的性子,他若是歡喜了,便是打斷了腿也要奔了去的。卻說這黃家大爺品貌也稱的起端正,往日也有幾分書生氣,雖性格略張揚好鬧,黃老爺夫人也是愛的不行。偏這世間便是有這樣讓人不如意的事,前幾日,格少爺應了同窗的約,見著兒了一個從京城來的美人,便如入了魔障般,變作一個沾花的蝴蝶樣,片刻也不願稍離,惹得人人來嘲笑,他也是故作不知,也因那美人不曾作色於他,他竟越發的作態起來。黃老爺得知後叫人綁了家來,一頓家法叫這痴情的種子離不得床,這才將將好了一些,又化作個小蟲,飛了出來。

黃禮格人在了大街上,心是飛的沒個影兒,叫小廝:“今日那孔家哥哥在哪裡,你可打聽清楚了?”小廝笑著腳下快了幾分攆著他的馬道:“我的好大爺,小的打聽的真真的,孔家大爺和陳少爺如今在如意樓吃茶,單等你到了遊戲。”“好,好。”黃禮格聽了,加了一鞭子催馬便奔瞭如意樓。

“喏,那傻子來了。”陳鵬一相吃著茶,遠遠的瞧著黃少爺過來,揶揄撞孔垂楠。他二人從關外來,到江南水鄉,一則看景二則交友,不想前幾日裡遇見這位黃少爺,倒惹出一段公案。孔垂楠相貌出眾,人樣子強,家世也好,不乏仰慕者,卻也少有黃少爺這樣痴纏的,倒叫他們無所適從。

孔垂楠將茶盞放下:“休得胡說!黃賢弟年少,略有些不知事,咱們稍擔待些也就是了,何苦作踐人。”陳鵬道:“你倒是好性,我竟不知你何時有了這樣的好心。怕不是擱在心上了?妙哉,雖這黃少爺有幾分痴意,卻也不失為靈性人,眉清目秀,粉面朱唇,也有幾分姿色。”陳鵬正拿他們調笑,樓梯口腳步聲響起,黃禮格緊走幾步上了樓來。

人似一陣風似得到了樓上,急停了,擼袖子理頭髮才往裡面來,又被從窗口往外看的陳鵬笑了一會。黃禮格不知自己被人說嘴,進了包間眼裡只看著那金冠繡服的公子,一如初見:眉若刀裁,鼻如懸膽,口若塗朱,好一位翩翩佳公子。說也奇怪,也只見過一次,這人就如長在他心上似得,見不到時,心中空的緊,見到了,又酸澀難言,只盼著多看一眼,多說兩句,便是折壽也是值的。那人對他笑上一笑,他便如入了雲端登了仙境一般。

“孔大哥,原說帶你賞景的,竟不知聽了誰的嚼舌,家嚴將我拘在家中,今日方的出來,不想卻竟負了約定。你千萬原諒則個。”言罷只痴痴的望著人,只盼著人說一句“無妨,今日去”才能了了心願。

孔垂楠見他額角見汗,面有菜色,眉頭緊鎖道:“賢弟身體有恙?我竟瞧著有幾分病氣。”把個黃少爺問面帶慚色,竟不知如何回。小廝冬麥忙躬身湊了上來:“我家少爺是被老爺請了家法,今日是偷將出來,單隻為見您一面。”他原是要表功的,卻不知將自家少爺的臉臊了個大紅布相仿。

孔垂楠聽了正待還要再說,便小廝過來叫著:“人都齊了才好,黃大爺,孔大爺,陳大爺,我家大爺請三位到裡廂遊戲。”便先放下,三人隨了小廝進裡廂房。

“竟是牌九?打公番,搶新快?”進的門來,三人便怔住,原來裡間遊戲竟是擲骰子的博戲。孔垂楠皺眉對陳鵬道,“江南文士竟以此為戲?”“這才是胭脂富貴,紈絝文人。原不過是破悶之法,竟不曾想成了勢,況慣有那喜送錢與人的也有了來處,”陳鵬乜斜一眼,方道,“既入鄉便隨俗,小弟去打牌九,表兄自尋樂趣。”一拱手便轉身入了牌局,徒留黃、孔二人。

