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輻射受害者的22年:沒精力回憶 除了痛苦還是痛苦

核輻射受害者的22年:沒精力回憶 除了痛苦還是痛苦

41歲的宋學文很清楚,核輻射的傷害就潛伏在體內,靜靜地改變著他。

最近幾年,他的放射性白內障加重了,就連看5米外的物體都是模糊的。記憶力衰退的問題也顯現出來,有時前一天聊過的人,第二天再見面根本認不出。最讓他不捨的還是右手的中指,這個僅殘缺一節的手指曾經承擔著全部的打字重任,爛了兩三年後,終於被截掉了。

但日子還得過下去。僅憑著那根中指,宋學文在鍵盤上戳出了30多萬字的自述小說。他使用假肢站起來的經歷,也被一位導演改編為電影劇本,並邀請他本色出演。儘管被醫生診斷為沒有生育能力,宋學文卻意外得到了一個兒子。就在他努力將自己的生活拖入正軌時,核輻射再次給了他沉重一擊。

2016年底,宋學文突然出現吐血的症狀。他的身體被診斷出心臟病、高血壓、糖尿病、胃腸道出血等疾病。為了檢查身體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宋學文湊了4千多元來到了北京307醫院。

宋學文對於307醫院並不陌生,他曾在這家全國唯一的放射病防治中心經歷過痛苦的治療。此前為他診治的幾位老專家如今都已退休,當時的一名實習醫生已經成為科室骨幹。幾位資深醫生再看到他時非常驚訝:“真沒想到你還能活著”。醫生都知道,當年能把遭受中度骨髓型急性放射病合併局部極重度放射損傷的宋學文搶救過來,已屬不易。

1996年1月5日,當時還是吉化集團建設公司工人的宋學文,上班路上偶然在施工現場撿到一條白色金屬鏈,然後隨手將其放在右膝的褲兜裡。可沒過多久,他就感到頭暈目眩、四肢無力。

請假回到宿舍後,宋學文嘔吐得更加劇烈,腹內疼痛難忍。下午5時,施工隊長趕來探望,當他聽說宋學文早晨撿到一串“鑰匙鏈”時,臉色瞬間變得十分難看,命令屋內的人員馬上離開。

這條金屬鏈上附著的火柴頭大小的物體,正是核放射物質銥-192。吉化集團將其用於30萬噸乙烯施工現場的射線探傷作業,但由於操作人員違反程序,致使該放射源從工作容器中脫落,遺失在施工現場。

以前從未聽說核輻射的宋學文,就這樣暴露在超劑量輻射中長達9個多小時。

送入307醫院時,他的右腿已經腫得比原來粗兩三倍,彎曲不能伸直,而且上面佈滿水泡。正常人接受的輻射量本應少於0.5Gy,但宋學文的全身受照劑量卻是2.9Gy,右腿最大吸收量甚至達到了3738Gy。

為了避免病情繼續惡化,307醫院先後截去了他的雙腿和左前臂。

歷經兩年7次手術,宋學文終於掙脫了死神的魔爪,但那個參加越野長跑的健康小夥徹底變成了殘疾人。深感自卑的他終日將自己鎖在房間裡,躲在窗簾後面打量外面的世界。

剛剛截肢時,宋學文恰好在報紙上看到一種號稱“可以把癱瘓者的腦袋換到一個健康軀體上”的“換頭術”。從那之後的20多年裡,他時不時會上網搜一下相關新聞。

當宋學文2017年11月聽說“世界首例遺體‘換頭術’”在距離吉林市不遠的哈爾濱完成時,整個人都處於興奮之中。身體在陰雨天“就像用針在挑你的筋一樣疼痛”的宋學文說:“理性的講,這個手術不大可能實施在我身上。但現在我對一個健康軀體的渴望,是沒有人能夠理解的。你們想的倫理什麼的,我從來不去想。如果有可能,我願意不惜一切代價去換回一個健康的身體。”

後來他認識了現在的妻子楊光。他們多次赴北京看病,去武漢安裝假肢,還一起打贏了和吉化集團的賠償官司。依靠家人的陪伴,宋學文逐漸走出了人生陰影。

2008年春天,他們在蛟河市松江鎮愛林村辦起了幼兒園。近十年,幼兒園總共畢業了五六百個孩子,最大的都上了初中。

但如今經營越來越困難。隨著國家對農村幼兒園的要求不斷提高,辦幼兒園的投入成了“無底洞”。

2016年國家取消玉米臨時收儲政策,許多當地農民放棄種地,帶著孩子外出打工。幼兒園孩子的數量一下從100多人降到了60多人。如今幼兒園的負債已經達到30多萬元。

東北的冬天氣溫極低,他心疼妻子早上5點就要起來剷雪,把自己的輪椅“改造”成了鏟雪車——右手操縱著電動輪椅,左側的假肢上固定住一個半米寬的塑料鏟。

他最揪心的是兒子。當初從307醫院出院時,宋學文被告知核輻射改變了體內的染色體,他失去了生育能力。

2015年兒子的出生,讓夫妻倆驚喜不已,這也打亂了他們的家庭計劃。

如今,買一次奶粉就用了幾百元,“花得都肉疼”。

平日裡,他特別喜歡和兒子玩一種遊戲——先用右臂和假肢緊緊地抱住兒子,再問兒子“密碼是什麼?”。直到兒子笑著叫“爸爸”時,他才會把手鬆開。

宋學文總覺得虧欠著孩子。“我不能把他舉得高高的,跟他玩。最讓我心疼的是,孩子小,想要一個玩具,我可能都捨不得錢給他買。”

宋學文甚至無力支付全身檢查的費用。307醫院稱,要完成幾十項的複查項目,總共需要5萬元的費用,而他根本無力承擔。在北京住了一週院後,他又回到了家鄉。

如今,他在網上賣東北大米。為了封裝5公斤重的大包裝袋,宋學文首先要卸掉兩條腿的假肢,把米袋放在輪椅的踏板上,用僅剩的右手一瓢一瓢將大米舀到袋中。然後把熱塑封機架到輪椅的扶手上,用左側的假肢固定住機器,再用右手費勁地將袋口壓合到一起。家人3個小時就能封好的袋子,他卻要忙上一天一夜。

“賺多少是其次,真正的意義在於我能賺錢,我能為家人分擔。”宋學文高興地談論起自己的新事業。

他並不願意過多提及22年前的那場核輻射事故,“沒有精力去回憶那些,除了痛苦就是痛苦。現實壓力那麼大,你再讓我回憶那些,折磨死我啊。”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