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的時候一直有個問題困擾我。
那時候家裡廁所經常堵，所以大多數時候都是去公共廁所。學校的大院裡就有個在那個年代堪稱豪華的公廁——不規則形狀的設計，高低錯落的像個民宿，最絕的是竟然屋頂的局部還有鏤空設計。一直認為由於這個設計通風特好，所以雖然高朋滿座，絡繹不絕，但裡頭並沒有傳統公廁那股味道。
離開南昌多年，再回去，路過那個公廁，我的天啊……我打賭，任何第一次去我們學校的人如果三急，都能第一時間找到它。不僅僅是味道吸引人，遠遠望去，你甚至能看到那個挑空屋頂裡冒出的嫋嫋黑煙。
事實證明，當初它清新的味道並不是來源於那個別出心裁的設計，而是因為有個每天都打掃她的老太太。而今，這位老太太去世多年……嗯，我懷疑可能自從她去世後，這個廁所就再也沒有人打掃過。
二
這個老太太才是開頭說的那個困惑。
這個老太太是我見過最彪悍的廁所清潔員。我不知道她具體多少歲，但看上去，沒有八十，也七十多了，也可能長年被臭氣燻的面相特別老。她每次打掃廁所都是在晚飯後，完全沒有任何徵兆的就拎著竹笤帚進來開始噼裡啪啦一個坑位一個坑位的打掃。而由於這個點在學校晚自習之前，所以廁所裡一般都格外滿，她就會覺得所有人都在與她作對，干擾她的工作。於是，每次她都會一邊打掃衛生，一邊用我們聽不懂的方言罵罵咧咧。
她應該是一個孤苦的人，而且很可能並不是臨時工，而是學校的正式工。因為她終年一個人住在男女廁所中間的一個小房間裡，應該算分的房子吧。她平時除了打掃廁所，還會撿破爛堆在她小屋的門口，定期賣錢。
每次她在我身邊罵罵咧咧打掃廁所的時候，我就一直思考一個問題——我們用廁所的人確實弄髒了廁所讓她打掃得很辛苦，但不也正是因為我們弄髒這個廁所才需要有個專人來打掃嗎？這個工作機會不正是一個又一個會把尿尿到外頭，屎拉在沿上的人創造的嗎？從這個角度來說，她應該感謝我們，我們是她這份工作中的上帝啊！既然這樣，她就不能少點抱怨，態度好一點？別在上帝蹲坑的時候當著面罵上帝？
三
剛到北京那會兒經常和一群編劇一起混。他們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將來我兒子跟我說相當編劇，我當場就把他打死，都不挑地方。
想來說這話的時候是有原因的，每天寫作並不比每天掃廁所養顏。但如果他們知道編輯的稿酬後，就不再好意思這麼說了。所以，後來這句話我改成了：將來我兒子跟我說相當編輯，我當場就把他打死，都不挑地方。
當編輯顯然比當編劇更苦逼。所謂的苦逼併不是說活兒更難做，其實差不多，都是寫作，雖然內容差別蠻大，但基本也就是擦窗的保潔和擦窗戶的蜘蛛人之間的差別。但編輯的苦逼之處在於，雖然活兒差不多，但收入連編劇的零頭都沒有。
後來和做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線雜誌的編輯認識後，那句話就應該改成：將來我兒子跟我說相當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線雜誌的編輯，我當場就把他打死，都不挑地方。畢竟，人家比我這種大集團一線刊的編輯又不知道苦逼了多少倍。
四
經常說，中國人缺少幸福感。
想一想，還真是。在生活裡和任何行業的人聊起他的工作，基本只有一個態度——抱怨。
你跟一個老師說：真羨慕你，每年都有寒暑假。人家必然說：我們收入低啊；你跟一個老闆說：真羨慕你，能剝削剩餘價值了。人家必然說：我們辛苦啊；演員說壓力大；運動員說太辛苦；搞金融的說節奏快；搞房地產的說被人罵；搞互聯網的說沒性生活……連富二代都說自己太迷惘……還能不能好好的？一個個都人五人六體面洋氣的樣子，怎麼說出來的話和掃廁所老太太一樣一樣的呢？
曾經看過一個故事：在一個深夜，買燒餅的夫婦在算一天的收入。比昨天多賺了2塊錢，於是相視而笑，覺得特別幸福；而在同樣一個深夜，一個億萬富翁卻因為成本上升而徹夜失眠。
這世界從來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但卻總有人在無病呻吟地抱怨。有時你根本分不清他是真的抱怨，還是在炫耀。因為你從他眼中完全看不出痛苦失落，只見到“何不食肉糜”的欠抽嘴臉。
幸福其實是個值很低的滿足，但永遠只在你仰望它時才能感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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