又有打扮的粉妝玉琢的童兒來請:“二位大爺既無相熟的,便隨我去另開一桌,做個骰子博戲也就是了。”遂二人另尋一新去處,去了骰盅來猜大小。

“我,竟不知還有這等來處,讓家嚴知曉,要打斷腿的。”黃禮格搖了骰子,面帶憂愁,訥訥道。孔垂楠到安然了:“我們便自遊戲,待得三刻便自去。”黃禮格見他手法老道,不幾時便輸了多場,不由暗忖:也是行家裡手。孔垂楠只看他臉色便知他所想,從隨身荷包裡取出個象牙骰子,嫩白如玉,五面黑孔,只中間一個紅點,只聽他道:“家中也是慣耍的,只作個遊戲,不使銀錢,這骰子也是少年時所做,隨身帶著竟也一直未離身。”看黃禮格眼珠不錯的盯著他手中的骰子,又笑道:“你即喜歡,便送了與你,不值得什麼。”黃禮格看他不似說笑,一個撲身拿將過來,也自感失禮,臉色微紅:“我一見便喜歡的緊,一時忘乎所以,孔兄不要見怪。”卻是將骰子握緊在手心裡,不知想到哪處,紅雲拂面竟把耳朵都染紅了。

“大爺,快家去吧,太太氣的什麼似的,差了人來尋您。”小廝冬麥湊將上來,說道。太太差的人竟尋到了這裡,著實嚇了黃禮格一身冷汗,身背後更覺疼痛難捱。忙起身拱手做了一個揖:“孔兄,今日我先家去,待來日我下帖子請你去賞西湖。”“不妨事,待你有了閒暇再約。這處也無甚趣味,我送你出去,再尋個消遣處。”孔垂楠也隨著起身,兩人下樓,在樓下看黃禮格上了馬家去。他駐足了一會兒,也不想再上去,叫了小兒告知樓上陳鵬一身,自去尋一處書坊消遣。

“我的兒,你竟瞧上那人哪裡?不過稍長的好些,有個好麵皮。偏做個佳公子樣勾的你離了魂似得,攪合的咱們家宅不寧。你父親若知道你還痴纏必不肯罷休。我的兒,聽娘一句,就把那混賬行子丟開手吧,為娘給你尋個天上地下第一等美貌的媳婦也便是了。”黃禮格坐在趕回家中,不過茶盞剛拿到手中,便被母親一通說。他遭了家法,不過將能下床,今日偷奔了出去,又騎得馬,折騰了一晌,去的急會的也匆忙,疼的他後背連同大腿青筋直跳,汗水早溼透了衣裳,又聽母親說那人不好,血氣上湧正要開口回上幾句,便覺眼前一黑,只聽到母親驚叫著“我的兒!”,竟是昏了過去。

黃宅中一通亂,到底驚動了黃老爺。惱恨孩兒不爭氣,恨不得打殺了才幹淨。又被黃太太哭叫:“你只這一個兒子,打殺了他,你哪裡尋來賠我?便將我也一起才好,你落的乾淨!”倒將黃老爺歪纏的無法,只得輕輕放過。請了大夫來醫治。。他醒來只一睜眼便問:“父親可在?我現可能出去?我應了孔兄,陪他遊湖。”唬的丫鬟忙跪求:“大爺可收收心,別再提那人,只好好養著,讓老爺聽到,奴婢萬難得好的。”黃禮格聽了只望著帳子發楞。黃禮格在床上呆了四五日才准許下地,他每日只記掛著出門去尋孔垂楠,奈何父親禁足,小廝也被潛了出去,竟對外面毫無所知。好容易熬了幾日,父親出門辦事,他才得空叫了小廝過來讓他去打聽孔垂楠的行蹤。

小廝打聽了回來,站在他面前只低著頭:“大爺,孔家大爺三日前已回了京城,走前來咱們府上,老爺吩咐門子擋了。留了話給大爺說,他現下家去完婚,西湖等他下次來再遊玩吧。”

“走了?”黃禮格痴怔怔道,“走了,怎麼現就走了,還沒遊湖呢。”打發了小廝出去,乜呆呆發愣。那人回了京城,山高水遠,不知他年何時才能再見。又想他說回家完婚,也不知何時再來江南,便是再來,也已是他人丈夫,一顆心,也不知是盼他來,還是不盼他來。從荷包裡取出那枚象牙骰子,不其然又想起那日孔垂楠拿出骰子來時,他想起的那句詩:玲瓏色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入骨相思,知不知。兩行淚就流將下來。

孔垂楠和陳鵬在官道上騎馬趕路,陳鵬看他周身總覺得少了物飾,相看了半日方道:“你腰間荷包哪裡去了?你最愛的那個骰子可在裡面,別是讓賊人摸了去。”

“送人了。”孔垂楠道,不待陳鵬再問,一甩馬鞭,催著馬跑了開去。只留下一溜煙塵,不幾時,煙塵也散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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