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库门里的马桶

如果你看过90年代的电影《股疯》,记得那张一群人围在收马桶车周围捏着鼻子剧照,就会知道,马桶,是石库门里的头号配角。

石库门里的马桶

上海的石库门,滥觞于大清,距今100多年。从石库门诞生之日,马桶便是必不可少的配角。虽不登大雅之堂,但事关人的“出处”,让每一位石库门的住户可以不谈却不能不用。

从我记事起就对马桶避而远之,因为它真是臭、剌鼻。好一点的石库门有马桶间,都在楼梯下面;差一点的,放在角落里用块布帘遮住;大多数家庭就盖着盖子放在床底,用的时候拖岀来。

石库门里的马桶

我小时候家里有二间卧室,据说马桶是放在内间的,倒马桶是有佣人处理的。等到了我懂事的年代,佣人没有了,家里二个马桶都由我母亲自己处理。早上天不亮就要拎到弄堂口,上班前要洗刷干净,晾在门口。别看马桶干的典型粗活儿,晾晒还不能粗鲁,如果扔路边曝晒,木头是要开裂出缝、漏水不堪的。

马桶每天要早早送去弄堂口,若是贪睡不麻利,赶不上收粪车,马桶只能露天过夜了。这时也只能麻烦另一只马桶多劳了。我最怕用多劳的马桶,马桶多劳后里面货就多,我开“大炮”时桶里的存货就会弹到屁股上,这番剌激常常令年幼的我终止“开炮”。后来我爸教我出恭前先往里面放几张草纸——这个技术现在还有专门的名字了叫“压水花”。有一次我正在提前压水花,被我妈看到了,说我浪费,不许我多用。那个年代里,勤俭持家的光芒可以在黑暗中压住那几片水花带来的不适——其实也没有,我后来的便秘、痔疮,多少与这马桶有点关系。

我是光荣妈妈的年代岀生的,我的邻居,同学大多数是多子女家庭,有些家庭只有一只马桶。问题来了,七八个小孩常要撞车抢着上马桶,怎么解?男孩小解没问题,那时岀了门就能解决,大一点的走到弄堂口小便池就行。女孩就有点麻烦,尿裤也很常见。遇上都要大解,小孩子找个有阴井盖的地方也能解决,大人只能找共公厕所了,公厕也时常客满,导致实在等不了的就着公厕的小便池将就将就。所以就岀现木心在《上海赋》里描述的那样:

“上海的弄堂来了,发酵的人世间,肮脏,嚣骚,望之黝黑而蠕动,森然无尽 头;这里那里的小便池,斑驳的墙上贴满性病治疗的小广告,垃圾箱满了,垃圾 倒在两旁, 阴沟泛着秽泡,群蝇乱飞,洼处积水映见弄顶的狭长青天。”

石库门里的马桶

差的卫生条件,也影响着人们的身体健康。小孩生寄生虫的特别多。我小时候吃打虫药叫“宝塔糖”,粉红色的象龙华塔的塔顶微型版,有点甜,吃下去,第二天运气就能排出十几根回虫。听我妈说:生回虫就是手接触到了回虫卵,回虫卵就是从人的大便里来的,所以,饭前便后一定要洗手。

卫生条件差的第二个后果,就是引起小孩腹泻。据世界卫生组织统计,在上个世纪小孩腹泻所发生的死亡率,在发展中国家排在第一位,尤其在农村地区。所以,我国政府后来提出要进行厕所“革命”。

我记得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上海市政府在旧区改造中,提到在几年内要消灭多少只马桶。我想这小小的马桶也不能小窥。一来,它关系到小孩的身体健康,祖国的未来。二来,它关系到城市的面貌,政府的政绩。其三,它也是贫富差距的一种表现。

一只马桶怎么体现贫富差距的呢?上海这座城市,100多年前被洋人用大炮打开成为租界。洋人在赚中国人的钱时也带来了西方的文明,其中就有马桶。洋人在租界里造的洋房都配有卫生间和抽水马桶,租界内的旅馆也都配有卫生间和抽水马桶。我有个表舅是申新九厂的工程师,住在澳门路日本人造的洋房里,有抽水马桶。每年过年,我妈带我去拜年,我有事没事地总要在抽水马桶上坐一下。后来我妈告诉我,解放前我们住在绍兴路爱麦新村也是有抽水马桶。原来有钱人家很早就告别马桶了。住在租界里,就是我们现在说的“上只角”,马桶问题早就解决了,卫生条件也好,小孩的身体健康就好。住了“下只角”卫生条件差,小孩的身体健康就差。这也就是贫富差距在马桶上的表现。

石库门里的马桶

上海经过四十年的改革开放,我们的下一代基本解决了马桶问题,他们正在向更高的层次发展,如到日本去买自动汰屁股的坐便器。然而上海还有不少老城区的居民还没有告别马桶,有的农村还没有完成厕所革命,石库门里的马桶还是个上个世纪的马桶。只是压起水花来,舍得用纸了,这也算差距的缩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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