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中的人性:真實、善良、醜陋

戰爭中的人性:真實、善良、醜陋

在讀這本書之前,我並不知道羅曼·波蘭斯基導演的電影《鋼琴師》(又譯為《鋼琴家》)改編自一部非虛構小說,電影中的主角什皮爾曼(又譯為席皮爾曼、斯皮爾曼)確有其人。直到半個多月前“波蘭電影周”來到杭州,主辦方送給我一本《鋼琴師》,我才知道,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

1946年,波蘭出版了一本非虛構小說《城市之死》。從二戰中死裡逃生的鋼琴家瓦迪斯瓦夫·什皮爾曼講述了自己從德國法西斯的屠殺和華沙的戰亂中歷經劫難的經歷。因為書中有猶太警察和德國軍官救了什皮爾曼的情節,所以書一出版就遭到波蘭政府的查禁。

50年後,《城市之死》改名為《鋼琴師》重新出版,立即登上國際暢銷書排行榜,並在2000年獲得《猶太季刊》溫蓋特文學獎的非虛構作品獎。2002年,著名的法籍波蘭裔導演羅曼·波蘭斯基把它改編成電影,並一舉獲得戛納電影節金棕櫚獎和次年的奧斯卡最佳導演、最佳男主角、最佳改編劇本獎以及金球獎、歐洲電影獎、英國學院獎、法國凱撒獎等一大堆獎項。

戰爭中的人性:真實、善良、醜陋

什皮爾曼在電臺播音室演奏

讀了《鋼琴師》小說原著,我和波蘭斯基一樣吃驚。他曾經這樣評價小說:“以令人吃驚的客觀筆觸描述了那段時期的真實情況,客觀到了近乎冷酷和精確的地步。書中的波蘭人有好有壞,猶太人有好有壞,德國人也有好有壞……”

看過無數描寫戰爭的小說,虛構的和非虛構的,但從未見過如此真實客觀、入木三分的描述。什皮爾曼在書中真正寫出了複雜的人性,令你感動溫暖,也令你不寒而慄,令你毛骨悚然,也令你掩卷沉思。

比如,德軍佔領華沙後,街頭到處都是屍體,傳來的都是不好的消息,什皮爾曼有這樣一段描述:“這些消息雖然令人毛骨悚然,但不能干擾我們出於動物本能的快樂心情。我們慶幸自己還活著,也為那些死裡逃生的人暫時不會有危險而高興,儘管我們的潛意識出於羞恥而壓制這種快樂的感覺。”看到此處,我驚愕莫名:面對到處都是猶太同胞屍體的慘狀,他們居然還能有快樂心情?但仔細一想,也就釋然:在長達幾年的被佔領時期,每個人不可能每時每刻都生活在恐怖和痛苦中。以生存和死亡來對比,生存畢竟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儘管這很殘忍。其實,不僅在波蘭,在哪裡都是一樣。遺憾的是,我從沒看到過這樣描寫麻木心理的抗日戰爭題材文學作品。

戰爭中的人性:真實、善良、醜陋

什皮爾曼和父母

比如,什皮爾曼在街上看到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忘了給迎面走來的德國警察敬禮,警察二話沒說,掏出左輪手槍就打死了男孩。然後警察鎮定地把槍放進槍套,繼續走他的路。臉上既沒有兇相,也沒有生氣的樣子。什皮爾曼這樣描述:“他是一個正常的人,很平靜,只是在執行一項不大重要的日常公務而已,做完後便不再想它。因為還有更重要的公務等著他去完成。”描寫德軍士兵兇狠、殘忍的作品很多,這樣描寫戰爭環境下人性遭到扭曲,把殺死一個孩子視作“日常公務”的場景實在很少見,但效果卻比前者更加震撼。

再比如,1942年12月31日午夜,筋疲力竭的什皮爾曼和工友們回猶太人聚居區的路上,被喝醉了的黨衛軍士兵攔住用鞭子抽打。其中有個叫做“噼啪”的施虐狂告訴他們原因,“為了提醒你們今天是新年”,然後讓他們大聲唱歌,唱點快樂的。結果,什皮爾曼和工友們居然高唱波蘭愛國歌曲“嘿,神槍手們,起來!”看電影時,對這個情節不明所以。看了小說,才真正理解。即便是窮兇極惡的德軍士兵,醉酒之後也是有點莫名其妙的無厘頭的。

又比如,波蘭地下組織派電臺技術員紹洛斯來照顧從猶太人聚居區逃出來的什皮爾曼。他跑遍全華沙以什皮爾曼的名義籌錢,募集了數目可觀的款項,並告訴捐款人,他每天去看望什皮爾曼,給他帶去食品。其實,這些錢都被他私吞了,不僅來看望什皮爾曼的次數很少,帶來的食物也少的可憐,只夠他維持生命。如果不是馬爾斯卡太太及時來看望,什皮爾曼恐怕已經病死餓死了。這樣貪財卑劣的地下抵抗組織成員也是在文學作品中很少見的,但卻極其真實。

還有那個把什皮爾曼從走向火車準備運往集中營的隊列裡一把推出來的猶太警察,那個聽了什皮爾曼演奏鋼琴曲後默默幫助他的德國軍官霍森菲爾德,這些真實的細節無不告訴我們,人性實在是無比複雜的,尤其是在那個殘酷的戰爭環境下,在那個煉獄般的波蘭城裡。不管是猶太人、波蘭人,還是德國人,總有善良的一面,也會有醜陋的一面。正如波蘭斯基所說:“波蘭人有好有壞,猶太人有好有壞,德國人也有好有壞……”我們應該仇恨的是,人性中所有的醜陋的一面,而不是具體的某個人、某群人、某個國家。英國《獨立報》這樣評價:“什皮爾曼這本書的一個不可低估的特點是:它超出了讀者有理由的等待,全然沒有一般作者經歷多年苦難後立即寫出的作品所具有的那種激憤和怒火。”作為一個剛剛從磨難中走出來的猶太人,能夠如此寬容,實在令人肅然起敬。

戰爭中的人性:真實、善良、醜陋

幫助過什皮爾曼的德國軍官霍森菲爾德

在這本《鋼琴師》的最後,波蘭著名詩人沃爾夫·比爾曼撰文說到,在耶路撒冷的“二戰大屠殺紀念館”裡,因為拯救過猶太人而受到紀念的1.6萬名雅利安人中三分之一是波蘭人。他寫道:“大家都知道,反猶太主義曾經在‘波蘭人’中間傳播得多麼猖獗,可是很少有人知道:與此同時,沒有一個民族像波蘭人那樣,在納粹分子眼皮底下藏匿了那麼多的猶太人。如果你在法國藏一個猶太人,你會被送進監獄;如果在德國,你要付出生命的代價——可是在波蘭,你全家人都得喪命。”

讀到這裡,我終於明白了這本《鋼琴師》對於今天的我們的意義,也終於看懂了電影《鋼琴師》。善良和偉大,可以有無數種表現形式。戰勝法西斯,解放波蘭的蘇聯紅軍是偉大的,在華沙起義和此前的猶太人起義中犧牲的烈士是偉大的,戰勝苦難回到波蘭廣播電臺的鋼琴師什皮爾曼是偉大的,營救了什皮爾曼的猶太警察和德國軍官也是偉大的。儘管蘇聯紅軍、波蘭抵抗者、什皮爾曼以及猶太警察、德國軍官都有過他們的灰暗時刻,但依然無損於他們的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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